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20、项链

　　“贺老板倒是不慌不忙，本督还以为，贺老板该更有点诚意呢。”涔沅手中不常见地拎了把白底金丝边的折扇。
　　涔沅果真如传言中一样挑剔，那张绝美冷淡的面就差直说，他没功夫陪贺吉在这里浪费时辰。玄衣配黑方玉的腰带最不显眼，贺吉极其快速地扫过他腰间，清玄软剑不知在不在他身上。

　　说到软剑，天下门派，以软剑剑法开门立宗，渊源最为长久的莫过于东北的藏柏山清玄宗是也。
　　大晟前朝可属是乱世，世人都云大厦将倾，朝廷不得民心，江湖势力就更趁火打劫，一波接着一波的想要收拢更顶尖的武学奇才，各门派皆有其立派扬名之功法，剑法、轻功、拳法、暗器和毒器各有所长，清玄宗便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一个。

　　传说清玄宗的祖师乃是一位奇女子，名唤萧仪蓝。
　　萧仪蓝不知是何世家门派出身，真乃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在她之前，清玄宗只是万家剑宗中不起眼的一个，可她作为清玄宗最小的师妹，却在及笄之年便横空出世，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声。

　　她尤其擅长用鞭，手中一条红鞭犹如灵动的蛟龙，挥洒间风声呼啸，令人胆寒。
　　且她的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变幻莫测，配上她一身绝顶轻功，百战而无往不利她虽出身清玄宗，剑法却集百家之所常，有人传之她对武学招式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为了将自身武艺结合起来发挥到极致，萧仪蓝令天下最有名的工匠为其打造了一把前所未有的软剑。
　　这把软剑剑身柔韧如丝，薄如蝉翼呢，却锋利无比。

　　萧仪蓝凭借此剑，孤身闯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剑宗——“天御宗”，在惊心动魄的决斗中与其宗主大战三天三夜，取下了天御宗宗主的项上人头。

　　此战过后，萧仪蓝的配剑也因此名震江湖，被称为“清玄软剑”，象征着萧仪蓝的绝世风采和清玄宗的崛起之势，清玄宗也顺利跻身江湖前三大门派之一。
　　传闻“清玄软剑”一直被珍藏于臧柏山清玄宗的密室之中，萧仪蓝之后清玄宗的历代宗主皆言，软剑功法不在于软剑好坏，而在于萧仪蓝所流传的下的功法秘籍。

　　此言难辨真假，因清玄宗其后再未出过可比肩萧仪蓝的人物，那把清玄软剑也再未出过江湖。
　　却无人知晓这把清玄软剑早就系在了涔沅腰间，涔沅平日里偶尔如手下密卫一般，腰间佩一柄玄冥司统一下发的银剑，可大多时候，他都是身上都没有什么一眼就能看见的武械，两手空空的样子。

　　宝瑞坊内。
　　“是小人考虑不周，竞拍会马上开场，只是在竞拍会开场前，小人也是想和司正闲话一番。”
　　虽顶着一张西域面孔，贺吉的中原话却说得极好，作揖时弯腰塌背，礼仪周到，一扫将才抽水烟时颓然沉醉的神态，不待他挥手，那四位活色生香的婢女便知趣地退出室外。

　　趁着二人言语交锋的时刻，权筠叶在记忆中搜寻拥有同贺吉相似面部特质的族群，这样的蓝眸，她小时在且末郡的时候也极少见，倒是更往西北国境线那边，从西洲国远道而来的商人之中，偶有几位，似乎有着这样的蓝眸。

　　不过能有这般气质的西北人，要么出生于富商官员之家，要么.....就是，西洲国的皇室？她为自个儿的猜测吃了一惊。
　　权筠叶瞥了涔沅一眼，他到底知不知道贺吉的真实身份。

　　西洲国虽国名中带着一个“洲”字，实则是水源稀缺，在小国之中西洲国土算是广袤，可南面是高原，北面为荒漠，能住人的地方实在少之又少。

　　传闻如今主政西洲的始罗可汗膝下有一文武双全的臣子，名为阿史多吉，前两年阿史多吉代表西洲来大晟恭贺新帝登基之时，权筠叶曾在宫中宴会时远远看过他一眼。
　　阿史多吉虽不是蓝眸，可长得颇具西域人的特色，是在西北人眼中最受姑娘们欢迎的那种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的男人，他走后好几天，宫婢们还在赞叹西域男人就是英武帅气。
　　但今日见到贺吉，权筠叶才知晓，更能进惊艳四座的异域美男子是什么样子。

　　“不知何处冒犯司正了，不过大过年的，我宝瑞坊满地铺金子，可不想见血，我此次请司正前来，也是想司正亲自过目我宝瑞坊的清白。”贺吉闻言，丝毫未被打乱心绪。
　　顿了顿，涔沅不客气地走向里榻，长指指向那副青玉金丝的水烟：“昨夜本督路过城北门之时，遭遇了一群用刀的刺客，一群五大三粗的亡命徒其中一个，身上却挂着个掺着薄荷丝的烟袋子，燃起来的味道，倒是和贺老板的如出一辙。”

　　咽了一口唾沫，权筠叶眼睁睁地瞧着涔沅就这么在别人的地盘上开口质问，看来昨日抓住的此刻，审出来了些东西，不过这证据不算多么硬，不然以涔沅的性子，早就将人带到司里问讯了。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那群拿钱办事的刺客竟敢偷他的烟丝，贺吉心想，但面上只是不慌不忙笑了笑，也没急于开口否认，“还好司正福大命大，玄冥司可不能缺了涔司正，才能保我大晟国祚延续千年百年。”
　　还一个国祚延续，这话虽可用来称赞贤将名臣，可谁要对涔沅这样身份特殊的人说这话，难免不引人遐想。

　　月上树梢，有风钻进来，风铃晃荡来晃荡去，在室内投下流动的水波光影，涔沅盯着他，漆黑双瞳似古井般不可窥测，一室寂静。
　　真是棋逢对手，权筠叶静静观战，头一次见到能将涔沅说到哑口无言的人，她一面对贺吉刮目几分，一面又淡淡担忧起来，若是查错了方向，岂不是浪费时日。

　　“司正，大过年的。”
　　听权筠叶终于说了进门口后的第一句话。贺吉对她和善一笑：“这薄荷水烟江都郡到处都是，不过北方抽的人少，若是凭这便冤枉了我，小人可真是委屈。”
　　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涔沅冷冷看她一眼。

　　“咚咚”地敲门声打断了这三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娇俏甜美的婢女之声传来：“老板，客人们都已入席，竞拍会要开场了。”

　　“带路吧。”静默一瞬，涔沅竟先松口。
　　“二位贵客请随我来。”贺吉见好就收，热情迎上，深蓝衣袍在昏黄的灯光下如碧波水涛荡漾。

　　地下室的石门旁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栩栩如生，往下走去，简直华贵如一座地宫。
　　人群熙熙攘攘，竞拍台上，一盏盏精致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摆放着的各类珍宝。
　　跟随着贺吉，两人走到最前排的中间的方桌上坐下。

　　正对着权筠叶的是一件镂空的金银盘，盘沿上的花鸟图案细腻生动，一看就价值不菲；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旁边一串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淡雅的光泽；其余还有青铜鼎、名画名帖，她也不懂。

　　若这些都是真品，那宝瑞坊老板的财力可真是不容小觑，权筠叶低头看了一眼涔沅，正对上他看过来，不过他的目光稍微低了一些，落在她的脖颈上。
　　“嗯?”权筠叶不解地皱眉，拢了拢衣领。

　　“这些珍宝都是原主委托的，或是赌博欠下债，拿来抵债的东西，我只赚个中间人的薄财罢了，不过这等生意，最有趣的地方，还是能结识各行各业的人。”贺吉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尤翊坤也在这里留下过什么东西来抵债吗？”涔沅婆娑着手中折扇，问道。
　　“未曾，他拿来的东西，都是卖不出去的，但我心善，又总不忍心不让他赊账，尤兄向来玩得很大。”贺吉轻描淡写便勾勒出他与尤翊坤不算好的关系。
　　这竞拍会涔沅只看了半场，便觉得吵闹，贺吉全称都表现得无比妥帖耐心，不卑不亢地侍奉着他俩，直到将他俩送出门。

　　半时辰后。
　　直到钻进马车，权筠叶还没缓过神来，她原以为涔沅来这竞拍会只是为了探探这地方老板的虚实，却未曾想到，像他这样性子谨慎的人，会在主拍之人刚举起那串珍珠项链报价之时，便出了双倍的价格，以两百两黄金的价格当场成交。

　　当他举起手中那把折扇，清淡嗓音叫价的那一瞬，涔沅感到女人的侧目，她眼中微微惊诧，随即很快地瞥开，而隔着张方桌坐在他右侧的贺吉则饶有兴致地鼓起掌来。
　　“这怕是小人收过的单张数目最大的银票。”乌丰不知何时已去后台结了款。

　　离开地下会场之时，贺吉亲手将那项链装进了精巧无比的木盒之中往前递来，乌丰刚要伸手去取，那木盒却被调转方向塞进了权筠叶怀里，男子却笑得明朗。
　　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啊——可以，权筠叶不客气地收了。

　　“这里的流通的物件很不错。”涔沅如寻常买家般评了一句，长长的黑眸中倒映着些星星点点的烛火:“贺老板真是人脉广得很，看来你我相识晚了。”

　　知他这句是在点自个儿的身份，贺吉仍旧假意笑得天真：“承蒙司正夸奖，那以后每月的竞拍会单子，我便着人送到玄冥司请司正过目如何？”
　　要不是这些天过年收钱太多，京城这边主事人账上的流水都要算不过来，贺吉也不会特地跑到北面儿来管这边的生意，北边的冬日太凉了他一丝也不喜欢。

　　“如此甚好。”涔沅点点头算是应了这交代。

　　和季昆案一样，贺吉的身份也太干净了，涔沅不信——西北良田郡慈幼局的孤儿，被一对在西北边境做丝绸生意的贺姓南方夫妇收养后悉心栽培，听闻他从小便精通算数且善谋略，终日流连赌场妓院，后来却在投资赌场一事上眼准手稳，第一家宝瑞坊先是在江南发家，三年前就开到了京城来，给吏部税收又添了好大一笔。

　　看着马车笃笃而去的方向，贺吉站在半掩的大门后，良久吩咐主事人：“今夜宝瑞坊不留客，你再去告知客人一遍，若是有人赖着不走就丢出去。”
　　涔沅虽走了，可玄冥司监视此处的密卫仍大摇大摆地围在四周没有撤退的意向，真是麻烦。

　　最近是赚钱赚得没意思，认识的人也没意思，不过……贺吉脑中浮现出刚才那个女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