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计》铁马冰戈

16、休书风波

　　王苏柒等人下船，快步去村头一探究竟。此时，族长与苏家贤站在土堆上，周圈围着一群壮汉，外围则三五成群聚着一些婆子媳妇跟小孩。

　　葛琅与谢秋白停在人群外几步远，苏亮跻身壮汉中，王苏柒则凑到婆子媳妇跟前，就近问起一位老婆婆，“阿婆，发生何事啦？”

　　老婆婆回头，诧异道，“哟，王家丫头，你还不晓得啥子事？”

　　王苏柒点点头。

　　旁边的婆子媳妇们闻言纷纷扭头看过来，态度很热情，毕竟此事在村里早已传遍，难得遇见几个全然不知的。

　　“哎呀，是苏家贤的堂弟苏家兴出事啦！这不前几日，苏家兴过五十大寿嘛，他家姑娘苏爱莲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祝寿，但女婿吴桐没来。

　　“苏爱莲回家后，不知怎得惹怒了吴桐，被那混账一通打，她闺女见势不妙偷偷让人往这边传信。

　　“苏家兄弟晓得了，气冲冲赶去理论，揍了吴桐一顿。本以为他会老实些，结果三日后，吴桐下了休书，将苏爱莲扫地出门。”

　　“哎哟，起开，哪里是这个原因嘛！”胖大婶自后面探过头来，伸手将旁边的媳妇扒拉开，扭扭身子，挤进来，一脸神神秘秘。

　　被胖大婶挤开的媳妇不乐意了，直接揭短，“胖姐，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造谣过王苏柒呢。”

　　“哎呀，我那不是被何寡妇蒙骗了吗？再说，村里人之间，东家长西家短的，哪能叫造谣，是关心好吧！”

　　“大婶，您这关心，小七可受不起！”王苏柒笑着挖苦道。

　　胖大婶一巴掌拍在王苏柒肩膀上，“哎呀，小丫头，甭跟大婶一般见识，我就是嘴大，打小就这样，改不了啦！”

　　“你还知道啊！”众人哄然大笑。

　　王苏柒无奈一笑，心道除了吴恒那种坏心眼的，大部分村民还是相对淳朴的，就是缺乏后世所说的那种边界感。

　　胖大婶唾沫飞扬，“其实啊，老苏家与亲家吴家的矛盾起于两月前。苏家兴的儿子苏来富，与堂兄弟几个结伴采珠，捞到一颗豌豆般大小的下等珍珠，卖了九两银子。那女婿吴桐眼馋，找大舅哥苏来富商量，让带着自家兄弟一块下海，约定事后平分所得。

　　“没想到，他们还真撞着了，下海几次，竟然捞到一颗黄豆般大小的中等珍珠。不过倒霉的是，苏来富的三弟死了，据说是被海蛇咬到，中毒死的。

　　“珍珠被官差上交提举司，扣掉珠税，卖出不少银子。不过，分钱时两家吵起来。苏家认为应另出一份给三弟，留给他家孤儿寡母生活。吴桐兄弟自然不同意，于是两家闹起来。

　　“闹到两族族长面前，在族长们调和下，签契书，将珍珠所得分做三份，一份给苏家死去的老三，剩下的由苏家、吴家各得一份。吴家因此恼怒，与苏家不相往来。

　　“所以爱莲回娘家祝寿，惹怒了吴桐，遭他一顿打。后来苏家兄弟上门闹，吴桐那混账直接递了休书。”

　　附近的媳妇子都有些不忿，“分钱一事是族长定的，又不是爱莲做主，吴桐个孬种也就敢迁怒女人。再者两口子过不下去，双方和离便罢。人爱莲也没犯啥错，他吴桐凭啥给休书！”

　　“是啊，下了休书，苏家贤这一支出嫁的姑娘岂不都会受连累，在婆家抬不起头。”

　　“何止，咱岛上未出嫁的女郎们议亲也会受影响，依我看，吴桐这王八羔子是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唉，此事族长也很生气，打算带人去吴氏理论呢。”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族人的愤怒，王苏柒此刻感同身受。夫妻一场，你吴桐过不下去，和离即可，干啥非要休妻？连累其他人。

　　在这个时代，族中出嫁女被夫家休妻，对同族的女郎影响严重。

　　对于那些已出嫁的女子，会因此受夫家轻贱，受外人非议，而一母同胞的姐妹则可能被夫家寻借口休弃。

　　对于未出嫁的女子，有可能找不到如意夫婿；再严重些，或许嫁不出去。

　　“小七，你先带葛先生、谢兄弟回去休息，我要跟族人们一块去吴氏。”苏亮加入讨伐吴桐的大军，远远冲王苏柒喊一声。

　　王苏柒正在出神，冷不丁被大表哥说话打断，忙应道，“好咧！”默默叹一口气，与葛琅师徒一同回老宅。

　　葛琅一脸高深莫测，“还是老道活得轻松，早早勘破红尘，跳出是非圈。”

　　啥？王苏柒小小的巴掌脸皱出一个大大的囧字，呵呵，你哪里有跳出红尘的样子？

　　谢秋白看不过眼，朝前面随意一指，惊道，“不好啦，师父，姨母追来啦！”

　　“哪？在哪呢？在哪呢？”

　　葛琅嗖得一声蹿到谢秋白身后，不住东张西望，整个人贼里贼气的，做出一副随时要跑的架势。

　　谢秋白无声偷笑，王苏柒搁旁边笑的前仰后合，末了，补一嘴，“葛伯父，人在红尘里呢！”

　　葛琅气得直跺脚，指着谢秋白与王苏柒，一口一个竖子、臭丫头！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老宅，王苏柒直奔卧房，俯首案前，记下海贝养殖遭遇凿贝虫害一事，琢磨着是否制作水泥。

　　她穿越前学的是工程专业，工作后建造道路，因加班太多就辞职，回村干起了珍珠养殖，对水泥还是比较熟悉的。片晌，有些发困，便爬到床榻睡觉。

　　“小七，小七，开开门，你父亲找你。”

　　王苏柒睡得正香，猛然被母亲喊醒，起床伸个懒腰。扫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晚，没想到自己竟睡了一下午。

　　她来到阁楼，方迈进书房，一眼瞥见苏亮，顿觉稀罕，怎么大表哥也在？

　　“阿父，表哥！”

　　王玄风示意她坐下，“小七，苏家兴女儿被吴桐休妻一事，想必你已知晓。今日，族长带人前去吴氏族人聚居的海域，不意在半道晕倒。

　　“他回村后，特意唤为父过去，言年岁已高，与我商谈下一任族长之事，为父便推荐了苏亮。族长没有立刻答应，提出要考验他一番，暂时把苏爱莲被吴桐休妻一事，交给他处理。”

　　王苏柒心中一喜，抚掌大笑，“恭喜亮表哥！”

　　苏亮表情腼腆，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挠挠后脑勺。

　　王玄风道，“为父找你过来，是晓得你鬼点子多，让你充当军师，协助苏亮通过族长考验，你觉得呢？”

　　王苏柒笑道，“小七乐意之至，定当全力相助！”

　　苏亮憨笑，“有劳表妹！”

　　王玄风不喜处理家长里短的琐事，速速打发二人，“晚食差不多了，苏亮留下用饭，你们好好商讨一下！”

　　吃完饭，王玄风与谢秋白去书房聊天，王苏柒、葛琅与苏亮坐在院里乘凉，聊起吴桐与苏香莲。

　　苏亮道，“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吵过闹过，气也就消了。吴桐是因先前采珠分钱憋着气，如今发泄出来了，兴许劝一劝，两人就和好了呢。”

　　王苏柒道，“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但明日还需先瞧瞧苏家姐姐的情况，听听她的想法，再去跟吴桐谈。倘若他们真的过不下去，劝吴桐把休书改成和离书。毕竟休妻对他们吴氏无碍，但对我们苏氏族人还是有妨碍的。”

　　苏亮赞同，“对，要么两人和好，要么让吴桐收回休书，改作和离书。”

　　葛老道抠抠脚，大喇喇道，“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如让老道给吴桐算一卦，告诉他，休妻克他财运，和离有利他发财，保证他屁颠屁颠来送和离书。”

　　老道的方法简单粗暴，听起来像在开玩笑，苏亮没当回事。

　　王苏柒却开辟出一条新思路，时人迷信算命，若是正面劝说无用，倒也可用此法侧击。

　　次日，苏秉和携苏亮依次拜访苏家贤、苏家兴，简单交代自己身体不适，让苏亮从旁协助。稍后，王苏柒与母亲苏洛英赶来。

　　苏家兴提起闺女就伤心，哽咽道，“香莲觉得被休妻丢人，怕连累姐姐们与孩子们，昨日曾寻死，被我们死死拦住，之后就水米不进，连被吴桐打伤的地方也不肯抹药，现下正由她母亲守着。唉，我这个女儿命苦啊！”

　　三人在客厅稍坐，王苏柒与苏洛英安慰几句便去卧房看望苏香莲，苏亮不方便过去留在客厅。

　　“香莲，你洛英姑姑与小七妹妹看你来了。”苏母勉强挤出个笑容。

　　王苏柒母女俩迈过门槛，见苏香莲佝偻着背躲在床榻一角。她面色枯黄，一脸憔悴，左边脸颊红肿，尚留有巴掌印，脖子上一道清晰的红痕，明显是上吊勒出来的。

　　“香莲！”

　　苏洛英不忍，眼睛湿润，当初水灵灵一个姑娘，如今被糟蹋成啥样子啰！

　　“香莲姐姐！”王苏柒试探着叫一声。

　　苏香莲神情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苏母不住擦拭眼角泪花，“我的女儿唉！”

　　王苏柒与苏洛英在屋里呆坐了约摸一刻钟，苏香莲一动不动似木头人一般。

　　王苏柒心道，还是得想法让香莲开口说话。因自己尚未及笄，且未出嫁，过问别人的婚后生活不太妥当，王苏柒便将母亲喊到屋外，悄悄耳语几句，把想说的话告诉苏洛英，由她来传达。

　　两人复又进屋，苏洛英担心女儿的话会起反作用，心里忐忑，迟疑片息，方道，“香莲，听姑姑几句劝啊，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一封休书不成？

　　“你仔细想一想，你若是去了，那吴桐再娶一房媳妇，遭罪的可是你的孩子。有哪个后娘会真心待继子继女？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吴桐会不会被怂恿着打骂孩子呢？万一那后娘再生了孩子，把你的孩子发卖掉换钱，你能怎么着呢？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们打算打算啊！”

　　听到后面，苏香莲身子微微抖动一下，默默流下两行泪。

　　王苏柒趁机上前，“香莲姐姐，族长说了，要为你讨回公道，让我们来问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香莲抬头，看着王苏柒与苏洛英，眼角泪花滚滚。

　　王苏柒拉一下母亲衣袖，苏洛英试探道，“香莲是想与吴桐和离，还是回去继续过日子？”

　　苏香莲没有说话，手哆嗦着撸起袖子，露出瘦弱的胳膊，上面一叠伤痕，新伤加旧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苏洛英骂道，“天杀的吴桐，畜生不如！”

　　苏母看着女儿的伤，满眼心疼。

　　王苏柒暗暗咬牙，心里将吴桐十八代祖宗问候一遍。家暴，只有零次与无数次，看来香莲没少挨吴桐打，此次绝不能轻饶喽。

　　苏洛英继续道，“香莲想和离，把孩子要回来？”

　　苏香莲嘴唇干裂，嘴角蠕动半天，说不出话。

　　王苏柒眼疾手快，自桌上端起一杯茶，急急递给香莲。

　　苏香莲颤抖着手接过茶，一饮而尽，被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苏母连忙拍她后背。

　　缓了好一会，苏香莲终于开口，喃喃道，

　　“他听说兄长采珠卖得钱后，就开始不对劲，非逼着我回来找大兄他们，带他一块去采珠。

　　“原以为捞到珍珠后日子会好过，谁知那次分完钱后，他天天阴沉着脸，隔三差五就打骂，有时候，连孩子也打。

　　“我想着他消了气，总会好的，他却越来越变本加厉，不给生活钱，还经常不回家。”说完，开始嚎啕大哭。

　　王苏柒摇摇头，顺嘴说出一句，“男人不想跟女人过下去，总会找各种借口。”

　　苏洛英推她一下，赶紧找补，“我家那口子说的，孩子给听了去。”

　　苏母叹气，“此话颇有道理，想是王兄弟见多识广，能洞察人心。”

　　苏香莲闻言止住哭，眼神飘忽，似魇住了，片息，回过神，喃喃自语，“看来他早就不想跟我过了。”

　　苏洛英安慰她，“香莲，好好吃饭，养好身子，咱就去吴家讨公道，村里的壮汉都去，咱可不怕他。”

　　苏香莲定了定神，“还请姑姑转告族长，我要和离，要回孩子，还有嫁妆！”

　　王苏柒母女俩又坐了片刻，见香莲喝下一碗粥才告辞。

　　临走前，苏香莲突然起身，抓住苏洛英的胳膊，哀求道，“姑姑，真能做到吗？”

　　苏洛英看着她这可怜样，倍觉心酸，连连点头，“能，一定能！”

　　王苏柒抢着道，“香莲姐姐，不怕啊，咱村里人都帮你呢。”

　　晚食后，苏洛英抹泪跟在座几位讲述香莲的遭遇，众人唏嘘。

　　王苏柒看着父亲脸上的怒色，替吴桐默哀，畜生，你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