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31、娇公子

　　　　“一句认错，一箩筐的求饶之语，真是奸猾，陛下都发话了，本督又敢罚你什么?”权筠叶是聪明，可也太无法无天了，“你屡次犯我禁令，我该怎么相信你这张嘴呢。”涔沅绕着她踱步一周，语气中尽是不信。
　　“不如你给我下毒，你手握我的性命，你会不会感到安心些。”权筠叶真诚提议。
　　“你这是恃宠而骄。”涔沅飞扬的眼尾都被气得有一丝泛红。
　　“你这是性情大变。”权筠叶皱眉不解。
　　“……”涔沅一时无言，也不想越描越黑，“有关陛下安危是大事，再有下次，你就等着挨板子罢。”

　　正说着，宁府的早膳很快端上，粟米粥、胡饼、两荤两素，味道清淡的一桌子。

　　一大早很快过去，日头挂上正中的天，越往北天越蓝。
　　刚才，陛下召涔沅来房里，重新磨合了许多言辞，涔沅将权筠叶那广纳“男妃”的提议“进献”给她之时，她真是笑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要他们那些奇形怪状的男子养在宫中做什么，每日欣赏珍禽异兽吗?”
　　“陛下好生会比喻。”涔沅也被她逗得嘴角扯动，随即摆正成大人的模样。

　　不算出人意料，十二位老将军当中，唯有谢家和容家这两家未到场，其余十位将军，有的亲自前来，有的则派了副将或儿子代为出席。
　　“谢云和容悦梁就连个口信都未传来吗?”陛下边疾步走向议事堂，边跟涔沅聊到。
　　“秘旨都送上门了，不知这两家会找什么借口，若陛下追责，他们或许还会说有人冒充陛下呢。”涔沅冷笑了一声，不过这第一和第三不来也好，不妨碍陛下游说其他将军。

　　议事堂中，众人齐聚。陛下扫视着堂下之人，心中了然，这些人自然各怀心思。山岚十三州长期实行府兵制，连前朝陛下都未能成功改制，如今这副重担落在了他的肩上，日后她定然是要阔斧大刀地改制的。
　　“微臣叩见陛下，拜见涔司正。”十位高矮胖瘦但皆着盔甲的将军们，在议事堂中向踏入门槛的二位齐齐叩首。
　　“诸爱卿快请起，朕唐突来访，劳烦各位快马加鞭到这来相见了。”

　　一番繁文缛节后，气氛稍稍轻松。
　　宴席之上，陛下轻抿一口美酒，目光缓缓扫过在座众人，沉稳开口道：“今日诸位能来，朕甚感欣慰。山岚十三州，乃我朝之重要疆土，各位将军更是国之栋梁。朕听闻，这十三州长期实行府兵制，此制虽有其历史渊源，然时至今日，弊端渐显。先帝之时，便欲改制，可朕这两天实地勘察了军营之况，觉得并非有多么无可救药，前辈的土地自然还是要耕种的，府兵耕种的能力还是比农民百姓们要强许多。”

　　把玩着手中扳指，涔沅垂眸悉心倾听，权筠叶站在他身后奉茶。
　　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坚毅的将军微微欠身，恭敬说道：“陛下，府兵制由来已久，我等将士皆已习惯。贸然改制，恐引起军中动荡，军心不稳呐。且府兵制下，兵农合一，亦有其可取之处。”此乃几个硬骨头其中之一的王家。

　　陛下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思索之色：“哦?是吗，王将军?若朕要改制，还算贸然?这几十年王家军是不闻窗外事吗?既然这么专注，来让朕看看榆州都有些什么政绩。”她刚伸手，张淼便将年报奏章双手奉上。
　　“这上面怎么写着，今年榆州粮草缴纳少了两成……看来朕说的善于耕种的士兵不包括王家军呢。”
　　“回陛下，那是榆州今年秋日早寒。”王将军嗫嚅了一句。
　　“原来天公只要榆州早寒，隔壁这关州倒是被天公放过了，宁家军难道是偷了百姓的粮食才足量缴纳的?”

　　好威风，权筠叶也一时被陛下威严的模样所震慑，她可真厉害。

　　“圣上明鉴，老臣不敢！”宁老将军十分适时地躬身助力陛下。

　　陛下慵懒随意地便压住了王家这只出头鸟，这种货色，也好意思出来蹦哒，随后她看向一个沉稳的年轻将军，似乎是萧家的二公子，萧家一向也是个硬骨头，不过倒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将军独自代父兄来觐见，或是形势有变也未可知：“那这位萧……”
　　“在下萧峘，陛下远道而来，萧家未尽地主之谊甚是抱憾。”这位萧峘将军立即接上，眉宇间端正自持：“臣以为，陛下圣明，改府兵制乃大势所趋，于国于民皆为好事，不过改制之法需谨慎谋划，不可操之过急。譬如先在部分地区试行，观其成效，再逐步推广。”
　　好极，看来萧家以后便是这位对她更忠心的小将军掌权了，陛下微笑道：“萧将军此言甚得朕心，朕亦有此虑。那各位将军觉得，若改制，当从何处入手？”

　　此时，终于轮到宁羽禄举手，也不顾众人目光，他眼睛都要变成星星般看着陛下，这明晃晃的仰慕之情啊，权筠叶看得慈祥一笑，不慎对上涔沅的目光，他眼里分明写着：“怎么，又看上了?宁羽禄很好看吗?”
　　到底吃得是哪门子邪醋，权筠叶赶忙收敛双眸，只敢盯着涔沅看。

　　“咳咳，这里不是学堂，诸爱卿皆可畅言。”陛下挥了挥手，又笑话了他一句。宁家除了老将军，长女和宁羽禄也坐在议事堂中，宁家长姐年纪尚轻，是在座唯一一位女将军，又是一代巾帼之人才，看着比宁羽禄稳重多了。

　　“陛下，募兵制下，士兵相对自由且劳作少俸禄多，府兵主要针对的其实是本地周边不愿离开故土的青壮年男子，他们若是能有其他出路可选，其实也并非愿意当府兵，这两年经济平稳后，府兵的流失便是证据。”
　　“宁小公子所言不错，看不出来宁小公子还如此关心国事。”和宁老将军坐在一起的陆老将军本是站出来撑腰的，也忍不住揶揄了挚友儿子一句。

　　“陆将军亲自赶来，足见对陛下的忠心。”涔沅笑道。

　　“陆伯伯，我长进大着呢！我还没说完呢，陛下若是想一步步解散府兵，除了提高退役府兵的俸禄，还可以为府兵退役后的生活提供更多的，减少他们对府兵身份的依赖，那些完全是为了讨生活而不得不当兵的男子就能另觅生路了，剩下有勇有谋的士兵，更值得投入兵器甲胄来培养精锐。”
　　“宁公子思虑周全，不过若是府兵少了后，那多出来的土地，该怎么办？要是荒废了不是可惜，可怎么办呢。”陛下指节扣在紫檀木的桌案上，问众人。
　　“收归州府另行分发便好，这有何难！”宁羽禄快口快舌。

　　收归州府便是收归国有，那这土地可就要不回来了，闻言，在座的将军们，面色都默了一瞬。

　　　“嗯?”陛下的眼神从两排将军们眼上掠过，她心中自然自有谋略，只不过她不想从自个儿口中说出来。

　　眨了下眼，涔沅正要斟酌着开口，一道女声却抢了先。

　　“回陛下，臣有一提议。”宁府长女宁羽夏小将军略拘谨地发言，洛玉明惊喜地点点头。
　　“这些无府兵可耕种的土地可收归州府后直接将耕种权平均分给各家府上的小公子们，山岚十三州的小公子们手握着这些薄田，也可更好的自立门户。”

　　真是晶莹剔透，集天地精华于关州的宁府一家人，原本涔沅要说的话，就这么顺畅地从宁羽夏嘴中说了出来，这些老将们各个家中都至少有三个孩子，多则七八个，那些多出来的田才有多少亩，还只是耕种权不是占有权，这样平均下来，根本毋须担忧各州府兵势力再壮大，自然而然地化整为零。

　　“……”此言一出，五六个小将军们的脸色很快好了些；其余副将脸上浮现不平之色；除了陆家和宁家的老将军，剩下两位老将军虽脸色不大好，可也不敢有异议。

　　“如何?众卿可商讨商讨，朕出去走走，涔卿随朕来。”陛下特意留给他们内部议论的空间，三人来到内苑。
　　“小姐们呢，若是女人有了土地，或许就不必嫁人了。”一出门，权筠叶就跟涔沅嘀咕道。
　　“嗯?有话跟陛下直说。”涔沅回身，吩咐她。
　　“朕听到了，朕当然也想，只是还不知这事儿是否能做成，若是他们都同意了，涔卿再问朕此事罢，朕顺水推舟试试。”避开屋里人，陛下眉眼间陡然生出了几分焦虑。
　　“准能成。”涔沅拍了拍她肩膀，一副淡然，不知是他提早有什么消息还是单纯看人脸色看出来的。

　　跨过门槛重归原位，片刻后，在座各位皆无异议，顺当得让女帝欣喜，这趟算是没有白来。

　　“不过宁小将军真是太大公无私了，只分给儿子怎么够，女儿也当与儿子一视同仁，近有宁小将军少年得志，远有安国大将军的木兰卫撑起我大晟军队的半边天，陛下仁德，必不会忘了各府小姐吧。”涔沅将白玉扳指套回大拇指上，趁热打铁地补充道，不过这谈话到这儿已经达成他与陛下的预测结果了，这改制本就不能一蹴而就。

　　“女儿都是要出嫁的，那不就是给夫家了吗！何必分给她们。”果真，底下刘家的小将军开始反驳。
　　刘家可是有好几个女儿，他是最小的儿子，事关自身，他自然反对。

　　“朕赐给各府小姐的土地耕种权，不能更名改性，属私人所有，若是她们身亡，这耕种权就彻底收归国有。”闻言，洛玉明首次站起来说话，她踱步到刘家小将军眼前，一字一句阐述道，霸气侧漏，议事堂中气氛一下更加凝重起来：“那么，对此谁有异议，即刻便说。”

　　鸦雀无声。

　　“如此好极，朕心甚慰。”陛下坐回位子。
　　“是吗，我还想着，攒点土地给我当嫁给陛下的陪嫁呢。”摸了摸下巴，满堂寂静中，宁羽禄抱怨了一句，声音不大，却令在座各位都清晰可闻，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丢出去，涔沅立马想把他丢出去。

　　“咳咳，没事，公子们的土地使用权可以改。”陛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她最爱看兄弟相残了，毕竟从小看到大，皇长兄们一个个都死完了，她对此向来没什么波澜，这样一来，各府的小公子们为了抢土地杀来砍去，可不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