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23、 宫宴

　　素手轻扬，琴师缓缓弹起一首《风吟》之曲。
　　琴音袅袅，一刻无言，女帝微微闭眸，沉浸其中。琴音愈发空灵，中间有段似是疾风吹过竹林，尽显悠然风骨。

　　“好琴艺。”连向来对乐声极为挑剔的涔沅也衷心夸了一句，殊不知屏风另一侧，王珺然看向屏风后的眼神，心事重重。
　　“明夜就不必来了，去张公公那里领赏吧。”王珺然拉开屏风，如往常般告退，洛玉明温和地吩咐。
　　“是，谢陛下赏赐。”身后，有小太监替王珺然抱着她那把宝贝名琴，趁他目光全在陛下身上，女人余光很快掠过涔沅，随后才转身离殿。

　　“尤翊坤的案子，查的如何，后面可还有什么人？”陛下目光如炬问他。
　　“.....”涔沅不常见地犹豫了下，贺吉这条线延伸到摄政王，对他来说算是好事，但若是此刻就将这半条线禀告，除了徒增陛下烦忧，不会有别的结果，“还在查，还求陛下请容臣查清楚了再禀。”

　　“好。”没有犹豫，洛玉明就答应了她，涔沅作为她的心腹权宦，半个师父，从登基后对待她的态度便真的极度有分寸，恪守君臣之礼，除了这些日子，他做事不仅又有了几分前朝时候胆大的模样，连人在她面前，也变得亲切了一分，“对了，你可是属意那宫女？既然你已经将她收到了府里。”
　　“陛下都听谁在胡说。”涔沅浓颜锐利的面庞上眉头轻皱，温柔中夹杂无奈，“只是见她可造之材，培养一下罢了。”

　　“朕本不该问你们这些老大人之间的事，但你今日和母后是彻底断了吧。”此刻陛下的神态，确然是有点儿小孩儿的意思了。
　　“臣和太后娘娘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干系，从前只是......”今日涔沅终于可以澄清此事，不必让陛下再以为她手里有什么关于他的把柄了。
　　看到涔沅神情如此认真，女帝一瞬愣住，原来她手里根本就没有多少实际地与涔沅抗衡的筹码，只不过他故意让她以为有。
　　“罢了。”摆摆手，累了一天就是为了逃避去想母后的事，还是不想家事谈谈国事的好。

　　“这一年西部边境虽还算安宁，可北拓国因为吞并了它东部的其余部落，野心大增，有战火重燃之势，且正对着北拓国边境的山岚十三州那边的驻军，朕不甚熟悉，朕心难安。”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忧虑。
　　涔沅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山岚十三州的八军将领，犹如铁壁铜墙，尤其是领头的谢家，都快自立称王了。”
　　“饶是铁壁铜墙，涔卿不也击穿过吗？”两年前拥立她上位之时，涔沅手中主要握着的最大批的军权，实则是东南沿海的长湾海军十三万人和零散的陆军七八万人，加上二十四万多木兰卫的陆军。

　　从东北沙漠到西南沿海，在替大晟守住边境线的同时，长湾海军和木兰卫这两支大晟境内最为强劲的武装力量，结队护卫着大晟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第一位女帝，而山岚十三州的八军府兵，从先帝时候，最鼎盛之时曾达到过七十万之多，如今也在四十万兵卒上下。

　　为了拉拢山岚十三州，起码令它保持中立，涔沅当年可是花了好些口舌和银两，也是涔沅心中最忧心之事，因此他与陛下商议过，最晚第三年，这山岚十三州，必须得有大的改动。

　　“那可不叫击穿，叫暂时安抚。”涔沅显少露出这等畏难的表情。

　　轻叹一声，女帝接道：“朕欲在明日除夕过完之后，趁着还未到十五，不必上朝之际，启程去关州慰军。快马加鞭，半个月便能来回。”
　　关州乃山岚十三州宁家府军所驻扎之地，宁家算是八军之中里最为中立的一支府兵了。
　　“那陛下是想让安国大将军替您守着这京城？”对于洛玉明这要求，涔沅不算意外，他默认陛下定会带着他去。

　　“是，摄政王那边有何动向吗？”不管尤翊坤这事和他有没有关系，摄政王都不是安分的东西。
　　“难说，不过就算牵扯到了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当时若是陛下听信尤翊坤的谗言，真要太后垂帘听政，微臣必然会反对太后，太后与微臣相争，陛下必会觉得我二人心烦，更依靠摄政王一些，这样得利的只有摄政王。”涔沅沉吟道：“还好陛下圣心明鉴。”
　　“明鉴？恐怕要辜负涔卿此语了。”洛玉明看向宦官，还是亲口道出她接下来预备掀起的这场朝堂风波。

　　又是到了三更才出宫门，涔沅这么想着，叹了口气。大雪飘摇，宫门前的马车前，权筠叶和乌丰并肩站着，等待涔沅。
　　傍晚来的时候，涔沅将权筠叶放在了集市之中，本以为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会先回府呢。
　　谁知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置办出一套碧色裙装，还略施粉黛，见到涔沅出来，权筠叶忙微笑着上前递上刚点着的暖炉，她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雪光月色中，平日里不必修饰便十分美艳的的脸庞被衬托得有些高冷出尘，寒风吹过，轻轻扬起她的发丝，极浅的眸子显出几分异域之美。
　　“夜猫子。”涔沅收了暖炉，淡笑着点评：“这身倒也不错，穿这身也好，碧色和金色很是相配。”
　　那样冷的雪夜，权筠叶却从涔沅这个向来比蛇类还要冷血的人脸上，看到了一丝属于平常人才会有的欣喜。

　　除夕之夜，隋朝宫廷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一年到头最热闹的宫宴在大兴宫中拉开帷幕。
　　从褚英阁的殿顶垂下的红绸错落有致。巨大香炉中升腾着袅袅青烟，这里是专为设宴而搭建的宫殿，座位那块地方特意垫高又架空了一层来做火炕。
　　以往权筠叶这样在掖幽局干粗活的奴才，连侍候这样宴席都没有资质，今夜她却成了九五之尊的座上宾。

　　少年女帝身着合身的龙袍，头戴九重冠冕，端坐在主位之上。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面容虽还像少年般稚嫩，神态却早就带着帝王的威严。西侧位上，太后娘娘身着深红礼服，打扮得光彩照人，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东侧位自然是留给安国大将军的位子，华良月穿着深紫色的朝服，眼神一丝也未曾看向她的亲妹妹。

　　在张淼的眼神示意下，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为宫宴拉开序幕。舞姬们身着各族服饰，鱼贯而入。随后，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满餐桌。
　　就连这就餐用盘碟都多达五六个，看得权筠叶心中有些惶恐，尤其是，涔沅还坐在离她那么远的对面，而她身边坐着的是摄政王，摄政王的夫人孩子也还坐在他身后。

　　“用餐之时，需用右手持筷，举止优雅。夹菜不可过于随意，应从靠近你的一侧夹取。咀嚼食物要轻声，不可发出声响。饮酒时需双手捧起酒爵，微微欠身，向主位上的女帝或其他人敬酒，而后轻抿一口。”权筠叶脑中想起涔沅的叮嘱，目光在瓷盘和青铜酒爵之间来回逡巡，预演她待会要用膳的动作。

　　借着看歌舞之时，权筠叶的目光不禁落在身侧摄政王洛睿宁身上，洛睿宁察觉到她，不避嫌地朝她扬了扬酒杯。让权筠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捧起酒爵呆呆地站起来，微欠身回了洛睿宁的敬酒。
　　“不必如此拘束。”洛睿宁还以为她起身作甚，原来是只呆鹅，同一个人，却不见那日的机警与魅惑。

　　“谢王爷敬酒，祝王爷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多说多错，权筠叶早就准备在宴会上缩起脑袋来。
　　“万事如意？”谁知摄政王却反问她。骨碌碌转了转双眸，权筠叶一时不知洛睿宁是何意思，位高权重的王爷脸上挂着淡淡微笑，似乎只是在逗她。

　　坐在女人正对面的涔沅婆娑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视线越过舞乐众人，静静地看着对面一站一坐的女人和王爷，不知摄政王对她讲了写什么话，让她神色陡然惶恐，陛下安排的位置还真是……想到此，涔沅瞄了眼陛下，怕不是陛下故意如此，想要试探权筠叶的胆识。

　　“是奴婢愚笨，万事如意自然不够，王爷该万事胜意才是。”她笑容深深，眼神明媚又清白地看向男人。
　　端起酒爵，洛睿宁喉头滚动，一饮而尽，剑眉星目间豪气乍现。
　　“你喝完这杯，就算我们前仇尽散。”洛睿宁指的是她杀了他的人之事。
　　“王爷说笑了，奴婢与王爷哪有前仇。”权筠叶毫不勉强地拿出最温婉的笑容，长袖掩面，一杯酒下肚，顺着王爷往下示意的眸子，才敢坐下。

　　宫宴正进行得热闹非凡之际，少年女帝微微抬手，乐声与舞蹈顿时停下。
　　“诸位爱卿，今日除夕宫宴，朕心甚悦。过去一年，我大晟朝廷风调雨顺，万民安康，此乃上天眷顾，亦是诸位爱卿勤勉之果，晚宴后，有烟花大赏，众卿一同观看可好？你我君臣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众臣连忙恭贺叩谢。
　　言毕，女帝小手一挥，笙箫复又奏鸣。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大理寺卿荀宥那双向来清明的眉宇间，看向陛下时却带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座的不过十几个人，皆已向陛下斟酒攀谈过，他去年便没有敢上前，那今年。
　　端着自个儿酒樽，荀宥稳住双手走上前……

　　烟花大赏，听到这词的权筠叶双眸立时亮了亮，她差点儿转头看向对面的太监，但余光捕捉到太后娘娘极其快速地看向涔沅，令她登时清醒过来。
　　而涔沅则关注着荀宥走向陛下的身影，对烟花大赏一事不甚在意。

　　“莫要贪杯，这酒可很是醉人。”摄政王身后的王妃带着孩子去后殿找乳母喂奶，洛睿宁便空闲下来：“可是有何忧愁之事?”
　　不能放松，身边这不还有条可能上钩的大鱼呢，权筠叶很快整理好心绪，侧过身去，温顺却没有谄媚地笑了笑。
　　“谢王爷关照，不过奴婢今日都能坐着这儿，自然是开心得紧，喝酒只是为了舒缓心中紧张罢了，奴婢可未有幸见识过如此大的场面。”她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

　　“姑娘如今宿在何处，靠何谋生?”洛睿宁明知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