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26、受伤

　　　在男人的身量中，贺吉已经足够高挑，可涔沅却长得更高，也更削瘦些，平日里只见他身姿轻巧不失稳重，上次涔沅当着她的面直接劈开那个刺客，才让权筠叶意识到，他内力之深不可测，要是他平日里揉捏她稍微控制不住力道，她骨头不是都该碎了。

　　“涔卿下手会有分寸。”不愧是九五之尊，陛下是这三人之中神色最淡然地，虽未曾进过赌坊，可这宝瑞坊的鼎鼎大名，她在宫里自然也听说过，尤翊坤一案牵扯到了宝瑞坊，涔沅自觉这些细枝末节，空口无凭的事儿先不要跟她说地好，没曾想，这不还是遇见了。
　　此次出行又添了一分有趣，她倒要亲眼看看，贺吉此人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在那极其细窄的一道屋脊之上，黑蓝身影如两道丝绸交织，动静之间似要幻化出残影。
　　“哼。”涔沅冷笑一声，继而软剑如银蛇吐信，带着剑风转瞬间滑向贺吉面门。
　　好强的内力，这倒不在贺吉的意料之外，若是涔沅没有此等战力，他反倒会觉得名不副实。只见那软剑挥来的电光火石之间，贺吉往后一仰，那劲瘦的腰以一个不可思议地弧度向下弯折，同时使巧力将长鞭收回。

　　刚躲过了一轮猛攻，还没让人缓口气，下一刻，软剑再次袭来，贺吉慌忙抵挡，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嘶”的一声，一片蓝巾随风飘扬，往远处飞去。
　　“滴答滴答”几点猩红滴落在瓦片之上。

　　涔沅使那把举世闻名的清玄软剑削下了贺吉一截衣袖，紧接着他剑刃一转，又在贺吉的大臂上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
　　双臂一展，贺吉先是往后一个空翻，脱离了软剑的攻击范围，才捂住他受伤的臂膀，痛意瞬间袭来，他咬紧牙关，眉头轻皱，一双向来吟笑的蓝眸，浮起一丝冷意，很快消散在风中。

　　而此时的涔沅，眼神冰冷，杀意未减，他脚下轻点，飞身上前，正欲进一步杀了贺吉，要不是寒疾阻滞他内力发散的缘故，刚才那一记，他便已能杀了面前的男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喝令：“住手。”

　　女帝瞟了一眼乌丰，乌丰立刻会意。身形如电，几个纵跃便去到了对面房檐之上，乌丰面色冷峻，厚重的气场瞬间夹杂在二人之间，权筠叶本也欲去，但她不能留下陛下一人。

　　“陛下有令，止战，司正。”乌丰加重了“陛下”二字，虽然他有时也不大清楚陛下在司正心中的位置。
　　“……。”紧盯着负伤的贺吉半晌，涔沅满溢着狩猎之欲的眼神终是收敛。
　　可贺吉一眼也没看他，反倒瞧着陛下身侧的女人，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总是视力极好，他轻松便能目及十里，只要他想，女人的脸便能在他眼前无穷地放大。

　　听说她已满十八，按中原人的习俗，十四五便会嫁作人妇，但她显是未出阁的女子，气质清爽干净，又带着丝坚毅。
　　只不过此刻细眉微簇，迎上他的目光，权筠叶眼中不如往日单纯，难以言说的神色稍纵即逝，看得贺吉也不禁皱眉。

　　循着贺吉的目光看向女人，权筠叶眨眨眼，对涔沅扯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笑。

　　就在这瞬间，权筠叶见到涔沅黑眸之中乌云滚动，男人随即回头，执剑的手腕似要抬起，她心道一声“不好”，随即抽刀，拼尽全力往那处屋脊之上冲去。
　　风声掠过耳侧，跳跃辗转之间，权筠叶已经不晓得她身处何处。

　　“你！”贺吉大喊一声想要上前。
　　“呲”的一声，短兵相接，而后“嗤”——
　　原来软剑也能如寻常硬剑般直直没入血肉。
　　涔沅的手腕堪堪止住动势，才使得这软剑没有捅穿她的肩胛骨，黑曜石般的眸闪现出一丝慌乱，随即被一抹狠色取代，他大致看了眼，不顾伤口会有血涌，很快抽回软剑。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涔沅没有丝毫言语，将女人手中的刀扔给乌丰，便抱起她，赤色血花开在她肩头，贺吉止住了想要上前的脚步，眼睁睁看着涔沅抱着女人稳稳落地。
　　“那是陛下口谕，你胆敢违抗。”权筠叶抬头，痛得面无血色，开口说的却是这句。
　　闭了闭眼，涔沅没想好怎么回她，向陛下躬身致意后，他便冷着脸往房中走去，他知晓自个儿刚刚有些失控。
　　但这女人，她怎敢……

　　大年初四，虢州城上空冬风呼啸，这场争斗暂且落下帷幕。

　　跟在宦官之后，贺吉也从房顶跃下，从后门来到客栈中，陛下抬手，密卫才将他放行，几人齐齐上了二楼，进了涔沅的房间，房中空气都顿时滞重起来。
　　将受伤的女人交给覃棠和随行的女医官，放在床榻上后，涔沅随即闪身，护在陛下身前。他手持软剑，眼神警惕地盯着贺吉，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贺吉一只手紧紧捂着受伤的大臂，鲜血透过指缝隐隐渗出，蓝眸缓缓投向陛下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光芒。
　　随后，贺吉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陛下。”贺吉抬头望向女帝，语气真挚。
　　“你乃何人?”洛玉明不悦地问，实则心中已有猜想。

　　清了清嗓子，贺吉开始了他的胡编乱造，“回陛下，小民乃是京城宝瑞坊的老板。曾在节日陛下巡街之时，机缘巧合得见天颜。此次往西，正是为了建设赌坊一事。却碰巧遇见陛下，绝非有意冒犯。”
　　说罢，他低下头，等待着陛下的回应。房中中一片寂静，密卫在陛下周围围成一圈，握着刀柄，腰间之剑皆已出鞘，不知这场戏将会如何收场。
　　“不是摄政王派你来的?”收到陛下的目光，涔沅问了一句。

　　“……何意?”陛下抬眼看他。
　　“尤翊坤一案牵连出宝瑞坊，臣便派人监视了贺吉，指挥使亲眼看见他进了摄政王府，这些天又追随车队而来，你要如何解释?。”涔沅言简意赅向陛下阐释前因后果。
　　微微抬首，贺吉皱眉道，“自然是误会，摄政王是赌坊竞拍会的客人，小民只是将王爷拍下的一副王佑真的《水月帖》送进了王府。”说完，他的眼神不住地瞟向权筠叶的方向。
　　“眼不想要了。”涔沅冷冷地说，随行医官拉上帷幕已经为女人处理伤口。

　　听着贺吉的话，少年女帝得到秀眉微微蹙起，“那你为何监视我们?”
　　“陛下言重了，不是监视，小民只是对权姑娘一见倾心，想多看她两眼罢了。”贺吉对答如流。

　　洛玉明瞥了一眼涔沅，涔沅眼中满是不屑，她在心中暗自思量着贺吉所言的真实性。片刻之后，开口的语气中带着些嫌弃。
　　“浪费朕的时辰，无论你所为何事，你故意惊扰圣驾，此举为真，按律当斩。”说到此，女帝故意顿了顿。

　　房中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密卫们手中长剑欲出。

　　静静听着这一切，后面床榻刚要褪衣疗伤上权筠叶瞬间怒从心中起。
　　不知何时，女人“唰”地掀开帷幕，不顾覃棠劝阻，捂着伤处勉力撑着往贺吉处走去。

　　“你做什么?你的伤。”见她出来，贺吉略有紧张地看向她，稳重的语调陡然变化，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当着众人的面，权筠叶竟扬起未受伤那一侧的手狠狠地扇了贺吉一巴掌。

　　怒视着贺吉，权筠叶有气无力地训斥道，“你怎可如此随便拿我当借口？你我今日才不过第二面相见？”
　　“动什么动，带她进去。”涔沅瞪了一眼权筠叶，吩咐覃棠。

　　“请姑娘不要让属下为难。”覃棠挡在权筠叶面前，请求道。
　　“陛下，奴婢僭越了。”权筠叶勉力控制着浑身的发颤，往下要跪向陛下请罪。
　　“无妨，你先进去疗伤。”一片混乱之中，陛下知她刚刚为贺吉挡剑是为了让涔沅不违抗圣旨。

　　涔沅自然也知晓这道理，只是此情此景让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二人的一些从前。
　　在一起的时候，涔沅从未明着说过爱慕权筠叶，因此后面利用起她，没有几分愧疚。
　　但看今日情形，倘若权筠叶当时不情愿，该也会像今日对待贺吉一般不留情面，看来她那时当真是对他动了情。
　　想到这里，涔沅闭了闭眼，转过身，对贺吉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被打了一巴掌的贺吉，却没有丝毫愤怒之色，蓝宝石双眸和鲜红的巴掌印交相辉映，受伤的大臂还在滴着血，让他看着艳丽又狼狈。

　　房中气氛更加紧张微妙。

　　“陛下，天大亮了，要赶路。”张淼公公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提醒她十五前要赶回来，宫中一日无主，便多一日危机的可能性，这路途真是一刻也不敢耽误。
　　“好。”洛玉明点点头，对着这混乱一幕，让她想起朝堂之争，怎么到了外面还要给这些人判这些口舌之辩。

　　少年女帝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三人，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处理这场复杂的局面。贺吉还是要留下的，她总觉得这人对今后的局势会产生至关重要之影响，但涔沅对他的杀意，也要安抚一番才好。
　　女帝终于微微扬起下巴，清冷威严之音下了评判：“朕懒得给你们三人理这官司。贺吉，无论你是谁的人，来做什么，朕命你退至我们路程的一城之后，如若不从，即刻便斩。”

　　言毕，女帝不再与他纠缠，眼神移向门外，“整理行装，快出发。”

　　恭敬低下头，贺吉应道：“小民谨遵陛下旨意。”然而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看向涔沅的最后一眼，满是敌意。
　　贺吉缓缓站起身来，他转身准备离去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紧拉着的帷幕，有奴婢端进两盆水，出来的时候盆中之水都已变成红色，看得人心尖都是一抖。

　　出门走出客栈，贺吉的属下牵来一匹骏马。
　　“老板，伤。”属下道。
　　摇了摇头，贺吉翻身上马。心中滋味难以言说，不过看涔沅那副不担心的模样，这伤，多半没有很重，一是权筠叶本来就拿刀挡了一下，二是刚才涔沅及时收住了手，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才见了第二面，权筠叶就救了他的命，好稀奇的缘分。

　　涔沅房中帷幕内，血腥味四散，一派忙碌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