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12、两尊

　　“你！”住持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阿弥陀佛！”住持咽了一口唾沫，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半晌才道：“是半年前，六月十五之时，太后娘娘向我相托的此事，太后娘娘许诺贫僧，会在中秋前后将那块澄德郡的肥沃田产赏赐给慈恩寺。”
　　一丝无奈的笑意从涔沅尖尖的嘴角衍开来，六月，那时节刚入夏，西南便爆发水灾，他被圣上派去监督救灾事宜，在那儿呆了个把月。

　　后宫如今人烟稀少，甚是无趣，涔沅倒也能理解几分，只是从前没看出这尤翊坤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在他眼皮底下与太后娘娘你情我浓，亦或者尤翊坤是在效力于谁?

　　涔沅点点头，掠过住持向殿门走去：“不过，那小和尚本督先带走了，若是明日你在圣上面前表现得好再还你，天色已晚，住持安歇吧，你们今夜就守在这里，明日起慈恩寺暂且闭门，就说佛像年久失修，需得闭门修缮一段时日。”
　　话毕，涔沅不再纠缠，推开殿门，兀自走进月色下的寒夜。

　　“主子，她还未归府，将军府中也未传出消息。”乌丰在他身后骑马跟上。
　　“……再等等。”斟酌了下，涔沅回到，选择相信她折返回府的判断。

　　将军府。
　　无论自个儿丈夫出轨亲妹这事儿让她心中怎样波涛骇浪，华良月面上也未显露多少。

　　看着将军握紧那荷包，权筠叶将她与涔沅相遇又行了“交易”一事全盘托出。
　　事实确凿，纵然找尤翊坤对峙，他也会无可辩驳，思及至此，华良月决意暂且今日暂且按下此事。

　　“来的路上听了两句京中大事，冷不防听到了你的名字，还以为你是要借出嫁这事不告而别，原是还另有打算，他若真的能助你报仇自然是好，可涔沅为人你也不能不提防，我这几年驻守边疆，不能助你……”
　　“请将军莫说这话，我在宫中有您嘱托的嬷嬷帮衬着，万事顺遂。”
　　“那此事你是想如何做，我是一点家丑也不在意，若你想用此事做些名堂，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华良月快人快语，说得权筠叶脸上一红。

　　“掉脑袋的事，你也为我做过不止一次了。”带着薄茧的手拢上权筠叶的手，带着宛如慈母的温度，令人不禁抬眼看向她。
　　“恐怕得请将军和涔司正通口气了。”权筠叶斟酌着着说出这句。
　　顿了顿，将军重重点头。

　　翌日清晨，陛下就寝的飞霜殿。一大早，摄政王洛睿宁便携妻带子在宫门外请求觐见。
　　“……”张淼公公叹了口气，一年到头这些朝臣真是不舍得让陛下晚起一日啊。
　　“快抬轿子将摄政王请进西偏殿里，炉子生得暖和些，你就等在东偏殿，陛下昨日歇息得晚，就再等一个时辰。”张淼拍了板，随即走下台阶，迎上宫门口行来的轿子。

　　先从轿帘中溢出的是靴子外的紫袍一角，袍上绣着精致的云纹。
　　“张公公，臣是不是扰了陛下清净，都怪这双生子一个比一个顽皮，非要嚷着见小姑姑，不依他们，便哭叫不听，臣真是没法子了，才这么早就来给陛下请安。”
　　洛睿宁和先帝不是一位生母，相貌比先帝优越得多，且他早年沙场征战，单手就能举百斤重鼎，到如今身形也颀长壮硕。
　　只不过早年间的俊美容貌，被那肆意生长的胡须和过深的肤色所埋没。反是到了如今多年不再征战，远离了风吹日晒，肤色白皙了几分，也不再蓄须。
　　又娶了一位好王妃，被夫人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双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深邃明亮，紧抿的薄唇线条分明，添了几分温润的书卷之气，微微的坡脚也并不显眼。

　　他的臂弯里，紧紧抱着一个尚在咿呀学语的稚子，是个女娃娃，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这巍峨的宫墙。身侧王妃身着锦绣罗裙，怀中，龙凤双胎的小儿子安静睡着。
　　“摄政王说得是哪里的话，大过年的，陛下一人在宫中可冷清了，咱家正愁着怎么让陛下热闹热闹呢，摄政王来得可真是时候，快请到西偏殿先坐下，小娃娃可一点冻不得。”张淼脸都要笑出花来，弯腰弓背地给摄政王引路。

　　“小叔，久等了！朕昨夜在广场上放了好一场烟花，忘叫你来陪着朕看了，来，快来让朕瞧瞧朕的小堂妹堂弟。”洛玉明跑了两步，依次将快跪下的这对夫妻扶了起来：“快坐。”
　　　“陛下新春快乐，是臣不请自来，扰了圣上清眠。”摄政王笑得再没那么和蔼可亲。

　　涔沅昨夜带人围了慈恩寺一事，摄政王定然是知晓的，虽不知涔沅为何如此，也不知摄政王为何不提。

　　洛玉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个精致的拨浪鼓，轻轻摇晃着，逗弄着摄政王怀中的女婴。
　　“来，让堂姐抱抱。等你长大了，夏天的时候，小婶可能带着你们跟朕去避暑山庄住些日子，让咱们好好亲近亲近。”洛玉明啄了那粉团子一口，真是喜爱极了：“张公公，将那金镶玉的佛和观音取来。”

　　“陛下毋须如此待他们，他们还小，这么贵重的东西若不小心打碎了怎么办。”摄政王语中带刺，因他听出了洛玉明话中的意味。

　　摄政王你添了一对龙凤胎固然是喜事，不过……孩子越多，你的软肋就越多，如今朕年纪小，你还能做这摄政王，可一报还一报，要是朕一个旨意，将你的孩子攥到手里，到那时，你可别怪朕心狠。

　　闻言，洛玉明边抱着孩子边抬眼看他，一瞬冷意泛过她眸中，随即淡笑起来：“摄政王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大过年的，便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儿了。”

　　“陛下说的是，是臣太爱忧思，对了，臣新近得了一匹骏马，名曰古骊，体格健壮，千里绝群，不过脾气暴烈，极难驯服，古代传说这种马曾作为周穆王八骏之一。臣欲将其献给圣上，当做新年贺礼。”摄政王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
　　这倒是件顶好的礼物，洛玉明复又像个孩子般笑了：“小叔有心了，等到今日下午安国大将军入了京，我定要邀安国大将军同来品鉴这匹古骊。”

　　“陛下怎的不知？安国大将军昨日傍晚已回了府中，按理说，今早就该来觐见，可不知何事竟耽误了将军。”摄政王接回孩子，不紧不慢地吐露。
　　“昨日傍晚？”洛玉明惊诧道。
　　“正是，陛下，难道玄冥司未禀告吗?。”摄政王同样惊讶地问。

　　“回禀陛下，涔司正求见，说是为贺新年之喜，给陛下从集市上采买了诸多零嘴儿。”正说着，张淼进来禀告。
　　眨眨眼睛，洛玉明心想：朕是那样好收买的么。

　　“嘻嘻……咿呀”婴孩儿的笑声传来，打破了此刻相对无言的一堆人，“看来这两只馋猫儿是听懂了。”王妃摇晃起怀中男婴，慈爱地笑到。
　　“王妃，太后娘娘宫里的吃食和耍货都备好了，劳烦您带着公子小姐移步慈宁宫。”张淼笑道。

　　“宣其去御书房觐见，摄政王，与朕同去吧。”陛下原本的一丝倦意，被这二位大佛会晤之事一扫而空。

　　“这……司正与陛下不知要商议何事，本王在场宜否？”摄政王小小地推辞了下，一副贤臣口吻。
　　　“摄政王说笑了，外人面前朕还指着小叔给朕撑腰呢。”少年女帝老成地笑道。

　　没料到陛下会带着摄政王一起进来，等候在御书房的涔沅瞳孔倏地一缩，不由得先抬眼看了一眼陛下身边的张淼。

　　张公公的眼里很是严肃，不是个好的征兆。
　　“臣玄冥司涔沅参见陛下，拜见摄政王。”

　　“赐座。”洛玉明吩咐。

　　“不知摄政王携妻带子来看望陛下，一家团圆，下官还在年节时给陛下找来了公务，陛下请见谅。”涔沅作了个揖，笑得人畜无害。
　　冬日阳光甚少，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眼下眼台处泛着极轻微的红，加之微微上挑的眼尾，妩媚与冷冽之气共存其中，好似一只灵异冷淡的蛇妖。

　　待这二人唇舌交战了一番，洛玉明喝才从奏章堆后冒出头来：“涔司正辛苦了，千手大盗抓住了么？若是须得摄政王协助，不必客气，朕这不就给你请来了。”

　　陛下笑得越和善，越是气极，涔沅深知这点，陛下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既然你玄冥司胆敢私自行动，便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那朕，是否也该在这天平另一侧加些砝码。
　　帝王的纵横术被她参悟得透彻，涔沅欣慰之余，更觉接下来要行之事对陛下来说过于残忍。

　　“回禀陛下，是线报有误，令我麾下指挥使皆空手而归，若是王爷手下之人对千手大盗的行踪有何头绪，想必王爷也早就动手了，此等祸害可不能留。”摄政王在此，于是涔沅收了向陛下请罪的原意。

　　摄政王笑容加深，玄冥司密卫昨夜围了慈恩寺一事，他午夜时便已知晓，不过涔沅可是去晚了一步，听刚刚的口气，是一无所获。如此一来，待陛下对涔沅先失望一番，他再旁敲侧击地提及涔沅疑似窝藏了那个小宫女杀人犯之事，陛下对涔沅的信任必然会崩塌大半。

　　“线报有误?区区四字，你便胆敢围了皇家寺庙？你知道过年期间，有多少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来慈恩寺朝圣吗，此事一出，不仅会满朝知晓，民间更是会传的沸沸扬扬，涔沅，你可知罪?”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前，洛玉明尖牙利齿地斥责他道，却在对上那双凤眸的一刻，怒气消了大半。

　　那一抹来自长辈的怜惜神情，洛玉明已好久未在涔沅脸上见过。

　　第一次便是来自那不可言的一晚，犹记得三年前东宫那晚，唯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诡异的阴影。

　　空阔寂静的正殿中，薄纱之后，身着赤色飞鱼服的大监手中寒芒一闪，便削下太子的头颅。

　　而后涔沅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踱步到藏身在帷幕后的小公主身边。

　　洛玉明惊恐地跌坐在地，下午时候她听闻太子哥哥生了病，便和两位哥哥出宫探望，两位皇子却将她独自扔在东宫太子殿中，跑到了集市上偷玩儿，使得她目睹涔沅亲手杀死太子这一幕。

　　怎么?涔沅也要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