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戮》鹤拉米娅

10、慈恩寺

　　“又不是宫里，我不在意这些。”涔沅负手走过来，仰头看着站在高凳上气呼呼的女人，伸手：“好了，下来吧，去包饺子。”
　　将浆糊罐子塞进他手里，权筠叶轻巧跳了下来，往东边走廊走去。

　　两个时辰后，夜已深，涔府灯火摇曳，不常见地挂了几盏红灯笼。
　　“我吃了三十三个，比你多吃十个。”权筠叶伸出手指，比划到，暖阁的圆桌上，盘盘碟碟放了满桌，涔沅不许她喝酒，也不许她在厨房里和下人们一起吃饭。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强扭的瓜，倒是很能吃饺子。
　　“勉强下咽。”涔沅抿了一口茶，吝啬地评价到，他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灶房都没踏进一步。
　　“早就说了，那你别吃。”权筠叶回呛他，好好一个人，说话总是辣得厉害，冷血的蛇类动物也常被逼的哑口无言，若是涔沅想，自然可以拿万物来压制她，可那样似乎少了丝趣味。

　　真难办，他既想将这株花缠绕至死，又想沉在花香里，被花刺扎出血来。

　　大晟天授二年大年二十四，郢都北郊皇家寺庙慈恩寺，寺门大开，香客如织，寺内香烟袅袅弥漫在空中，宝殿内佛金光璀璨，信徒们纷纷跪地叩拜，祈求佛祖庇佑。寺庙广场上，也摆满了各种摊位。

　　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在晌午时候，为迎接太后娘娘的轿撵，寺庙沿途都要清场。寺内的僧侣也在住持的带领下，整齐地排列在殿前，准备迎接太后娘娘的驾临。

　　与主持寒暄两句，太后将她亲手抄录的佛经和捐赠的香火交给僧侣后，便恭敬地拾阶而上，穿过广场缓缓踏入佛堂正殿。
　　“黑洞洞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从昨天半夜潜入佛寺到现在，权筠叶在正堂的佛像里已蜷缩了十几个时辰。
　　正堂里，太后娘娘俯身叩拜，额头触地，久久不起。同时，在一间禅房内，工部尚书尤翊坤早已焦急等待。
　　一阵窸窣后，太后走出正堂，正堂现如今已空无一人。
　　“咚”的一声，本来觉得空气浑浊，昏昏欲睡，这下彻底被钟声惊醒，女人屏住呼吸打开佛像底部的暗门，小心地落到供桌下。

　　权筠叶手脚并用地往佛堂后门爬去，怕立起来的时候影子打在纸窗上，会叫人瞧见，太后拜完佛还不走，反而在主持的陪同下往寺院禅房那边行去。
　　一队禁卫在太后的仪仗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权筠叶本想借着松柏的影子隐蔽身形，可禅房那边松柏稀疏，她这样是跟不进去禅房的院内的。
　　她大眼一瞧，就瞅见一棵高大的松树矗立在庭院一角，微风拂过，松针轻轻摇曳。权筠叶脚下轻轻一点，身形腾空而起，如同一只飞鸟落在粗壮的树枝上，她紧紧抱住树干，大树晃了两下逐渐稳住。
　　继而用力一跳，落在了禅房顶上，落地时用尽了全力才未发出一丝声响，她微微屈膝，保持着平衡行走在瓦片上，仔细听着脚下禅房里的动静。
　　真行，这些天她就像个猴一样，动不动就在爬树、上房揭瓦。
　　她的脚步停在第三间禅房上，细小的男女交谈声传入权筠叶耳朵，权筠叶小心翼翼地趴下身子，全然贴在屋顶之上，然后轻轻掀起一片松动的瓦。

　　映入眼帘的景色令她有些面红耳赤，好快，太后娘娘真是身体康健，这么快就除去了那许多层的冬衣，只穿着肚兜躺在了男人怀里。
　　此刻权筠叶在心里为太后娘娘的头位情夫涔司正点上了一炷香，老相好拜一拜就可以抬走了。
　　啧啧，这第二位情夫这脸可是比涔沅差远了，涔沅到底还是输在了残缺之身上，还是那阴诡的性格上?亦或是两者皆有?

　　“这可是我亲手为你绣的，你可要好生珍藏。”太后娇容微红，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轻轻递与男人。

　　权筠叶的视线紧紧地凝在那荷包上，那上面绣着朵并蒂莲，证据，还有什么比太后亲手绣的荷包更能算得上是证据的呢？

　　尤翊坤双手颤抖地接过荷包，“娘娘的心意，微臣万死不敢辜负。”

　　这男人的音色听着就比涔沅乖巧贤惠，是真的会耐着性子哄人的那种，啧，涔公公又扣一分。

　　万千思绪在权筠叶脑中转圜，根本没心思去看什么活春宫，她这样专注，只是在等着确定尤翊坤将那荷包揣进了里衣之中，果真如此，完事之后，二人穿好衣裳，又是太后娘娘先走出了禅房。

　　话说太后每年给寺庙捐多少供奉，才让慈恩寺主持这样的堂堂高僧成了个淫／乱之事的间客。
　　叹口气，权筠叶仰面瘫在屋顶上，接下来就不必再盯着太后娘娘了，只要从尤翊坤身上得到那只荷包，就是铁证。
　　待那工部尚书尤翊坤从后院小门匆匆离开，权筠叶便尾随其后。

　　不多时，尤翊坤策马经过竹林。权筠叶一声轻哨，一伙乔装成盗贼骑着马从暗处冲出，瞬间将他围住，开口便是劫财。

　　受到惊吓的骏马一下将尤翊坤摔落在地，紧接着被一记闷棍敲晕。
　　趁着此刻还未有人经过，权筠叶迅速蹲下，在其身上搜寻，终于在他的内里怀中，找到了那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一丝狡黠得意闪过女人眼眸。

　　权筠叶蹲守在男人身边，等了会儿，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将瓷瓶放到男人鼻下，轻轻扑扇，令尤翊坤吸入麝香，眼看着男人就要转醒，她才将瓷瓶收回袖中。
　　随即，她大力摇晃起男人的肩膀：“兄台！你快醒醒！这是怎么了?”
　　尤翊坤捂着疼痛的后脑勺幽幽转醒，眼前一片金星，第一反应便是慌忙去摸里衣，荷包呢?荷包怎么没了，男人将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脸色如同死了一般。
　　“这位兄台，钱财丢了不要紧，人才关紧。”权筠叶关切地安慰他：“我刚巧路过此地，看见你躺在路中间，身上衣衫凌乱，想必是遭了山匪?你家在何处哇，不如我送你回去?”
　　“我……不，我有马。”尤翊坤语无伦次地环顾四周，脑子显是还未曾全然清醒，钱袋、荷包和马都不见了，他只能打量起眼前俊朗无害的少年。
　　“我要进城的，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这位公子你趁马还是不趁?”

　　“从未听说过北山这里有会有强盗！白日就敢来抢劫！真是胆大包天！”尤翊坤的头冠都歪了，他满脸不忿地骂到：“我定要告到刑部、大理寺抓住这群强盗！他们知道他们抢的是谁吗?”
　　不过此地与华府已相距不远，尤翊坤心里还是想着先回去，要不是来见之人是太后娘娘，他也不会一个侍卫都不带。
　　“我也是头一回来这京城，没想到京城附近也如此之乱。”权筠叶拉起缰绳跃上马背，向男人伸出手去：“兄台是去官府报案，还是回家?”她只给出两个选项，神态纯良。

　　看了看那只手，尤翊坤神态里，显然还对她有所怀疑。

　　“再不走他们卷土重来怎么办，我家在田堇郡那边儿，此次是奉家父之命来京城采买年货的，可不敢让人抢了钱袋。”权筠叶拍了拍腰间的锦袋。
　　尤翊坤又仔细看了他两眼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一身靛蓝色的劲装贴合着他修长的身形，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腰带，上面悬挂着一柄雕花短剑和他的宝贝钱袋，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威胁。
　　“那就劳烦小公子了，我家就在城北门不远，还请小公子捎我一程。”男人行了个礼，抓住她的手上了马背。
　　“小事儿。”权筠叶皎然一笑，扬起缰绳：“驾！”背后的男人若是知道他担心的那只太后的荷包，此刻就在她怀里，怕不是要被气死。

　　一个时辰前，郢都城南外，官道长亭旁，万物枯岭。

　　亭中一赤色衣袍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向远方坡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未见人，一上书着“兰”字的红底黄字军旗便先赫然飘扬在天际。
　　归京的安国大将军华良月率领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女将军身披厚重的赤色战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她所率的是大晟娘子军木兰卫。

　　木兰卫的战士们大多为女子，其首领华良月乃华家世袭的安国大将军，华家世代皆出武臣，其先辈有大晟朝廷的开国功臣，华良月之小妹则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华家这百年在朝中都可谓风头无量。
　　只是树大招风，先皇性子多疑，借一场小小的军饷贪污案杀了几个效忠华家的将士，其中就包括权筠叶的养父权文硕将军，收了华良月的爵位，将八万木兰卫分编之后，主力发配西北戍边，无事不得归京。

　　一队人马策马疾驰，眼看就要错过长亭。
　　还好涔沅有先见之明，早命人将马车停在了靠近官道中间，将其拦下。

　　“司正真是消息通彻，我这提前了一日归京，恐怕连陛下也不晓得，司正却能在这儿等着。”
　　涔沅淡笑着拱手行礼，未曾否认，沉声道：“两年未见，下官对将军可甚是惦念。”
　　华良月未答话，目光犀利地盯着涔沅：“有话直说。”
　　怎么直说，你的亲妹妹正在佛寺和你的夫君行苟合之事吗，涔沅闻言，收敛笑意：“下官确有一事要先与将军商议，故此等待。”
　　“说。”女将军抬手屏退副将。

　　“前些日子陛下与下官提起一事，陛下欲准允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此事将军是否知晓?”涔沅紧紧抿着嘴角，目带探究地看向安国大将军。
　　女将军眼中显出一丝疑惑之色：“准允?是太后娘娘先提起的此事?”
　　看她神态，应是对此事一无所知，涔沅放松几分警惕，向前一步，长睫垂下。
　　“奇怪就奇怪在此，此事似是有谁向陛下谏言，太后娘娘听陛下提及此事时，也很是震惊，不过并未全然推拒。”

　　“是谁?”女将军面色复归平静，心中盘算起来，她一个习武之人，当真从小厌恶这些朝堂权谋之事，涔沅不是不知，还特意来与她说这事，难道这人与她有关?

　　“下官怎敢探查陛下之事，下官只是陛下的一把刀，陛下指哪里下官便往哪里砍去，绝不会像朝中另一些人，总想着掣肘陛下。”涔沅薄唇勾起又放下，看着是个再没有那么单纯无害的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