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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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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已是最深的隆冬,陛下却一反往常,不再埋头在公文里,去了校场射箭骑马,涔沅将才在宫门口请求觐见之时,陛下刚从校场赶回,在寝殿梳洗沐浴,于是他只能跟张淼淡淡交谈一番,便先赶往慈宁宫。
与前朝一模一样的宫中甬道,却再无往日之繁华,涔沅坐在露天的轿子上,修长的手掌捧着个小巧的暖炉,权势滔天的宦官居高临下地瞧着夕阳余晖越来越沉,却只能洒在琉璃瓦的高度,不能再往下蔓延到人身上,这深宫似被笼罩在一场永不止息的寒夜里。
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人生最好的光年都在这宫里想着该如何向上爬,又怎会不懂这深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太后虽赢了先帝的三宫六院,但在那肮脏的争斗之中,已经失去的,就再也寻不回了,一如他,一如太后娘娘,一如这宫里游荡着的无数魂魄。
因为这身不由己的懂得,涔沅对太后纵然未有半分喜爱,倒也不会有一分的怒气。
轿辇抬到慈宁宫门前之时,涔沅长眸微抬,扫视了眼门前立着的两个小侍卫,其中有个不是平常那位,很是脸生,他便对里间的事儿心中有了分寸。
内室之中,太后斜倚在软榻之上,媚眼如丝,她那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慵懒与风情,三局终了,二人都是衣衫半解,小侍卫在太后面前低眉顺眼,眼神中藏着单纯的情愫。
小侍卫心想,太后生性喜男色,与涔公公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这点满宫皆知,但他年轻气盛,更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只凭这一点,涔沅那等阉人便比不过他了。
可大宫女进来禀告太后涔沅来了之时,侍卫还是第一时间想要穿衣躲起来。
“刘奕,慌什么,这局还没下完。”可太后眼中却倏地闪现出一股残忍和看戏的神态,她如葱白的圆润指甲轻轻敲了敲棋盘,说话的语气却威严万分。
“太,太后娘娘。”那侍卫眼中立时惊恐万状。
啧,果真,无论长着多好看的一张脸,男人只要失了稳重的气度,便让人失了胃口。
“下。”太后手腕微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眉眼间有了愠怒。
大宫女也被此刻气场全开的太后娘娘吓得不敢出言劝阻,门外,涔司正一步一步,正向着这内室疾走而来。
“微臣涔沅有要事求见,请太后娘娘恩准。”涔沅立定在门槛前,专门又说了一遍,他可不想进门就看到什么脏了眼睛的场面。
“快进来,外头多冷呀。”太后立时收了那将发未发的怒气,笑道。
涔沅刚踏入内室,就见榻上,太后娘娘正与那小侍卫相对而坐。
眨了眨眼睛,涔沅脑中很快思考起太后正在等他如何反应。
“太后娘娘万安,听闻太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臣特来探望。”他眼神阴冷地盯了眼侍卫,接着才又看向太后请安,话语间暗藏锋芒。
太后尚未开口,侍卫见状却连忙起身下榻,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谢涔司正惦记,本宫早已大好,你看,这侍卫的棋艺很是不错,可见你一来,便不敢跟本宫下了。”
此话一出,涔沅瞬间懂了太后娘娘想看的戏码,她想看他吃醋、动怒,最好当场命人将这侍卫拖出去杖毙,方能显示他对她的在意。
若是往日,涔沅会觉得虽然俗气,只要她想,演一演也未尝不可,宫里的奴才们过段时间也该死一两个,算是给其他人紧紧皮子。
“刘奕……本督记得你是陕北人,家中是做铁匠生意的,开了个卖庖厨之具的铺子,那你这棋艺和武艺,又是从哪里学的?”
未迎来想象之中涔沅的大怒,华良英登时觉得有些无趣,她本想着,若是涔沅看到此情此景,会认定她的确是个生性水性杨花的女人,由此,便不会再细究她与尤翊坤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
侍卫被他一问,吓得魂都飞出躯壳中,两腿一软便跪下了:“回司正大人,卑职武艺是参军之时学的,棋艺是表兄教的。”
“参的是什么军?”涔沅面无表情地继续追问,陛下为女人,后宫空虚,宫中只剩下太后这块肥肉,自然谁都想来咬两口,太后身边他只放了一个宫婢,还伺候在外间,不想让陛下觉得他越权太多,不过这个刘奕。
“回司正大人,卑职曾当过宁致远将军的府兵,后来随表兄来到京城参加了武举。”刘奕如实回答。
“是宁家还是容家?”涔沅哼笑了一声,“好大的胆子,敢骗我?”
“卑职不敢,是卑职记错了,是容家,容悦梁将军的府兵,求公公饶了我一条狗命。”侍卫完全没料到涔沅会将他一个小人物的生平都记得一清二楚,顿时吓得不知所措,不住地磕头。
宁家和容家都是山岚十三州的世家府兵,可宁家世代忠君,容家可并非如此,且摄政王洛睿宁与容悦梁的关系可是亲密得很。
闻言,薄唇微勾,涔沅绕过了侍卫,走到那残局之前,看着她沉下的脸,便知道她懂了,这刘奕正是摄政王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看来太后娘娘可真是雨露均沾。”涔沅小小地讽刺了太后娘娘一句,说她两边的男人都想要,姑且算是种“吃醋”。
太后娘娘直觉今日的涔沅不同往日,但她必须得问一句尤翊坤的生死:“陛下让你何时处死他?”
涔沅抬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管出于何原因,她是真的在意尤翊坤这个“情郎。”
“太后在说谁?”捏起一枚象棋,不待女人吩咐,涔沅竟丝毫不嫌弃地下起了这残局,青玉盘,金镶玉的棋子儿,掌中一只“车”字棋直冲向前,他并未立即回话。
“明知故问。”太后怒道。
“太后娘娘心爱之人,微臣怎敢处死他,安国将军更不忍让她的孩子失去父亲,陛下自然也不会动他。”他难得说了句温柔话。
“那,那他何时官复原职?”太后迟疑地推动了一枚“马”。
接着便是响亮的一声,涔沅冷哼了一声,抬手便吃了她一元大将:“太后娘娘还是想想自个儿吧。”
小侍卫跪在地上,还无人叫他起身,他惶恐地不想听见这些对话,但却不敢打扰二人之间的对弈。
深宫之中,寂静如夜,暗流涌动。
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涔沅明明说过她想要其他男人他绝不会阻拦,但却在她和尤翊坤之间横插一脚,如今又摆出一副并不动怒的样子,怎会有如此心思诡异的人,她不明白。
往日里,涔沅下棋总会让着太后,只为博她欢心。可今日,他心中愤懑,步步紧逼,将太后杀了个片甲不留。太后微微皱眉,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一局终了,涔沅赢得易如反掌。
玉手一挥,太后狠狠地掀翻了棋盘。棋子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在寂静的宫殿中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一朝将她在陛下面前不敢发的火,全数发到了涔沅身上。
“太后娘娘息怒。”涔沅见惯了她的怒意,声色平稳地应对,却只是负手站着,没有再跪。
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高傲如斯的涔沅,又瞥了一眼一旁不知所措的小侍卫,心中更是烦躁,“涔沅,你今日之举,是要造反不成?”
“太后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一时失了分寸,请太后恕罪。”好大一顶帽子,涔沅简直想笑,这闹剧何时才能结束。
“你!你是不是怪哀家将你的青梅之好许配给了别人?”太后直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报复我,等我告诉陛下。”
“谁告诉的太后娘娘?且陛下难道真的还会给太后娘娘你撑腰吗?”涔沅嗤笑了声,一颗心却因这话沉到井底,若是权筠叶当时没有杀了崔景然,而真做了他的妾室,他也想不出来他会做些什么。
“哦,是锦鸢。”涔沅忽然想起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锦鸢似乎在权筠叶的姐姐那里伺候过,难道她撞破过他和权筠叶的关系。
见太后一时未反驳,涔沅便知道她猜对了:“太后身边怎就没个聪明的奴才。”
他虽语尾含笑,太后娘娘却知道涔沅面上越是恭敬,便越意味着他是预备做些过火的事。
随即,涔沅踏出室外,“来人,咱家传太后娘娘之令,将刘奕即刻就地诛杀,锦鸢送至掖庭局。”
自从涔沅不在宫里当值以后,这后宫太监首领内务总管的位置便空悬着,陛下许他随职在身,无需卸职。但他几乎未曾用过这职权,此刻他自称了“咱家”,后宫众奴才顿时屏息凝神地听他下令。
就候在门口的大宫女锦鸢闻令,愣了一瞬,才哭嚎起来,侍卫很快将她强行拖走,又将磕头磕得满脸是血的刘奕拉到了院中。
不顾身上衣裳单薄,太后娘娘冲到廊下,可一时又无话可说。
涔沅微微躬身,脸上却毫无惧色,“太后娘娘,廊下风重,请您先回。”
说罢,涔沅一挥手,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压住刘奕。手起刀落,鲜血飞溅。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扶着门槛转身。
一盏茶的时辰后。
“你这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朕,去了慈宁宫一趟,就让这宫里鸡飞狗跳起来。”
飞霜殿内,灯火通明,亮堂地刺眼,涔沅将才踏入之时,便被惊得闭上眼,走了两步才适应,刚站定,便听见陛下调笑的语调从榻上传来。
“陛下点这么多盏灯,可是看字看得眼花了?”一改刚才的狠厉冷漠,他关切地问,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跪拜:“微臣参见陛下。”
“快起,坐。”洛玉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涔沅身上:“只是睡不着罢了,这不是,来陪朕听听这位新琴师的琴艺。”
循着她的视线,涔沅这才看到一位女琴师正端坐于屏风后,她长相清淡,看到涔沅,即刻起身行了个侧手礼:“太常寺王珺然见过司正大人。”
“太常寺,那就好。”涔沅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太常寺和教坊不一样,能进太常寺的人,除了乐技高超,身世也必然非同寻常,看这言谈,也该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
“无妨,弹吧。”他微笑了下,又拉上屏风,坐回陛下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