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27、关州

　　　 不顾男女之防，涔沅长驱直入，掀开床帐，紧盯着女医官处理伤口。

　　“刚才动了下，伤口又涌血了。”女医官解释到，她忙着用酒液在那一节指节宽的伤口擦拭，伤口十分新鲜，不过她身体的恢复之能还比较强，出血量渐渐减少。
　　没有害羞，也未曾因为疼而有所躲避，权筠叶拧着眉头，冷静地看着医官每一步的举动。

　　“刚才没拦住姑娘此乃属下之错，属下自会找副官领罚。”覃棠在一旁接到。
　　“不必了，此时不需再添个病人。”涔沅负手而立，眉眼间虽有担忧，可出口的话依旧冰冷：“该挨罚的另有其人。”

　　懒得搭理涔沅，此时有外人，权筠叶想说出口的话，一句也不能说，她抬头：“床帐，冷，出去。”简单动了动嘴，受了伤，她反倒没有力气去扮演平日里略显卑微的神态。
　　因为涔沅掀开了床帐所以冷风进了帐内，因此要他出去，涔沅懂她再说什么，不想与病人争执。
　　“等等，你回来，陛下要启程，我得赶快止血。”刚走一步，又被叫住：“有什么法子么。”

　　好么，这一剑下去，倒是刺破庐山真面目，顿顿步伐，涔沅转身，笑道“有啊，烙铁怎么样，很是管用。”
　　“……”闻言，她神色微怔，随即喉咙滚动，咽了口唾沫：“拿来，快些。”

　　“嗯?”覃棠差点儿转身看她，哪有人会主动要求这样的待遇。

　　见她说真的，涔沅脸上逗弄的神色一下消失，严肃道：“你可在此养伤，不必非要跟随圣驾。”
　　“废话少说。”权筠叶接到。

　　火盆和烧红的烙铁很快被密卫拿来。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汗水浸湿额发，涔沅下令其余人等皆退出帷幕之内，她往下撕了撕衣裳，将左肩触目惊心的的伤口呈现在他面前，一半凝固成暗黑色，一半还在渗血。

　　竭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来不及犹豫了。涔沅长呼出一口气，从火盆中取出烧得通红的烙铁。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咫尺之间，只有烙铁散发的炽热和女子微微颤抖的身躯映在涔沅眸中。
　　涔沅直直走近权筠叶，修长手指中的烙铁仿佛是另一把剑，要用它再次狠狠地伤害她。

　　“呲”——

　　烙铁精准地按在伤口上，瞬间，滋滋声响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权筠叶疼得全身猛地一震，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闭上眼，两行清泪齐齐落下，脆弱又凄美。
　　仅仅片刻，涔沅便果断地移开烙铁。伤口处被烙得平整，血止住了，疼痛却还在空气中回荡。

　　涔沅默默地将烙铁放回火盆，仿若刚刚完成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将手缩回袖子里，在无人看见之处，掌心湿润，其实早已大汗淋漓。
　　“搀扶她上马车平躺着，我与陛下同坐。”涔沅疾步走出帷幕外，吩咐覃棠。
　　除了皮肉烧焦的气息，里间一点动静也没有，覃棠也是佩服。

　　几辆马车低调地驶出虢州西门，陛下的马车走在头起。
　　“烙铁?”这次换了张淼公公、涔沅和陛下同乘在内，陛下惊到，“刚看她起身，还以为她伤得不重。”
　　好狠的女人，让人更喜欢了。

　　后面的马车里，权筠叶昏昏沉沉睡了一日，既然没有发烧，伤口还在犯痒，女医官诊断之后，点了点头，说她这伤算是没事了，她便问覃棠要来书，涔沅今日只午间看了她一眼，也没提教她文篇的事儿，她便自觉温习起前几天学过的。
　　得亏她有副好身子骨，在宫里熬了这八年，罚跪也好，杖责也罢，这还算尚有姿色的身子跟着她可算受了不少罪，算是练出来了。
　　温习完功课，权筠叶不禁想起贺吉的事儿，她愈发看不懂贺吉每一步的目的，但像他这样的生意人，一分一厘都要计较，绝不会是个懒散愚蠢的家伙，那他今日暴露在陛下面前，是心中有何不可见人的谋划。

　　马车一路向前，涔沅心中虽有关于贺吉的诸多思绪，但他终究忍了整整三日，未曾在权筠叶面前提起贺吉的事，让她好好养伤。
　　越往西，气候越干燥，涔沅没事儿就来给权筠叶喂水喝，她也总拖着病躯揪着他问学问。

　　“看来是越疼越好学。”讲完，涔沅略带讽刺地看向她：“翌日晚上关州就要到了，玄冥司在此没有分部，我得叮嘱你一句，无论万事发生，都要紧跟在我身侧，绝不许你私自出去。”
　　“是。”她精神头好了许多，吊着胳膊也能坐直在马车里。

　　七天，终于从郢都行至关州。
　　大年初七，关州城门仍旧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西北到中原的客商们熙熙攘攘，皆在此地歇脚。还有一些北下的游牧民族的牛马贩子，在此地贩卖着牲畜，繁华场景令人目不暇接。

　　城门口往里走一点的小摊贩面前，一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正与商贩讨价还价，那模样甚是滑稽。突然，一听到围观客人在说已经酉时了，得回家准备饭菜。
　　公子哥“啪”地一拍大腿，满脸懊恼之色：“哎呀！差点忘了大事。”
　　他一边埋怨手下不叫他，一边推搡着属下们急忙向城门口跑去。

　　“玉儿！”在城门口见到陛下的那一刻，男子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竟毫无顾忌，开心地将陛下抱了起来，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张淼公公见状，顿时怒目圆睁，怒斥道：“大胆！竟敢如此不尊礼数。”
　　公子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陛下，挠了挠头，咧开嘴笑得有些憨。

　　关州城门巍峨耸立，阳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城墙下，宁羽禄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个儿跟陛下拉开些距离。
　　宁羽禄儿时是在郢都的宫里的长大，每日与前朝那些皇子们一起上学堂，一群男孩儿在一起只会打架攀比，无趣极了。
　　后来听说陛下唯一的小公主也要来宫里学堂，她的哥哥们都满脸不屑，反倒是宁羽禄心中一喜，可算有个盼头了，他在家里就爱和姐姐妹妹在一块儿玩儿。
　　更何况洛玉明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饱满圆润，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小脸还如婴孩般可爱，从此后，他再也不每日都想着逃学了，还求学堂夫子将他调到第一排，顶着这么大的个子和全班最低的小公主坐在一起。

　　“宁哥哥，别来无恙。”挑了半边眉毛，陛下温和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道：“先带路吧，有事府中再说。”

　　长发高高束在头上未盘起来，动静之间随风飘扬，一身碧色劲装，白玉腰带系在腰间，唯一不和谐的配饰是他双手带着黑色皮革的手套，这便是宁老将军家中的独子宁羽禄。

　　“遵……”宁羽禄笑到脸色都泛红，一高兴就差点儿忘记了陛下隐蔽身份的事宜，又被张淼瞪了一眼，他也不脑，还是笑意莹莹：“那各位快随我来，家父早已在家等候良久。”

　　涔沅跟权筠叶提了几句如今的宁家。宁致远老将军也乃二朝之臣，他武艺高强，战功卓越，可府上只有一位正妻，又成亲晚，于是膝下只生了两女一男，宁羽禄公子在其中排行老二，今年刚满十六岁，不过既然称他为“公子”，可见宁羽禄无功名军阶加深，真要除却宁府二公子的身份，他就真的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宁羽禄乃我的挚友之一。”马车上，谈话末了，涔沅补了一句。

　　这样不学无术的人，怎会入得了涔沅的眼，权筠叶对宁羽禄的好奇和期待一下被拉高，别的不说，甫一见面，宁羽禄这相貌倒真是水润俊俏，生在西北大地还能这样皮肤白皙，看来宁夫人或许并非本地人。

　　关州坐落在大晟朝廷西北大地与北方草原的接壤之处，马车被放在城门口，众人骑着马跟着宁羽禄往城中先行，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屹立在偏东南一侧的坊中，上书“宁府”二字。

　　门上牌匾高悬，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怒目圆睁，从这府门的样式便可知道关州本土的风土人情还是更偏中原这边。

　　和涔沅对视了一眼，二人相视而笑后，宁羽禄先翻身上马。

　　“你先上去，一只手拉住缰绳，我在你身后。”涔沅顾及着她肩头的伤，轻而易举地将她拦腰举起，让她坐在了马前面。
　　“诶……”权筠叶根本来不及拒绝，一只手拉扯缰绳，紧张地用小腿加紧了马肚子，涔沅见她坐稳，才一下跃上马背，高大身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这样，就算她什么动作也没有，也能被他挡在怀里不掉下来。
　　权筠叶心想，要是能有一匹属于自个儿的骏马就好了，对了，西北这边骏马良多，正好让她挑选挑选。

　　陛下对宁羽禄微微颔首，在他的引领下，几匹马沿着城中小道向将军府奔驰而去，其余几十位密卫四散而行，隐蔽起来，却又时刻护在陛下身侧。很快，宁羽禄带众人来到宁府的后门。

　　“委屈陛下，前门太招摇。”宁羽禄悉心解释道。

　　“宁哥哥倒像真是长大了，这样考虑周到。”洛玉明还不忘揶揄他一句，当着大家的面宁羽禄忍住没瞪她，乖顺地像只小狗狗。

　　抿了抿唇，权筠叶听出这话里的亲昵和调侃之意，真好。

　　一入院门，便听到阵阵喊杀声，只见宁府的府兵们正在宽阔后院当中有序地操练。他们身姿矫健，动作整齐划一。
　　宁老将军身着盔甲站立在台阶下，一见陛下到来，满脸堆笑地上前，宁羽禄也适时转到了他身后。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远道而来，宁府有失远迎，还请陛下降罪。”
　　“老将军太客气了。”嘴上虽然说得好，但少年女帝身板挺直，没有去扶的意思。

　　看着宁致远、宁府家眷仆役和满校场刚才都在练功的府兵们都屈膝跪下，几百人的院落一时寂静，洛玉明继而才道，“快请起，继续操练吧，朕还想再看看宁府将士们的风貌。”

　　侧目看了眼陛下，涔沅欣慰于她的稳重，也对宁府宁致远的态度还算满意。
　　“全体都有，站立，阵法演习，变阵，鱼鳞阵！”副将一声令下，府兵们顷刻变换位置，精锐军队的士兵都要学习不同的阵法，迅速变换方针队列的形状和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