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36、滴血

　　　“你在那马车上，是否本来有机会逃走的。”涔沅明明站的这样近，这句话在权筠叶听来却似乎由近及远，权筠叶一瞬明白涔沅是在问什么。
　　当年权家被抄家，从且末城到郢都那么远的路程，她一个会些轻功的瘦弱小孩儿，是有大把的机会趁机逃走的，可她还是选了入宫陪伴姐姐，权文硕虽让她不是孤儿，可让她付出的代价岂止这七八年的光阴。
　　“你太看重情义了，如今才又被我捆在这里。”涔沅锐利地点评道。

　　“我说过，只有三年。”不想过多解释，权筠叶深吸一口气，上前想要寻找一具还能有骨头形状的尸体来查看。
　　然而一百多官兵翻找许久，却几乎连一块完整的尸骸都没有找到。权筠叶心中震惊不已，喃喃道：“两百多个人，就这么全烧成灰了？”

　　权筠叶话音未落。
　　“咯咯咯”一阵嘶哑的老女人的笑声传进众人间。
　　一顶八抬大轿赫然出现在站着的三波人面前。
　　原来涔沅有备而来，早已暗中命人找到江湖中最厉害的神医来到甘州，请这位前辈出山本来是为了窦家村的案子，可阴差阳错遇见了此案，倒也是缘分。

　　从乱葬岗的深坑里捞出来的焦尸也渐渐在地上排开，拼凑起来出三具还算有骨头形状的尸身，就等着神医来验。

　　一只布满青筋的苍老的老妪之手掀开轿帘，一位满头白发，身上穿着深灰色棉袍破旧不堪的老妇人踏出轿子。
　　“咯咯咯，好地方，原来是要带我来这样的好地方。”刚才的笑声还在涔沅耳边尚未飘散，老妇人又爆发出一阵狂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妇人仿佛很是享受眼前乱葬岗惨烈的氛围。

　　神医名唤巫奚，她常年隐居在西南山水间，脾气古怪至极。传闻她已活了好几百年，她身材佝偻，外貌沧老，白发如雪，周身都散发着种邪怪的气息。
　　这传闻也并非空血来潮，巫奚极爱吃人血人肉，单单这一怪癖令人胆寒。为了请她出山，涔沅费尽周折。光从西南把她抬来都用了一个月，每日还要供给她新鲜的人肉，且需做得美味可口。
　　一路上，负责伺候巫奚的人战战兢兢，既要满足她这怪异的要求，又要小心翼翼地应对她随时可能爆发的脾气。

　　不必涔沅引路，也不顾众人眼光，巫奚大笑之后就径直朝向那尸坑走去，手中握着支树枝做的简易拐杖，一下一下戳进泥土里。
　　无人敢拦，也无人敢去扶，空气不知为何一阵寂静。

　　看来在场稍微有些见识的将领们都多少听说些江湖传闻，也有人说，巫奚这种怪老太婆根本就不是医者，整日做的都是些以命换命的巫蛊之术。

　　还蹲在焦尸边的权筠叶一抬头对上巫奚那双混浊的眸子，亲眼看到这双眼在盯着尸骨之时忽地迸发出亲切的光芒，令她心头一震。连忙站起身给这位老者让路。
　　看见巫奚没有废话就要开工，涔沅挥了挥手，让尸体周边的衙门的仵作都撤开，只留下了些必要的验尸工具。

　　是也，巫奚虽是民间江湖闻名的神医，可却鲜有人知，除了治病救人，她日常最爱的便是那些仵作之事，一手验尸术简直直接相当于让尸身自个儿开口说话。

　　看着从坑里抬出的三具尸体，巫奚皴皱着的脸上没有蔓延出任何可供阅读的神色。她扔掉拐杖，仔细观察着地下被拼凑出的三具尸体，其中一具骸骨小得很，应是一个婴儿，两个少年人的。
　　全然不嫌味道刺鼻，她的手指一寸寸轻轻摸过每根尸骨，仿佛在感受着什么，那是双布满青筋的老人的手，按理来说早已经失去了柔嫩灵敏的触感。

　　“摸得好温柔，就好像孩子还活着一般。”权筠叶看得仔细，不由得想。

　　微微眯起眼睛，巫奚仔细端详着这每根尸骨，虽然残缺不全，但每根骨头被烧毁的程度都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口，仅从这三具尸身来看，不像是有什么钝器所伤，紧接着，迎着围观人群惊诧的目光，她捡起根大腿骨，深深嗅了嗅。
　　若仅仅是这些，寻常仵作也能推得出，可涔沅请她来，自然是想看看有什么法子能从这支离破碎的焦尸中推断出是否中毒的办法。

　　“怎样，请问尊者，这三具尸身可有何中毒的痕迹，您可需要何种工具来检验?”涔沅拿出一副平稳尊敬的声色，问道。

　　谁知巫奚却站起身，嘶哑着喉咙朝他笑了笑：“想知道?那你也割块肉给我吃，我还没吃过太监的肉呢，我吃饱了就告诉你，不过。”说着，怪老太婆围着涔沅走了一周：“看你瘦的，我可不要屁股肉，我看中的是你大腿上的肉……”
　　怎么这样老了，说起话来还中气十足，巫奚一张口，三十步以内站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地。
　　抿了抿嘴唇，权筠叶忽地有点理解涔沅，果真只有妖魔鬼怪才能应付妖魔鬼怪，各个行当里做到顶尖儿的人真是一个个都怪到不行。

　　话音未落，乌丰长刀就要出鞘，涔沅摆了摆手，一点儿不气。

　　巫奚沿路走来，每日都要吃的人肉，并非是玄冥司密卫自割腿肉或是抢掠来的，相反，都是一个个贫苦的穷人们，为了救亲人孩子的命，而自愿献出的，巫奚每吃一个人的肉，就会救起另一条他或她所在意的性命，她从不多收，不管是谁要献肉，手掌心大小一块肉就足够了，还要是得在她看过了病人说可救治后才会收下这人肉。
　　可若任由她每日救人，免不得耽误行程，涔沅下令玄冥司密卫所做的便是提前以西南巫奚的居所为起点，以甘州为终点，搜集起沿路需要救治的百姓人家的消息，汇总好这些疑难杂症后送给巫奚过目，提前排好日子，一路上不仅救人吃肉之路畅通，且还能赶上到甘州的日子。

　　看着巫奚的背影，权筠叶心中不禁思忖道:涔沅真是好深不可测的人脉，他到底使了什么办法，请的出这尊大佛，涔沅手上又把握着多少江湖势力，这些是否和他的出身有关。

　　“那看来是无毒了。”可几乎没有停顿，涔沅无趣地吐出一句话：“若是有毒，你就该问我‘想知道是什么毒’吗，而不是想吃我的肉。”

　　“啧啧，无趣。”撇了撇嘴，巫奚轻笑了下，随手将手中拎着的大腿骨扔进了权筠叶的怀里。
　　给权筠叶吓了一跳，她握着这截小小的骨头，努力地想表现出处变不惊：“尊者，这骨头有何重要的么?”
　　“有，好看，你收着，当我送你的信物。”巫奚不慌不忙地说到。
　　“……”最近还真是狂收礼，想到贺安给了她十张一万两的银票，这骨头又干嘛，她又不是狗。

　　看着这群人在甘州的地盘上胡闹，容家副将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涔大人，既然无毒，这闹剧到现在该收场了吧，甘州可不是无人管束的荒凉地带，此乃我容家军驻守之地，百里外就是边……”副将忽地感到头顶一顶凉风吹过，好像头皮被掀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容副将便看见他一顶铜冠便滚在脚下，连带着一团黑乎乎的毛发，“啊啊啊啊！！！”顿了顿，待看清楚涔沅手中握着的长剑，他才发出一声尖叫。
　　“将军莫慌，头还在。”此情此景，宁羽夏不禁笑了笑，这蠢蛋，还以为涔沅削了他半个脑袋，不过是一半的头发，就让他吓成这样了。

　　收回佩剑，涔沅根本没空理会容家副将，“本督只是想帮你减些肩上的负担。”他微微笑道，不再解释地回头看向巫奚：“请尊者继续。”
　　“小气得很，不吃肉，那让我喝点血也成，不然我这就打道回府。”巫奚仍是决绝道。

　　“我的血如何?涔司正身体金贵。”权筠叶上前一步，反正伤也没好，再添一道也没什么，还是留涔沅一个全乎人比较好。
　　“也行，喝完我自然告诉你，这尸身身上最蹊跷的是何地。”混浊的眸子轻轻转动，巫奚点头。

　　“喝我的。”涔沅想也没想，佩剑向左臂一滑，一串血珠即刻滴落在地。
　　“拿盏来。”涔沅吩咐乌丰道。
　　“司正?”乌丰早就从马车中拿了一个青玉盏，只是他皱着眉头，神色中满是不赞成之意。

　　“年轻人呐。”哼笑了声，巫奚没有再抹涔沅的面子，她毫不客气地吩咐道，“接满这一盏。”便转身又去勘察那尸体。
　　巫奚先捧起那颗成人的头颅，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细节。手指如狼毫，神情中逐渐掠过一丝了然。
　　接着，她又捧起一旁跟手掌一样小巧的婴儿头颅，有点用力地摸了摸，巫奚将两个头骨并排放置在一起，背着一双手端详起来。全程都没用上仵作的工具包。

　　一边放着血，涔沅还在关注着巫奚的动向，就在他稍不留意之时。
　　“嗵”地一声，碗中热腾腾的血表面突然汇入一滴新鲜的血液。
　　“这样快些。”涔沅回头的时候便见权筠叶脱掉了右肩束缚着的伤带，手中斩月刀割开左边小臂，深深地血口子和他手上的不相上下。

　　“擅作主张，胆子不小。”涔沅顿时气得眉头皱起。
　　权筠叶本在皱眉忍痛，一瞬又笑起来：“古人说的‘歃血为盟’是怎么做的，就是这样吗?”她随口问了句。
　　“……”摇了摇头，涔沅无言以对。

　　巫奚眯起眼睛，手指轻柔在成人的骷髅头上摩挲着。突然，她的手指在头颅一侧停了一下。眉头紧锁起来，她凑近了些，将脸几乎贴在了头颅上，又用手指在那个位置反复摸索。

　　——那快凹陷是曾经耳朵那两块软骨所在的地方，继而巫奚的手摸到眼眶骨，面容略带思索。

　　被削掉一半头发的容副将看着在场几近疯癫的几个人，不敢再擅自做些什么。
　　有了权筠叶的加入，两个人的血很快就滴满那盏青玉盏。权筠叶心里对此案和巫奚有万千疑问 ，她出神地看着二人的血一滴一滴融合在一起，心中满是其他事儿。
　　来到甘州，她就不由得想起季昆在刺史衙门自尽的案子。可眼下慈幼局的火灾一事尚未有所定论。纵然她和涔沅昨晚就住在甘州刺史衙门之中，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调查季昆当年上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