《宦戮》鹤拉米娅

37、庸医

　　　乌丰取走滴满血的青玉盏，涔沅抬头看了权筠叶一眼，啰嗦了一句，“才出来了几天就把自个儿弄得浑身都是伤。”
　　这还能怪在我头上?权筠叶撇了撇嘴，也不敢反驳，明明是为了他的事尽心尽力。
　　伸过手臂，乌丰用布条给他俩简单的包扎了包扎，涔沅似乎没有痛觉，从头到尾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把权筠叶疼的龇牙咧嘴。

　　真是奇怪的很，权筠叶知道自个儿从小到大就是个痛觉极其不灵敏的人，所以在受伤或者受罚的时候，她心性能忍能吃苦是一部分缘由，其实主要还是觉得的确是没有多疼。
　　可到了涔沅面前，不知为何就就好像变得娇气了一样，无论是再小的伤，都会感到疼，好丢脸。

　　“你们过来看看。”此时巫奚终于认真的说道。
　　权筠叶和涔沅立即上前，宁羽夏和鲁喆等人都围在旁边，好奇这位神医有何惊人发现。

　　将两个成人和婴孩的头颅被放置在桌案上，巫奚露出一抹微笑，“比起婴儿，这两个少年人的耳廓、眼眶在生前都已空无一物，显是生前就被人拔掉的。”
　　涔沅凑近一看，那成人头颅的一侧确实如巫奚所说，没有任何凸起或轮廓能表明曾经有耳朵的存在，眼眶骨之中自然也是空空如也，但大火已将头骨损毁严重，真的能确定这些少年人生前就被人取下了耳朵和眼珠子吗？就算没有这两样，又能说明什么？

　　“……这如何能确定?我怎么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耳朵存在的痕迹呢?不都烧成洞了吗?”权筠叶看得一头雾水，而后才亡羊补牢地追加了一句：“尊者?”
　　“小兔崽子，竟敢质疑我的论断。”巫奚抬起还沾满黑灰的手就敲了一下权筠叶的额头。

　　“尊者，这是您要的血。”乌丰连忙端上那青玉盏，阻挡了巫奚对权筠叶的刁难。又过了一时辰，官兵们在坑中又找出了十余具还能辨别的头骨。

　　“咕咚”巫奚品尝了一口那碗血，血腥味很清澈，后味却有些苦，不是难喝的那种哭，而是带着药味的余韵，看了看权筠叶吊着的胳膊，巫奚勉强没再让她重新接。
　　喝完后，巫奚露出还算满意的神情，把挖出来的十几个还算完整的头骨都给看完了。其中有两个婴孩的头骨，其余都是少年人和成年人的。
　　虽然权筠叶还是不懂巫奚是如何看出来的，可据她所说，除了那两个孩子的头骨，剩下骷髅头上在生前也被去掉了双耳、双眼和舌头。
　　那这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了。

　　验完了尸，巫奚就开始闹着要喝酒要歇息，涔沅不是第一天认识巫奚，她向来就这么吵，只是今天格外得吵。
　　涔沅下令把这十几具尸骨都收敛起来。全都带回刺史衙门。

　　转头看向宁羽夏，涔沅丝毫不理会容副将和甘州刺史的脸色，直接下令让宁羽夏领着这关州府兵在这乱葬岗的不远处扎营。要日夜守护着这个尸坑，直到他查明真相。
　　——像是早就知道慈幼局会发生火灾的刺史府衙役，还有这丢掉双耳的头骨。这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涔沅的脑海中盘旋。
　　容副将心有不愤，可也无可奈何，只好调转码头回城。

　　涔沅收拾了这些人，还有一尊大佛，决然不能放任巫奚在甘州城乱转的，于是涔沅向她承诺可以在刺史衙门吃肉问诊，才让人又用八抬大轿把这祖宗抬回了刺史衙门。
　　坐进轿子中，巫奚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脸色骤变，没有三官的人，令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已经那么年没有出过那样的人……”巫奚喃喃道。

　　回程路上两人坐进马车，权筠叶有千万个问题想问涔沅，清清嗓子问道，“公公你是从哪里请来得的这个仵作，她是谁?怎么能这么快到到赣州来?来赣州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她叫巫奚，是江湖最有名的神医，擅长医术和验尸，是我从西南清河镇请来的。一个月前便请了，所以来的快。她来甘州本来不是为了慈幼局火灾这件事。你可听说过三年前甘州的窦家村屠村案?”涔沅没有为难她，一口气回答完。

　　“未曾听过”权筠叶诚实道。
　　叹了一口气，涔沅将此事言简意赅地讲给了她听。

　　点点头，权筠叶顺着涔沅的思路往下捋，“怎么?你是怀疑慈幼局的火灾与当年的窦家村案子有所关联吗？那怎会如此的巧，你刚想来查查此案，慈幼局就突然爆发了火灾。这两个案子难道会是同一个凶手，还是各有隐情。慈幼局两百多名死者当中还有三四十名的婴儿小童。若真是有人故意纵火。那真是毫无人性。不过……还是说藏木于林。虽然杀了这么多人，其实凶手想杀的人，或者是想带走的人，只有那一个。”

　　权筠叶正沉浸在对此案的推理当中，“嘶，疼。你干嘛！”

　　见权筠叶丝毫不懂她如今的处境，涔沅抬手稍微用力拧住了他的耳朵：“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倒是想想该如何跟我解释刚才的举动。”
　　“人家说了要喝我的血呢，万一你的血不好喝呢，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放手。”扶着他的手腕，权筠叶一点也撼不动涔沅的手，“我的伤还没好呢。”她眨巴眨巴眼睛，装作可怜模样。

　　“上次剑伤的事不和你计较，你就觉得你抓住我的把柄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的底线。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你真觉得我好糊弄，小叶?”说完，涔沅才放手。
　　听他说了这么长一大段话。本来心中毫无波澜。可听到最后他居然叫她“小叶”，用以前两个人还在一起时候的的称呼来叫她，一下让权筠叶心中五味杂陈。
　　“涔沅，你是不是从没坦率对人好过，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权筠叶无奈道，遂不再理他，教导男子不是她的义务。
　　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涔沅也首次对人没有了手段，两人都气鼓鼓地回到刺史衙门。

　　“回司正，搜了一夜，现场除了一把铜锁，没有什么可疑的、。”刚进府门，覃棠就赶紧汇报昨夜的搜查结果， “在房中间倒塌的横梁下找到的。”覃棠双手呈上一枚被烧得焦黑的铜锁，用干净的帕子衬着。
　　“铜锁?”涔沅皱眉伸手。
　　“有硫磺的味道。”覃棠这才点出重点，“且属下带人走访了慈幼局周边的居民。都说案发当夜的晚上的火势分凶猛，似乎是一下全都着了。”
　　　 轻嗅铜锁，确实有若有似无的硫磺味道，难为覃棠找了这么久，
　　硫磺乃火药的主要成分，而火药是军中制品，寻常百姓不得私藏，这样一来恐怕这就不仅仅只是一起纵火案了，幕后之人竟能调动军队。

　　其次就是贺吉救的那对老夫妻，刺杀他们的四个黑衣人还关在关州宁府上，宁老将军清晨便传信来，说这四个杀手都是死士，不是很好审，可看行为举止，像是有从军经历之人。

　　“乌丰，给宁府送一颗吐真丸，你亲自去送，再审。”想到这儿，涔沅收好铜锁，转头吩咐。
　　“还有这好东西。”权筠叶闻言，大开眼界，和覃棠对视一眼。
　　“玄冥司查案的好东西多了你可得好好见识呢，对了乱葬岗那边查出了什么?”覃棠关切地问道。

　　跟在涔沅身后，三人边聊边行至凉亭下。
　　“有人在生前取了他们的眼睛耳朵和舌头?难道是为了冒充军功?可慈幼局的少年还是小孩儿，他们的耳朵也不能冒充成人的耳朵吧。”听完权筠叶的话，覃棠眉头紧锁思索起来。
　　“也许窦家村的村民大部分都是成年人，若有人心狠手辣，为了军功不择手段，屠村割耳也并非不可能。慈幼局火灾或是另有缘由。”权筠叶接到。
　　“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有限。”涔沅想到权筠叶所说的“藏木于林”，“我再去查查慈幼局的人口簿子。”

　　用过午膳，权筠叶刚在廊下背了一篇文章，便听到前院喧闹声四起，刺史鲁喆疾步赶来“司正大人，有位蓝衣公子来巫神医的摊子上闹事。”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赌场老板，虽然他出手阔绰，但也有点太烦人了吧，权筠叶心想，于是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小叶。”涔沅声调不高地叫住了她，长睫垂下，眼尾挑的更高，“走我后面去。”

　　衙门的门口放着一张简易的桌案，上面连个医箱都没有，巫奚拄个拐杖侧着身子往侧门台阶上一坐，面前自然就排起了络绎不绝的寻医之人，女医官在一旁给病人记下巫奚所开的药方子，一切倒也是井然有序。
　　“其实除却口味怪了点，巫奚到也算个有善心，又勤劳的老太太，刚才喝血喝饱了，此刻就没有再收一点儿诊费。”权筠叶看了巫奚两眼，冷不防对上贺吉双眸。
　　一双蓝眸本冷冷清清，看向她的瞬间却氤氲出温润笑意。

　　涔沅今日穿了一身深紫朝服，玄色绒毛镶边的披风，甫一踏出门槛儿，整条街便转瞬鸦雀无声。
　　当差们皆弯腰塌背地看着他，寻常百姓哪怕不认识涔沅，可看到他这独一份儿的阴翳美艳的一张脸，也可猜到他便是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本朝第一宦官，百姓们顷刻齐刷刷跪了一半儿，另一半被吓得散去，窄窄的一条街，登时寂静大片儿。
　　除却贺吉，他无辜地瞟了一眼周围人，眼尖地挑了鲁喆来问，“敢问刺史大人，大晟哪条律例规定了我们百姓见官儿必跪?”

　　“……未曾。”鲁喆这厢还在焦急地等着容悦梁来当救兵，这位又是哪里来的砸场子的家伙，鲁喆复道“可此乃我州府衙门，若是有寻衅滋事者，本府即刻便可将你拿下！你为何要阻拦神医行医?”

　　贺吉冷哼了一声，涔沅好大的本事竟能请的动巫奚，“神医，哪门子的神医?治病靠的到底是毒术还是巫术，就敢打着江湖第一神医的名头招摇撞骗！你这老太婆，明明答应了我再不出山救人，我才放你一条生路，为何言而无信！”

　　被指责的老巫奚笑了笑，就好像贺吉说的不是她，“你是哪家的娃娃?莫仗着你长得漂亮，就空口污蔑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