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19、卷宗

　　　　“咳咳咳……”一阵灰尘大厚之中，权筠叶将这四本卷宗都摊开在大桌上，很快找到季昆案的卷宗。

　　“大晟天封十七年一月初九

　　《甘州刺史季昆自尽案卷宗》概述：甘州刺史季昆被发现于府中自尽，以白绫自缢于房梁之上。经初步勘查，案发房内无明显打斗痕迹，门窗紧闭，疑似自寻短见。
　　现场勘查情况：刺史府内房间整洁，无杂乱迹象。白绫悬挂于房梁中央，下方有一翻倒的杌子。书桌上有一封未写完的书信，墨迹未干，内容多为感慨为官之艰难及对家人之愧疚。房间内物品摆放整齐，无财物丢失或被翻动迹象。”

　　不知记录卷宗之人姓甚名谁，但其所记录字迹工整，逻辑严密，左看右看确然无他可怀疑的迹象，权筠叶指着一行行字，皱眉再往下看。

　　其后便是查案之经过：

　　“过程：询问下人、家人和及幕僚，下人称近日刺史大人心情沉闷，时常独自在书房发呆，饮食也较往日减少；幕僚和家人表示近期甘州政务繁重，且朝廷对地方官员考核严格，冬日雪灾之事朝廷虽未降罪，却罚了季昆半年俸禄，令刺史大人压力颇大。继而查阅了近期公文及信件后又发现一些关于甘州水利工程进展缓慢及与周边州县贸易纠纷的公文，刺史大人对此颇为忧心。
　　结果：未无发现甘州刺史季昆与他人有重大矛盾或纠纷的信件。
　　初步论断：综合合现场勘查及调查情况，初步判断甘州刺史季昆为不堪政务压力，自缢身亡。
　　后续处理：安抚季昆家人，安排临时官员代理甘州政务，确保地方稳定。”

　　极其顺畅的因果线，漂亮准确至极的用词，没有一句废话，真是……过于完美，这是权筠叶看完这三页卷宗最大之感受。
　　权筠叶皱眉翻出同年甘州相邻州其他自尽案件的勘察与季昆案做了对比，显然是文采用词皆不及此篇，可是为何字迹却出自一人之手。

　　到底是撰写这卷宗的主典收了贿赂照凶手口述写了，还是有什么能仿字的高手重写了这卷宗?
　　权筠叶不甘心，逐字逐句地反复再看，直到太阳西下，她才不舍得离开架阁库，去找涔沅。

　　看了一眼她神态，涔沅便心下了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权筠叶不悦道，“不过，我看那卷宗上面落满了灰，你应当是很早就看过，是为了我的事看的还是另有缘由?”
　　闻言，涔沅轻轻抬了抬眼皮儿，有些讶然地看向她，心叹她如此之敏锐，他自然是早就看过，只不过主典一事没来得及查，也没有契机去查，更……更没有人催着他去查，他一面觉得权筠叶这样胆大直言很是好笑，一面心中也有所松动，有些懒得嘴硬。
　　“这些卷宗本来就不该留在玄冥司，这宅院原本是刑部的别苑，被我抢来了，里面的东西我自然也都看过。”

　　涔沅语焉不详，而她也只是抬眸淡望，知道涔沅说的是何意，他对自个儿一直是这样虽在意，却也没有那么在意的态度。

　　“那他妻子孩子，还有当年的下属，你差人查探过吗?”权筠叶掠过此话题，专心正事。
　　“季昆的妻子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回到良田郡改嫁，我让指挥使问过话，一无所获。他当时的下属幕僚皆为甘州本地人，如今倒还有几个在甘州刺史衙门当差的，只不过甘州本地人都是唯容悦梁是从，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涔沅站起身，认真神色。

　　看涔沅这样对答如流，权筠叶心中微动，他当真如此仔细认真查过么，“那当年撰写此卷宗的主典呢?”
　　“前朝那么多年人事调动的卷宗繁复，吏部不一定还保留完好。”涔沅接到。
　　“那就是没查了。”权筠叶反问，颇有些理直气壮。
　　　涔沅垂眸，“我不能私自插手六部之事。”

　　“除非圣上下旨?”权筠叶上前一步，问道，“可你不能无缘无故向圣上请旨此案，我们得找个合适的由头。”
　　“你还知道做事要有分寸?”涔沅斥责了她一句，又平静下来“你有何计策?”
　　“……暂时没有。”微微目移，权筠叶诚实道。

　　“那我们从长计议。此外，我要跟你谈两件事。”涔沅边说边往书架后走去，“若无要事，你每日必做之事便是背会两篇文章一首诗词，有何意思不会的来问我，听懂记住了?”
　　“你嫌我说话粗俗?”她没想过涔沅这个大忙人，会亲自来教她这些。
　　“是陛下喜欢读书多的，聪明些的女官。”涔沅似乎叹了口气。

　　权筠叶未再反驳，“那第二件?”
　　“第二件事，你从小习的是轻功和刀法，两样武艺对于身体的要求本是背冲的，对于男子来讲还好一些，可女子想要身体轻盈又出刀有力，怕是要付出更多的心血。你如今身子底太单薄，还习不了内力，但武艺基本不可落下，我想把对你武艺的训练也提上日程，但得问你一句，你是否想要换把兵器?譬如剑术?”

　　说罢，涔沅走向书柜后侧，权筠叶也忙跟着他走过去，没想到书架后会放着两排兵器，加起来有数十把刀剑。

　　“我不想换，我用剑不顺手，小时候便试过，我虽有些轻功底子，可缺乏柔韧身姿，练剑就像练舞一般笨拙，不如利落的直刀。”权筠叶早就把这想得十分清楚。
　　涔沅点头，目光在几把刀中逡巡，最终挑了把直刀扔进她怀里：“那试试这个最轻便的，它叫斩月刀，长一米二左右，刀柄上缠着的是鲨鱼皮，刀身是由世间的钢材锻造而成，刀刃锋利无比。不过不沾血的年头有些久，你要用的话送去兵器房那边，他们会重新打磨。”
　　抚摸着刀柄末尾的凤纹，权筠叶小心翼翼地抽出长刀，这把刀已并非新刀，从刀柄来看起来起码已有十年之久，但刀刃锋利，刀背厚实，可见铸剑师功力之深厚。

　　“好刀！”她惊叹到。

　　“不过要是选了刀，我可教不了你。”涔沅似是想要令她改变心意。
　　“乌副官习的是刀法，我能向他请教。”权筠叶快速收回目光，他不教才好，她放下那把直刀，仍是欣喜。

　　“呵，你到是会给自个儿安排，嗯，基本的功法我来带你练，若要进阶刀法，就去找乌丰。”涔沅准了，顺手抽回她臂弯里的刀。
　　“说好了我的?”她不满地去抢。
　　“急什么，斩月刀还要保养，过几日再给你。”涔沅笑得无奈，“晚间有事，陪我去一趟宝瑞坊探探虚实，去找沈熙儿扮成男装，来这里找我。”
　　“……好。”昨夜他还对宝瑞坊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今天怎么就这样大胆要去。

　　夜色已全然笼罩街道，宝瑞坊处在繁华的君乐坊中，被朦胧的月色与摇曳的灯火交织照亮。
　　赌坊的朱漆大门一半打开，门旁站着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眼神犀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很快有小厮上前牵走乌丰手中的马车，待客很是周到，涔沅面色如常，实则警醒万分，沈熙儿派出的是夕部顶尖密卫，那样擅长隐蔽行踪的人都能被宝瑞坊老板发现，还送了张古董竞拍会的请帖。

　　既然这宝瑞坊的老板有意结识涔沅，他也不吝啬先来探探虚实。
　　贺吉未出来相迎，虽然宝瑞坊生意红火，开遍大晟，但因为贺吉并不常待在京城里，涔沅只知道贺吉是个年轻男子，在江南发家，可二人并未打过照面。

　　“贵客，赌坊的规矩，客人不许携带兵刃。”小厮弓着腰看向乌丰的佩刀，涔沅一个眼神，乌丰便乖顺地解了佩刀递给小厮：“贵客，老板在包厢里等着呢，请。”小厮弯腰弓背，笑意融融地领着涔沅一行三人入内。

　　踏入赌坊，喧嚣之声顿时扑面而来。大厅里的数张赌桌都围满了人，赌徒们吵闹万分。

　　路过人群之时，权筠叶不禁多看了两眼。

　　骰子在瓷碗中清脆地滚动，，庄家们面色冷峻，手中，动作干脆利落。周围的看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空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实在不算好闻。

　　小厮一溜儿引着他们上了三楼，推开中间的门。

　　“吱呀”一声，清淡的雾气缭绕，又是烟气，权筠叶刚要皱眉，便嗅到烟丝里似乎掺了薄荷叶，多吸了点儿便没那么难闻了。

　　房间宛如一方隔绝尘世的天地，四角都放着铜炉，如丝如缕的白丝迷蒙人眼。
　　随即窗子被打开，烟雾散去，权筠叶才看清房间壁上挂着的浅金色毛毯，上面绣着奔腾骏马，阵脚缜密严谨——愣了一下，权筠叶认出这是小时候在家乡集市上常看见的，西北妇女最流行的经纬编织法织出来的毛毯。
　　房顶吊灯上，还悬挂着些彩色的丝带和铃铛。微风吹过，丝带飘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下令她回过神来，涔沅斜睨了她一眼，目带警醒。

　　“老板，贵客到了。”那小厮转身关门。

　　白底鎏金的七折屏风缓缓拉开，一抹如天色般的蓝渐渐在权筠叶眼前晕染开来。
　　被称为“老板”的男子正斜倚在软榻之上，纤长的手手捧着杆精致的水烟壶，轻吸一口，烟雾缭绕后，一双如湖水般深邃的蓝色眼眸微微眯起。
　　男子的深褐色的葳蕤长发有些卷曲，发间用银饰精心编织的辫子若隐若现。身上着的是深蓝色锦缎长袍，以金线绣着雄鹰与星辉的图案。

　　“司正能来我这小小赌坊，真是令我这儿蓬荜生辉，快快请坐。”蓝袍男子在烟架上放好水烟，笑着慵懒起身，那长袍裁剪地十分合身，衬托得他身姿挺拔英俊。
　　他身后，立时钻出两位婢女上前来斟茶。
　　屏风没拉开前，权筠叶还疑惑到底何种形貌的男人出场要如此排场。可此刻望向他一双蓝如长空的星眸，她便登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浮华之辈。”涔沅心里判到，他面无不悦，背却挺直，没有坐下的意思。

　　微笑着，男人眼神很快扫过乌丰，却在权筠叶身上停留下来，逡巡一番，他的眼神精明又澄澈，比起涔沅少了许多许沉稳阴翳。

　　只一眼，权筠叶就知晓他看出自个儿的女扮男装了，她往涔沅和乌丰身后缩了缩。
　　涔沅自然地往身边走了两步，面无表情地挡在女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