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33、悬案

　　三年前的冬日，涔沅也曾奉先帝之圣命，玄衣铁骑来此查案，案发之地就在距关州城不远的甘州城北侧的窦家村。

　　时任玄冥司副司正的涔沅带领三十余人马赶到村中的时候，只见村子中浓烟滚滚，火色冲天。原来甘州府兵早已收敛起了所有村民的尸骨，在村中心的祭台那里挖了个大坑，将两百余具尸体丢入了坑里焚烧。
　　窦家村地处黄土高原，常年缺水，涔沅怀疑甘州府兵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毁尸灭迹，于是疾言厉色地命密卫们扑灭大火，可找到水井打水归来的时候，大火已经接近尾声，涔沅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村民们的尸们都被烧成灰烬。
　　涔沅只能事后从身为猎户的报案人的口中得知这场无名灾病对窦家村的毁灭有多么骇人。

　　两日前，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吹过甘州城外的窦家村，原本热闹的村庄此刻却被死亡的阴霾笼罩。
　　村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男女老少村民的尸体，村里的大路之上都尽是一具具尸体，还有些死在自家里。
　　临街的裁缝铺子里的后院膳房中，一位母亲紧紧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泪水早已干涸在脸颊上。孩子的身体已经冰冷，小小的嘴唇微微发紫，仿佛还在呼喊着妈妈。
　　街道上，曾经热闹的集市如今一片死寂。摊位上的货物散落一地，无人问津。几只野狗在角落里觅食，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窦家村这个原本有两百余人的小村落，百年来都坐落在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原之上，虽归属甘州城，但距离其他村落的路程都比较远，这里的村民们靠着与北拓国的边境贸易维持生计。
　　村民与途径的商队交易着各种物品，有手工编织的精美毛毯，深受北拓国商队的喜爱；还有用当地特产草药制成的香囊，散发着独特的清香，据说有驱虫辟邪之效。村民们也会拿出自家酿制的烈酒，口感醇厚，这些都是北拓国这些大草原长大的部族百姓们所不擅长制作的东西，所以窦家村众人虽不算富裕，但也可以算得上自给自足。

　　然而，就在前几日，这场可怕无名灾难降临至这个宁静的村落，

　　涔沅命密卫搜集了窦家村各家各户所有的文本文字，想从中寻找灭村线索，从村里村长和医官们的记载来看，窦家村突发恶疾是在三天前，死的人什么年龄都有，没有什么征兆，似乎也并非具有传染性，可最后无论男女老少，却无一幸免，此病不是瘟疫，却爆发得如此强烈，连医官也束手无策，医官死在铺满病人的院中亭下，石磨盘上的记录戛然而止在第二天。

　　很快，恶疾蔓延开来的消息传遍四方，因为北拓国和大晟边境终年都有些小摩擦，今年也不例外，山岚林州那便的确是五天前还打了几小仗，人们便都传着说是北拓人做的恶事。
　　可林州谢家和甘州容家相隔甚远，几乎位于山岚地界北部的东西两侧，北拓人没事儿跑来毒死一村子的人干嘛。涔沅当年想不通这件事儿，只能从毒物下手，让玄冥司中的顶级医官们检查发霉的食物和水源等等判断是否有毒。
　　虽然先帝派他探查此案最重要的目的还是给北拓国一个交代，因为死掉的人里还有三四是北拓的商人，令人更生气的是甘州府兵竟把那些商人的尸体都收拾焚烧掉了，这下北拓国更有理由叫嚣着跟他们干架了，他才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让自个儿和手下人犯难，涔沅直接策马怒意冲天地找到甘州容老将军府上，直接质问容老将军。

　　“叫你家老爷子出来见我，本督懒得走进去了。”当着众人的面，那白面红唇的宦官还没进府门，就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容家副将，涔沅甚至连剑都没拔。
　　乌丰沉默着拿出陛下御赐的“玄冥司官印”，自大晟建国以来，玄冥司的官印便历来代表陛下旨意，见玄冥司的官印便犹如见到陛下，不过……没有哪位皇帝会将此印交到玄冥司司正手中，真的让玄冥司为所欲为，更别提副司正了，但涔沅就是有本事让先帝心甘情愿地将此印交给他，便宜行事。
　　但那桩案子最后结的不算漂亮，涔沅虽怀疑这个村子被屠村是甘州官兵所为，可最后也找不出理由和证据，此案按涔沅的意思是以窦家村药坊草药处理不当，毒物流入村中井水中，才致使灭村的论断结了案子。
　　三年前的此案算是涔沅心中的一桩心事，也让他和容府老将军结下了不小的梁子，这次容家敢不来参加陛下的议事，恐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了他来了吧。

　　新帝登基安稳下来后，涔沅早就在心中盘算着该从哪件事撕开整治山岚十三州的口子，窦家村这件案子很快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也是他此次随驾的目的所在。涔沅准备找人再次挖开村子土地中心的百人坑，以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这次定要揭开这个尘封三年的秘密。

　　还没等到十几位贵客从议事堂移步大厅中用膳，宁府的老官家便着急忙慌地朝宁老将军走来。

　　“陛下，将军，门外有一蓝衣公子带着一对老夫妻求见，他自称贺吉，有要事奏禀陛下，还让陛下再相信他一次，这回真的是正事。”老管家跪拜陛下后，来不及起身，就将贺吉所言一五一十地传给了这么多人听。
　　“……”听完全貌，跟在涔沅身后的权筠叶无言以对，他这是要为民请命?
　　“让他进来。”洛玉明真是没见过比贺吉还要胆大包天且莫名其妙的家伙。

　　来不及阻止，涔沅皱着眉看向乌丰，以眼神问他密卫们呢，怎么没把贺吉拦在两条街之外。

　　“贺吉参见陛下，陛下恕罪，小民这次真是有万分紧要的事要面见陛下！”贺吉规矩跪拜，声线焦灼，到真的没有了往日轻浮模样，可打扮地还真是齐全，穿金丝戴银饰，羽睫纤长，眸色流转间光彩照人，如异族祭司般华贵神秘，不似凡间之人。
　　跪在他身后的一对老夫妻看着只是寻常布衣，寒冬腊月里面原本穿的却不多，外面披着的紫色棉袍似是新买的。

　　“说，若是让朕不满意，这次涔卿要杀了你，朕就不拦着了。”不废话，洛玉明问他，顺手想将他身后的老夫妻都给扶了起来——完全扶不起来，陛下感觉胳膊都用力到泛酸了，可他们还是执意要跪。

　　陛下身后，涔沅权筠叶四目相对：“奴什么也不知晓。”女人弱弱地赶紧撇清关系。

　　那对老夫妻跪在地上，满脸悲愤。陛下微微皱眉，沉声道：“二位何事如此惊慌？不必着急，可与朕慢慢道来。”
　　闻言，两个老人连忙向她磕头，老头子看脸急切地要说些什么，但他似乎太过于激动，一口气没有上来，看着马上要憋晕过去了，贺吉见状，立马接了话头介绍道。

　　“陛下，这对老夫妻乃是甘州慈幼局御膳房洒扫奴仆的父母。他们的女儿在慈幼局做饭，可大年初四的夜晚慈幼局忽发火灾，烧死了两百多个人。甘州官府查探后，说是膳房的炉灶引起的火灾，便把他们的女儿抓走关进了大牢，十五就要问斩，为人父母的觉得冤枉，才特地从甘州赶来想请宁老将军做主。”
　　三言两语，贺吉便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顺便很自然地起身说话。

　　“烧死了两百多个人?”涔沅敏锐地捕捉到了重要之词：“此等大事甘州刺史竟敢不向上通禀。”
　　陛下也是神色凝重，攥紧拳头，目光落在老夫妻身上。

　　老妇人满脸泪水，颤抖着说道：“陛下，我女儿冤枉啊！她一向小心谨慎，断不会引发如此大祸。”

　　“起来吧，二位的女儿还在等着你们，你们可要保重呐。”陛下一个眼神，权筠叶上前再次扶起二位，两个人抽抽噎噎坐到了树下砌台上。

　　看着贺吉毫不避讳地眼光跟随在在女人身上，涔沅冷笑着上前：“这么喜欢看，不如把本督帮你把眼球摘了做成项链挂在她脖子上。”

　　“停，朕可没空给你们两个人断案。”女帝率先制止了涔沅的挑衅。

　　“哼。”冷哼了一声，涔沅将权筠叶拉到了身后，心中却是在思虑此案，容悦梁真是好大的胆子，到底在暗中谋划何事。

　　权筠叶的胳膊还没好全，绷带还吊在脖子上，本来就行动不便，看他俩斗嘴真的烦的紧，她只关心慈幼局这案子的后续。
　　毕竟身为孤儿的滋味，恐怕在场没人比她更懂了，可不管是不是自个儿选的，是不是被父母抛弃的，既然来到这世上，人总该还是该给自身一个机会，结识一些人，做些事，而不是在如此小的年纪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越想，她神色越发凝重。

　　“那贺吉你又和此事有甚关系?”朝老夫妻先点点头以示安慰，陛下忍着蓦然间的心痛，问贺吉。
　　“回陛下，看着小民这张浩然正气的脸还看不出来吗，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关系，他们昨夜在客栈被四个人追杀，被我救了，且……”贺吉卖了个关子，一双薄唇犹犹豫豫地抿上了。
　　“且什么?”陛下讲话毫不客气。

　　“且依小民的浅薄见识来看，那四个杀手，不像是专司刺杀的杀手呢，那四个人都被绑在昨夜的驿站里，出北门再往北十里路的关山月驿站里。”他言尽于此。

　　“……”君臣对视一眼。
　　“臣叫密卫押送回来。”涔沅躬身。

　　“让宁羽夏将军也带些精锐跟着。”陛下追加道，随即换了和善的面孔安抚二位老人，“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虽然朕明早便会归京，可这位玄冥司的司正大人定会替你们查明真相，你们务必要信任他。”

　　“谢陛下做主！”闻言，谁也拦不住，老夫妻齐齐跪地，重重地在地下磕了个头，看得权筠叶鼻头一酸，若是二人所言非虚，此等父母比之生身父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不必等着送朕，即刻便开始查。”洛玉明转头当场便吩咐涔沅，又扭头叫张淼：“叫宁羽禄把这二位带下去安置在宁府中，好生照看。”

　　“谢陛下恩典。”涔沅谢恩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