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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火羽挟焰惊弓响,寒星刺,矫健姿 ...

  •   甘梦频再一睁眼,心道不好,眼前一片血红,难不成自己身体里的毒气已经逼进头脑,他将要命丧于今日了?

      死他倒是早有准备,什么时候没命他都能欣然接受,只是现在死的话,把师父一个人留在这儿,有些不讲道义呀。

      “阿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温热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甘梦频揉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云杳明。

      “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要透过那块红宝石,所以才是血红色的,不用怕的。”

      进入法阵,二人便是以魂魄形态行走在他人记忆当中,因此云杳明可以恢复本身。

      “因果的话,要怎么解开呢?”

      甘梦频在云杳明面前从不逞强,有人扶着,他干脆整个人都靠在云杳明身上。

      “佛语有言,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世上有万千种因缘,自有千万种解法。最为好解的因果,是为恨,只要在他们的记忆中,将他们之间的恨意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是。”

      凡是法阵,就必会损害生人体魄,云杳明不愿让甘梦频在里面呆太久,带着他往前走着,一边道:“最难解的因果便是爱,万千爱意有万千起源,毫无头绪,甚是难解。”

      甘梦频疑惑道:“那他们之间是何因果呢?”
      云杳明说:“不知,但一定不是爱。在不同因果下结成的仙契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为师见过爱意因果结下的仙契,不是这样。”

      甘梦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在哪见过的另一种仙契,眼前景色便一霎间转变。

      天高地厚,百亩良田,长得同小孩子一般高的麦田旁,椎锣击镲之声如大地深处传来的低吼般,应和着众人的歌舞,鼓声呼噪,良田静默,一场傩祭正在举行。

      自然,这场傩仪在甘云二人眼中仍是血红色的,十余个傩舞艺人跳着庄穆而又诡谲的傩舞,脚踩八卦九洲,手挽神鬼冥阳,他们伸直双手,血淋淋地站定在乌红色翻涌的土地上,像是万千朝阳的枯木僵枝,亦或是悬潭瀑布下的激腾水浪。从血色土地中生出的赤红身影,看上去可怖,但却总能让人感受到天降的希冀。

      “他们的步法我竟没有见过,应该是在酬神庆丰收。”

      甘梦频喃喃着在一旁驻足许久,暗暗记下傩舞艺人近千年前的古老傩舞步法,盘算着回头加进青山傩坛的傩舞中。待他有些疲累了才察觉到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见了。

      “师父?”甘梦频回头,却猛地看到一张目眦欲裂、獠牙暴挑的赤黑色的脸出现在自己身后不足七寸的地方。

      “啊——”

      甘梦频向来是不怕鬼的,但这么一张有冲击力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按着自己早已没了声息的心脏大叫一声,腿一软向后倒去。

      腰一瞬间被人揽起,甘梦频好歹是没坐到地上,熟悉的气息重回身边,刚才不知道去了哪的云杳明把他紧紧箍在怀里,蒙住了他的眼睛。

      “是面具,没事的。”

      身后云杳明把手拿开,眼前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戴着看上去很是简陋的傩面具呆站在一边,与不远处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看不到我们,为师刚才见你看得入迷,此处又没有危险,便先去找怀旭国主和这时的太祖皇帝了。”

      云杳明孤松般挺拔的身体没有挪开,任甘梦频靠着。

      甘梦频缓过气来,指尖虚点了点瘦高少年,“看这死鱼眼,应该就是怀旭国主,那太祖呢?关于心垢无这个阵法我还有不少疑虑。”

      “三滴水为引,指的是大多人记忆最深刻的场景中,往往会有水或近似水的东西存在,比如泪、血、雨,或者,嗯...”云杳明斟酌了一下字句,“男女精|元之类的。”

      还在把他当成小孩子嘛?甘梦频啧啧嘴,暗想原来云国师还是有些古板的想法在身上的。

      云杳明继续:“入阵者要从三滴水折射出的场景中寻找其最深处的因果,解因消果,前缘方散。”

      甘梦频点点头道:“只要有这样的场景出现,我们就可以看到当时发生的事?那这应是第一滴水了,会是什么?”

      说话间这场傩祭已经结束,少年时的怀旭国主摘下面具,瞪着死鱼眼,从边缘融进开始收摊的傩戏班子。

      “砰”地一声,死鱼眼少年被踹翻在地,

      “干什么去了!”一个穿着明显比别人考究的男人上去补了两脚,咬牙道:“让你帮衬着点儿,你就知道跑去玩,一个奴隶,天天拿着傩面具干什么?”

      男人拎着死鱼眼,又对着腿踹了几脚,“想跳大傩去?有人要你吗?”

      死鱼眼一言不发,被扔在地上后也是马上跪好,除了忍痛,一个不该有的表情都没有。

      甘梦频愣了愣,“也是,他那种阴险的性子也只能在这种环境里磨出来了,要是我从小被人折磨到大,会不会也是这样?”

      “不会,阿频的话,大概会孤注一掷地逃离,成则生,败即死,如果连逃都没有机会的话,你会毫不留恋地自尽。”云杳明像是曾经真的思考过这种问题一样,平静地回答道。

      甘梦频干笑几声点点头,心头感到一丝怪异,但很快被压下去,“族长?麦丰族?原来现在还这么早,太祖皇帝还没有开始开辟大业。”

      阵术中的时间似乎比外界快上许多,一转眼那边已经摆好了篝火夜宴,麦丰族族长是个老头子,坐在主位往下赏酒,甘迎歌坐在次位,是定好的下任族长。

      “听说世上最后一个有仙人血脉的小孩在你这,叫上来。”老族长发话后,方才对死鱼眼少年拳打脚踢的那个男人领命,把人拎上来。

      “最后一位仙人血脉?云氏先祖也在?”甘梦频有些惊异,他以为云氏一族自仙族陨落后,一直是受人敬仰地存在于世上,没想到云氏先祖还能被这样呼来喝去。

      他抬头看向云杳明,却发现对方幽深的眼眸全然笼在自己身上,翻涌着的尽是他看不懂的情绪,陌生而灼烫,似是什么东西按耐不住破壳而出,甘梦频心头一紧,却摸不到关窍。

      “呸!这就是现在的仙人呐,一条脏狗而已。”主座上的人得意地笑起来,用筷子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哄堂大笑。

      地上蜷缩着像块石头的人微微侧头,隐隐泪光映在远处的甘迎歌眼中,也被甘梦频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

      ...怀旭国主?

      地上跪着的,赫然是万不该在此的怀旭国主!

      “不对,不对,他是怀旭国主,他不是仙人血脉,他不是云氏人,他——”

      是了,是了,甘梦频恍然回过神来,对呀,怀旭国主的名字竟无人知道,他若是姓云,是仙人遗脉,那仙契一事就说得通了。

      但若是真正的云氏先祖在怀旭,那云杳明...

      甘梦频抿着唇看向云杳明,意料之中的,对方眸光不闪地盯住他。

      云杳明笑意更深,歪了歪头,一言不发,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但微微前倾的上半身和锋利上挑的眼睛透出了巨大的压迫力。

      “我...认错人了么?看来死鱼眼不是怀旭国主?真是眼神不好,不中用了。”甘梦频试探开口,声音细若蚊呐,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认错,但出于对云杳明的绝对信任,他只能怀疑自己。

      云杳明轻笑一声,直起身子合了合眼,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原先的温润。他叹息道:“幸好阿频刚刚没有往后躲的迹象啊,不然为师可就要难过得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了。”

      他说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满是遗憾,似是有些希望甘梦频逃跑似的。

      “师父是不是有事瞒我?不论师父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后退。”甘梦频小小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云杳明。

      “我自然信阿频的,”云杳明拉起甘梦频的手,轻声道:“我确实不姓云,并且,现在的云氏中,大半数的人都不姓云。”

      “盘踞千年的仙族,不会只有一支遗脉,现在的云氏其实是所有仙人遗脉共同的家,”

      “八百年前,云荷,也就是怀旭国主,”云杳明指了指死鱼眼少年,“他暗中叛国,自立怀旭,太祖驾崩,举国动荡,另一位开国大臣边波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亦是病危,无力稳住局面,此时我假称云氏继位人,瞒天过海,顺利上位,安稳朝局。”

      “自此,我就成了云氏家主。”

      繁杂的信息涌入脑海,甘梦频吸了口气,云杳明说得如此简便轻巧,却不知当时都付出了些什么。从麦丰族长的态度看出,仙人遗脉的待遇并不好,云杳明这么做,忽地让甘梦频想起了樊双鬓房中挂着的一幅字画——“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甘梦频缓缓道:“云氏家主不论在我眼中还是在世人眼中,从来都是你,也只是你。民间为你立了生祠,里面写的也不是云氏家主,而是他们为你起的雅号,凛然公。”

      “大义凛然的凛然。”

      云杳明闻言弯下腰,与甘梦频近近对视,微眯起眼道:“这可都是我的一面之词,阿频就这么信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不怕被骗得倾家荡产?”

      甘梦频眨眨眼,反握住云杳明永远温热的手,轻柔而又坚定地道,“家产才没什么好可惜的,我最珍重的就是家师教给我的所有,这个可没人能骗走。”

      眼前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云杳明看着眼前人的一双明眸,忽地感觉他所身处的血色天地,正像是甘梦频向他剖开的一片真心,所谓血色,才是天地间最真实的颜色。

      云杳明把下巴放在甘梦频肩上,将人揽入怀里,轻声道:“是嘛?有了这句话,为师愿意再护你一万年。”

      甘梦频轻快一笑,学着道:“喔?是嘛?那有了这句话,我可就要继续调皮捣蛋一万年了。”

      二人一齐低声笑起来,明明还被困在阵术里自身难保,却像是在悠闲春游。

      “赐酒——”

      喧闹的篝火宴上,主座上的老族长忽然大声吩咐,还搂搂抱抱嘻嘻哈哈没个师徒样子的两人慢慢分开,看向阵术中的主角。

      “族...族长,我不是仙,仙人都死了,我只是麦丰族的奴隶——”被赐酒的正是死鱼眼云荷,这酒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酒,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抬起头便是在求饶。

      “你现在求饶,不知道我们人族当年这样求饶的时候,你们高高在上的仙人放过他们了吗?”老族长拍了拍桌,示意他快喝。

      “赐酒已经是看你年纪小给留个全尸了,还在想什么?”

      满身裹泥的云荷无力地睁大双眼,看着毒酒被递到自己面前却连句话也不敢再说。他颤抖着拿起那杯毒酒,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将会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动作。

      酒杯触及嘴边,透亮的酒液落进口中,甘梦频“嘶”了一声,暗想这云荷要是死在现在,难道再往下就要变成鬼故事了?

      破风声搅碎血红色的浓烟,一根羽箭穿过篝火最盛之处,箭尾裹挟着焰火呼啸而来,击落了云荷手中的酒杯。云荷还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他被一巴掌拍在脸上打翻在地,已经喝进嘴里的毒酒被吐了一地。

      “傻的?”

      云荷抬起头,看到一个身姿矫健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手中的重弓尚在嗡嗡作响。

      甘梦频:“太祖怎么过去的?”

      云杳明:“...为师也没看清。”

      “我祖奶奶真厉害!”

      云杳明欲言又止,愣是没搞明白阿频刚才还叫着太祖,怎么下一句就变成祖奶奶了。

      篝火旁的地上,云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滴泪泛着金色的光落了下来。

      “就是这滴泪,第一滴水。”云杳明察觉到金光,淡淡道。

      甘梦频点点头:“嗯,也是,被救了一命,任谁也会感激涕零。”

      “是嘛?”云杳明偏头看着他,提醒他已经被云杳明救了好几次了。

      “当然、当然,我也天天涕零。”甘梦频移开眼哈哈道。

      “...多谢少族长。”云荷跪直身子,弱弱答谢。

      “不傻啊,那还让你死你就乖乖死。”甘迎歌冷冷瞥了他一眼。

      “甘迎歌!”老族长一拍桌子,指着火焰映照下显得格外锋利的女人,气极道:“你在干什么?”

      甘迎歌拽起来地上的云荷,被沾了一手泥也毫不在乎,她剑眉高挑,目若寒星,反问道:“你在干什么?一边跳着傩舞酬神,一边耀武扬威诛仙?”

      “这人我带走了,没人会信服一个愚蠢的族长。”

      甘迎歌说罢便走,篝火宴旁有一大半人跟上她的步伐。

      篝火暗下去,血红的世界变的模糊,走马灯一般闪过几个画面,瘦小的云荷和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始终跟在甘迎歌身后。马背之上、箭雨当中、城楼门下,到处都是他们三人的身影,直至甘迎歌身披龙袍的那一天。

      “银鸽姐姐?!”甘梦频在这些走马灯中偶然听到了云荷对甘迎歌的称呼,嘴角抽了抽险些没吐出来,“他要是跟大金花一样有口音也罢,没有口音他还天天银鸽姐姐叫个不停,呕。”

      甘梦频捂住嘴,真真切切地翻了个白眼。

      云杳明笑道:“好了好了,第二滴水要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火羽挟焰惊弓响,寒星刺,矫健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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