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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叶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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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妹向来胸无点墨,她垂帘听政与不听有何区别,我看陛下……许是太怕了,想有个人撑腰。”华良月没理会涔沅的意有所指。
“怕?唉,坊间那些传言将军也信?可真是令下官伤心。”涔沅叹了口气,面露哀怨,一张雌雄莫辨的俊俏脸庞,实在令人轻易心生怜惜。
世人皆言玄冥司那阉人阴险狡诈,扶小公主上位是假,挟天子以令诸侯才是真,更有甚者陛下登基两年了,还传着陛下只是他这权宦的傀儡,摄政王才是清君侧,匡扶洛晟王朝的希望。
“无论是你,还是摄政王,都并非陛下可全心托付之人,好在我手中还有军权,若有朝一日我看到那些传言有一丝为真的征兆,我必亲手取你项上人头。”女将军语气淡淡,但脱口而出的话却锋利无比。
“大过年的,还真谢将军赠言了。”涔沅颔首,未再争辩,此等率直之人在朝中一年到头也难以见到,陛下能有此左膀右臂,是她之幸。
女将军言尽于此,作揖告辞。
愿那女人手脚利索些。他也是今早才得到夕部密保,安国大将军日夜兼程,今午便会到达郢都城,要是被抓住就麻烦了。
华良月挤出城北门的时候,还有不少百姓跟随,城门将要关闭人百姓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驾!”女将军扬起马鞭,加快行速。
“吁——”马蹄止住,权筠叶载着尤翊坤到了华府门前,男人下马致谢。
“谢小公子捎我一程,不知公子贵姓,来日若路过我府上,必要进来喝盏茶才好。”尤翊坤脑袋还痛要命,勉强顾及礼节,心中只想赶快回府。
“不劳烦大人,大人快进府请个大夫看伤吧!”话虽如此说,可权筠叶心中还在犹豫是将这荷包交给涔沅呢,还是,这功劳就这么轻易让给他了吗。
不过比起涔沅,如今权筠叶更该考虑的是如何向将军交代。
她从入宫那天起,便是安国大将军安进宫里的一只眼,或也可说是一把钝刀。
前朝大晟天封二十二年,即她刚被义父且末郡节度使权文硕收养的那年。
大晟王朝和西北的西洲汗国许久不见地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开战的缘故是西洲汗国新上任的始罗可汗年轻气盛,屡屡进犯大晟境内,强抢边境商民。
好在义父对对西洲汗国有所防备,早就上书陛下调派援军入边,当时华良月所率木兰卫中战力最强的一支万人军正巧在大晟北境救了场旱灾。便赶来与义父旗下的藩镇官兵汇合,二军以且末城往北的万窟山为据点,打了极漂亮的一场胜仗。
得胜归来那场秋夜,营地之中篝火熊熊,堆积如山的酒坛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大块的烤肉在火上滋滋作响,华良月、义父与其他诸位将领围坐在一起,放肆欢笑,仰天长醉。
而权筠叶只敢在给将士们送酒坛子的时候,远远地瞧了一眼传闻中大晟王朝最骁勇善战的安国大将军。
月色下,华良月相貌平平,身量也不高,但她穿着染血的战甲,抓起酒坛大口喝酒那一幕,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巾帼英雄。
酒液四溅在她赤色胸甲之上,她也毫不在意,世间竟有如此潇洒不羁之人。
那时候,权筠叶从未想过,此后她会那么快地效命于华良月,权家覆灭她被贬为宫婢充入掖幽局,在木兰卫当时已是内外交困的境况下,华良月还想要将十二岁的她从宫中救出来。
但她不想走,也不能走,还记得宫中那夜雨色萧条,华良月以看妹妹为缘故留宿宫中,特地来见她。
“谢将军好意,可我既不能走,也不愿自此和您失去联系,请让我成为您在这宫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暗棋吧,不过我力量尚且薄弱,我能忍受一切的苦,却不能在吃苦里荒度年月,教我些东西,将军,我会学得很快。”
已经不记得华良月说了什么,权筠叶只记得那夜在见到将军前,自个儿故意淋了一路的雨,好在她面前装得更可怜些。
往事悄然,提醒着权筠叶,这功劳断然不能只给涔沅,想清楚后,权筠叶立即半路勒马,奔回安国大将军的府门。
“!”华良月刚推开她自个儿的房门,便有人推窗入内,转瞬间长刀已出鞘。
“将军是我。”权筠叶一个闪身,躲过横刀。
“叶儿?”
片刻后。
“此物将军可识得?是我从你夫君身上偷来的”权筠叶弯腰垂目,将那并蒂莲的荷包双手奉上。
女将军目光扫向荷包,“叶儿你就为了这一个荷包留在这里?杀了人还不快逃?是少盘缠吗?我这就取给你。”
“将军你先仔细看看荷包。”意料之中的嘘寒问暖,虽然语气像在呵斥她。
日头下看着那精致无比的荷包,华良月渐渐皱起眉来。
若是一女子擅长刺绣,那在经年累月刺绣的历程中,她便会不自觉地形成独特的针法习惯,譬如绣线的穿引方式、针脚的疏密度和色彩的配色偏好等,都能令女子的绣作显出她本人的风格。
而她手上的这只荷包,碧锦为底金丝包边,精致无比,一看便是宫里的物件儿,且崭新如初,就像是宫妃刚刚绣好的。
“盘金绣,你从哪里得来的。”将军默念一词……摸了摸腰间剑穗,其上刺着如意纹,是许多年前她首战出征前,华良英送予她的生辰之礼,妹妹说她刚学了盘金绣的绣法,绣出来很是富贵明艳,华良月便记住了。
攥紧这只荷包,华良月心中,似有高塔轰然倒下。
“将军。”权筠叶看她发怔的神色,知她已认出了这是太后的东西。
朱红色的门板上镶嵌着一排排金光闪耀的铜钉,犹如繁星点点。大门上方高悬着一块黑石牌匾,“慈恩寺”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乃先帝御赐。
自大晟建朝百年来,都无兵马敢惊扰这皇家重地,可既遇见了涔沅,凡事他都可开个先例,尤其是这听着就相当乱臣贼子的事。
百名身着玄色披风的玄冥司密卫在玄冥司年部指挥使的统领下,将慈恩寺全面包围起来。
夜深如墨,涔沅朝领头的部下点了点头,指挥使便统领着一队人马如幽灵般悄然包围了寺庙。
派去敲门的人很快从台阶处回来,不知是无人听见还是胆敢不应。
涔沅轻轻抬起小臂,向前一摆。
铿锵之声登时响起,涔沅身后两侧部下手握佩刀鱼贯而出,冲上台阶。
“咚”——寺庙大门被猛地撞开,院中传来和尚们的惊呼,一队玄冥司密卫迅疾将其围住,另一队前往后院禅房,守住香客们住的禅房大院,令其皆不得外出。
随即,大批人马如潮水般涌进。寺内的僧侣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很快便被玄冥司的人粗暴地赶到了院中。
半披的黑发如瀑垂落,几缕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前,被风扬起。涔沅抚了抚碎发,重系了披风的绑带,状似恭敬地踏上寺庙的青石台阶。
“你乃何人?你可知慈恩寺乃皇家寺庙!你若非拿着圣旨,怎敢对我寺行如此之事?!”五十多岁的住持朝着迎面而来的涔沅,厉声喝到。
顿了顿脚步,涔沅的眼神在二十多个和尚之中很快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那几个穿着武僧身上,他们看着身上竟连一点内家功夫都没有?
好一个皇家寺庙,竟如同儿戏。
“都带进来。”他沉声吩咐道。
涔沅面沉似水,身姿甚为放松,他未在这院中停留,越过那乱哄哄的众人径直走向佛堂大殿。住持和其他和尚在他的逼迫下,敢怒不敢言地跟了进去。
“按你们平日里诵经的位置站好。”涔沅背对着众僧,在一片金光下仰面,定定地看向这普天之下最大的一尊释迦牟尼金佛。
佛像高耸入殿顶,金漆满身,嘴角微扬。佛光照耀下,涔沅的侧颜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光影交错下,更显立体,轻薄秀气的下颌从侧面看去又显出硬气俊朗。他白皙的肌肤在佛前红烛的映照下,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要不是他那双眸子分明透出对眼前一切都了无趣味,余下的便能是一副全然如梦似幻、人景交融的画卷。
“不空住持果真是个出家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守着你这一方‘清净’,连我玄冥司的人你都认不得吗。”涔沅还算不急,有兴致与他闲话两句。
“玄冥司?!”闻之,那住持脸色顿时煞白起来,玄冥司历来只服从圣上之令,一命一动,从未有玄冥司的主事人胆敢逾矩,那今夜难道是圣上派来的这些人马,他惊到“那圣旨何在?”
“住持不必过度忧思,玄冥司此次并非奉圣命来慈恩寺。”涔沅往前走了走,安慰他到:“只是有人向我司传密说江湖上有名的‘千手大盗’近日就藏匿在慈恩寺的留宿的香客之中,此盗本督抓了许久都未见其踪影,实在心切,才贸然带人前来。”涔沅刚上来一番话还算客气。
众僧侣聚拢在殿中,涔沅打眼一瞧,就瞥见主持的目光牵绕在其中那个年纪最小的和尚身上。
“他留下,其余带出去。”涔沅随即点名让小和尚留下。
见其余僧侣皆被带出大殿,住持不禁惊慌起来:“阿弥陀佛,涔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的事是你自行招来,还是我再费费心思?”
几步外的小和尚见此情景,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捏紧手中佛珠,不空住持战战兢兢道:“贫僧不知涔大人意欲何指。”
点点头,涔沅看向指挥使,“拖出去杀了,让不空住持再掂量掂量。”
“佛门境地,你怎敢如此造次!”情急之下住持喊到。
“住持,求你救救慧灵!我还不想死。”小和尚被两个身强力壮密卫往外拖去,悲鸣一声:“放开我!你们这群坏人!”
“看来住持还是无话可说。”涔沅终于收起玩笑意味,轻抬衣袖,“那便看着罢。”
住持随着涔沅抬臂所指转身。
大殿门外月色与灯笼的光影交织在一起,玄冥司密卫和小和尚的人影皆投影于雕花门窗之上,如皮影戏般清晰无比,忽地,其中一密卫抽出腰间佩刀,挥向人头。
“等等,我说!”住持话音未落。
“啊啊啊啊!”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道鲜血溅满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