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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乱葬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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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涔沅目光瞥向她身后,权筠叶皱眉,他怎么知道自个儿将一段细枝藏进袖口了:“这榕树可是陛下挚爱,被你这笨拙又力大无比的折断了,这样大的罪过咱家可承担不起。”
“你!”刚要反驳小太监的语气没有多么咄咄逼人,可权筠叶从中听出一丝调笑逗弄的心思,于是没有同他理论,语气软了两分,想小事化了:“奴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公公收下罢,就不要再追究了。”
蹲在地上整了整衣匣重新抱在怀里,涔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掏衣袖,半天也没掏出银子,终于半笑半不笑地说:“算了,容你先欠着。”便不再纠缠地走了。
“欠你?”愣了半晌,没等她问清楚,小太监已经远去。
那时候的涔沅多可爱呐,脸上还稍微有些婴儿肥,皮肤柔嫩,吹弹可破,好摸得很,哪像如今,虽整日夸他貌比女子,但比起小时候,线条还是冷硬多了,不过皮肤的质感还是如旧,不必扑粉便细腻如瓷,权筠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此刻身边面色冷峻的男人,有些恍如隔世。
“……”嗫嚅笨拙的嘴唇,鲁喆咽了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了上次的经历,涔沅这次决定不从容国府入手,而是另辟蹊径,“覃棠,今夜你带着密卫在这片废墟之中仔细查找,务必找出更多证据,你知道要找什么。”
官家覃棠神色一凛,恭敬领命,随即带着身后密卫继续勘探。
“无话可说?那就带路吧。”眯了眯眼,涔沅站起身,大手一挥往外面走去,披风随风飘扬。
话说到这个份上,鲁喆还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实情。涔沅明白他已是选了边站,不过鉴于上次跟容府硬碰硬没有得到什么线索的教训,涔沅暂时没有动鲁喆,也没有直奔容府,反而先带人向着州府衙门疾驰而去。
看来今夜注定无眠,这是权筠叶第一次跟他实地探案,心中激动得很。
“可宁家军在甘州城北包围乱葬岗一事,不会掀起轩然大波吗?”在涔沅的马上,权筠叶不禁问了句。
出发之时,涔沅果敢地从甘州隔壁的关州私自调兵,宁家军一只威武之师在宁羽夏小女将军的带领下,迅速将乱葬岗外那一片慈幼局火烧尸体的埋葬坑保护了起来,这种私自侵入他人领土的行为,几乎等同于关州向甘州宣战了。
宁老爷子能做到这个份上,真乃仁至义尽。
“轩然大波?早该把先容悦梁的手脚给剁了才好。”涔沅怒道,驿站的四名“杀手”被他安置在关州刺史大牢之中,年部指挥使还在审,可要想给容府定罪,这些人证决然不够。
不一会儿,涔沅来到州府衙门,刚踏入门槛,戴着白玉扳指的长指便轻轻在虚空中点了点,“主簿何在?”
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活阎王,主簿急忙跑来,惶恐不安地行礼,涔沅下令,“拿来府中名册,让所有人来这儿集中,还有那位膳房做事的女子。”
不敢怠慢,主薄立刻去取了册子,迅速召集众人。顷刻,州府衙门内人头攒动,捕快、衙役、仵作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涔沅的下一句话。
涔沅先让派指挥使照顾询问那膳房女子,又转头看向乌丰,“将这些人分组审讯,记录口供。”
一个半时辰后,夜已深沉,刺史衙门内的气氛凝重压抑。衙役们给出的口供十分统一,起火时间被确定在深夜三更天之时,这个时辰人都已熟睡,整个甘州城都沉浸在寂静的黑暗中。
当晚值夜的衙役有五人。打更人在三更的时候,刚好看到慈幼局着火,打更人迅速做出反应,一人回容府禀报,一人来州刺史府通禀,其余人则在现场试图控制火势,但无奈火势凶猛,难以遏制。
权筠叶和涔沅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口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至后半夜,疲惫悄然爬上他们的脸庞。
可当听完值班和打更人排的口供后,涔沅缓缓睁开眼睛,与权筠叶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似乎都有了头绪。
“拿张甘州城的地图来,鲁大人、这组报案的更夫和值班的五个衙役留下。”涔沅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原本他还以为这些尖嘴滑舌的须得审讯,才能得到些此案为纵火而并非意外的人证。
谁知这不就简简单单问出来了,人多口杂,幕后之人哪怕交代得再好,总还是会在细节上有对不住的地方。
羊皮卷地图很快拿来,权筠叶自觉地秉烛照亮涔沅指点在地图上州府的手指,而她另一只受伤的手掌还下意识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融化了的烛泪,怕蜡烛滴在羊皮卷上。
刚举起蜡烛,随着火焰的跳动,一滴红烛蜡油便很快滴在权筠叶的手心,烫得很,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子,烛台却还举得稳稳的。
本欲开口问话的涔沅余光瞥见这一幕,手指顿了顿,随即吩咐刺史大人:“你拿着烛台。”
涔沅竟让他一个朝廷五品命官做这种下人该做的事儿,可想到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无数臣子,鲁喆只好敢怒不敢言地接过,没想到下一句话更要把人气炸。
“你来讲。”涔沅边吩咐,边自然地当着众人的面拉过女人的手,拿手帕把那滴刚凝固的烛油抹了下来。
“是。”要说权筠叶在涔沅这里学到了些啥,那就是他不喜欢看她犯怂,若是涔沅在前面飞扬跋扈,那他更想看到她在身后狐假虎威。
“这奴婢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老子我服侍。”鲁喆差点儿没压住脸色,在心里骂了涔沅八百辈祖宗才勉强没有挂脸。
吊着一只胳膊的女子左手指向地图上城中心坊市的州府衙门,又找到了州府衙门通往慈幼局最近的大路,大约有五里地。
“慈幼局的更夫,你二人说你们是在巳时末发现慈幼局的大火?”权筠叶又将口供确认一下,二人点头。
“那么从巳时末发现火灾,你们步行了五里地来州府衙门求救,是吗?若是没有异议,我就继续讲了,不反驳就是默认。步行五里地大约需要四分之一的时辰,也就是过了巳午交接后又四分之一的时辰,你们赶到了州府衙门,然后遇见了州府衙门口的更夫,对吧。”其实这是个非常容易看出矛盾的地方,可人一多,就容易听着乱。
一言不发地涔沅站着听她讲,从上次刑讯开始,他才看出来,她一点儿也不胆小,又或许是身边无人后,她便有些放飞天性了。
“按规矩,更夫一夜总共五更要打,也就是五个时辰,一对更夫管辖大约五条街的地盘,二里地,那么一般就是一个时辰之后从出发点再循环一圈,那么矛盾出现了,州府衙门门口的更夫在三更天应该就是刚巡逻到了州府衙门门口,那么当四分之一时辰后,慈幼局的更夫赶来刺史衙门报火灾,又怎么会在州府衙门门口遇见这片街坊的更夫一起进州府衙门报案?到底是说错了,还是事先的口供串错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权筠叶一番推理一气呵成,简洁阐明矛盾之处,虽这不算多难发现,但和涔沅所思全然一致还是令涔沅略感欣慰。
“州府衙门前更夫相遇的蹊跷为其一,且本督手下走访周边居民,都说是三更天又过了四分之一便有官兵去慈幼局救火,州府衙门向容府通禀借兵难道不需要时间么?还是官兵早已经在慈幼局周边有所布局?”涔沅语气平稳,可每句话犹如重球砸地,震得在场十几个人都说不出来话。
正在鲁喆面色惨白,以为涔沅下一句话就要问:“尔等和容悦梁密谋了些什么?若不从实招来,本督即刻就命人取了你们项上人头。”之时。
眼神一个一个打量了在场之人,涔沅却没有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此话传下去,若是有人想私下里同本督说些什么,赏银百两,且既往不咎。”
越是大的阴谋因为参与的人多,所以更容易败露,所以虽然史书兵法上整日这计那计的,最能获利的办法当然还是靠人数众多暴力掠夺,这种案子查起来全然不难,利诱比威逼省事儿。
呦,怎么转性子了,权筠叶有些惊异地看了涔沅一眼,随即明白了他的想法。
“不早了,先歇息吧各位。”随后,涔沅连人都没有扣下,困,他实则困得脚步都有些悬浮。
满打满算睡了两个时辰,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轻纱般笼罩着大地。
一行车马却早早出了甘州城门。刚下车,权筠叶便看到宁羽夏身姿挺拔,摸着佩刀站在帐外,她带着两百宁家府兵在甘州的地盘上行事,等于公然在向其余世家宣告宁家的抉择。
宁家此举,无疑是在山岚十三州的风云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宁家与其他将军们决裂的姿态不必再多说。
容悦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从半夜宁羽夏宁家府兵的铁骑踏入关州地界,容悦梁便派出了一个营的士兵将其包围,却没想到宁羽夏从怀中掏出了一卷圣旨。
上书宁府府兵暂归玄冥司司正调用,而玄冥司司正涔沅手握便宜行事之权,按理说,哪怕涔沅命宁羽夏杀了容家兵,也算是陛下的旨意,因此容悦梁不敢轻举妄动。
二军相对峙已有几个时辰,对于涔沅来说,既然他昨夜掌握了一半人证物证后敢调兵,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拿下关州容家,这个山岚十三州最嚣张跋扈的第三把手,不仅是为了实现陛下的目的,更是为了回应宁家的信任。
“都挖吧,你们容家军也别嫌着,搭把手。”甫一见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涔沅清清淡淡一句话消解了。
“挖?”鲁喆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刚埋好的,若是刚下葬的尸体挖了出来,恐是大不吉利。”
“都埋到乱葬岗了,还管什么吉利不吉利。”权筠叶腹诽。
说罢,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随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挖出,权筠叶的脸色越发难看,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
“这都忍不了?”涔沅不解地看她。
“忍不了。”权筠叶没有掩饰地承认,“想着或许这些孤儿是被人故意杀死的,就让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