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者[末世]》苍淮晓色

6、求救

　　从安山疗养院出来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两边种的是近百米高的香樟树，超过成年人臂展的树围，人走进去像是小人国误入了丛林。
　　雾霾从树间沉下来，漫长的绿道间空无一人。裴阙站在原地，听见脚步声回头。

　　头发花白的赛温特是个优雅的老太太，她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套装裙，踩着高跟鞋步履稳健，一步一步靠近。裴阙柔顺地低下他高傲的头颅，一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
　　“孩子，你最近还好吗？”
　　“虚伪的人类把他们最后的良心寄存在你这儿。”赛温特扶着裴阙的肩膀让他抬头，她充满怜爱地抚上孩子的脸庞，掌心下移，落在他强劲有力的心脏之上，“神说，是假伟光正，神还说，是潜意识的求救。孩子，阿阙，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从长远来看，历史洪流滔滔，不可阻挡、无法逆转。但是，历史从未规定什么是正确的选择、什么是错误的决策。所以，阿阙，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是腐朽的参天大树是就此倒塌，还是作为养料抚养新芽。”

　　赛温特：“孩子，命运对你太残忍了。”

　　裴阙出生在潮湿漆黑的培养箱里，没有脐带连接着母体，交换营养物质，不会通过激素信息交流反馈。
　　各种检查数据、实验基础都一再验证——“完美进化者”出现了。整个实验室为之欢腾，仿佛已经看见了人类进化的未来。裴阙在巨大的培养皿里，大家可以隔着巨幅玻璃顶礼膜拜。
　　作为他“父母”一样的存在，实验室想要把人类所有美好的品质都赋予在他身上——热心善良、互帮互助、关爱弱小、不畏强权……

　　小小的裴阙刚从培养箱出来，刚出生的幼兽用懵懂无知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世界，他茫然地歪着头，极力理解什么是弱小、什么是帮助。

　　他回头看了一眼育种区蹒跚学步的幼崽，他们哭着闹着要离开。

　　“走吧。”
　　小小裴阙推开育种区的大门，像神明一样降临在幼崽们眼前。一群小萝卜头，像下饺子一样哗啦啦倾巢而出。透过办公室门上方形的玻璃窗看见，研究人员们安详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门外轰隆隆地脚步声都无知无觉。
　　幼崽们被放飞与天地间，仰头第一次看见的碧蓝澄澈的天空。不同于实验室里冷冰冰、硬梆梆的吊顶，蓝天下有太阳的温度，天地间有清风的吹拂，实验室孕育的种子终于在嗅到了自由的芬芳。

　　午后，育种区的负责人醒来，冲出办公室，敞开的大门，入目皆是一场空。瞬间汗流浃背，咽了咽口水压下害怕和恐慌，壮着胆子走到最里面，水族馆里供白鲸栖息那般大的水箱里空无一物——裴阙不见了。
　　负责人两眼一翻，又要晕了过去。

　　第二天凌晨两点多，实验室在十公里外的一座废弃建筑里抓到一群相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幼崽们。主策划人裴阙第一次进入惩戒室，三天后他从里面出来，性子也开始变得冷淡起来。

　　经此一事，实验室对裴阙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实验室召开紧急讨论会，商讨关于如何引导、教育裴阙的方案。

　　有人害怕，“裴阙的能力远超乎我们的想象，不能再放任自流了，否则一旦他有反社会倾向，将会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
　　有人乐观，“裴阙是我们是实验室成立以来最成功的一件作品，若是是因为恐惧和害怕就要遏制他的成长，那对我们的研究来说将会是巨大的损失。畏手畏脚我们就永远也触碰不到人类进化的边界。”
　　有人中立和稀泥，“两方说的都有道理，裴阙就是人类手里的一把双刃剑，我们得学会他的使用方式，这样才能物尽其用。”
　　有人心怀鬼胎，“有些假大空的话就被说了，若是害怕，大不了将裴阙交给我们组来负责，我们有信心可以做好裴阙的教育和引导工作。”说话的人正是那天在裴阙和休斯面前化作蝴蝶飞走的吕呈。

　　“哼。”有一金发碧眼的女人冷呵一声，左嘴角轻蔑地上扬。
　　“怎么？黛尔你想要亲自抚养吗？”吕呈讥讽道：“作为他的母亲。”
　　咔嚓——黛尔笔尖力透纸背，浅色的瞳孔满是戾气，冷冷地扫了过去，“吕呈，你很想死吗？”
　　吕呈一滞，脸色骤变，“黛尔疯了吗？”
　　女人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赖的疯批模样，“对啊，所以，少惹我。”
　　吕呈嘴唇蠕动，忿忿地撇过头，看她一眼都嫌多。

　　马奇尾坐在首位，精明的眼睛在这群智力金字塔顶端的研究员们身上滑过，右手食指在实木的办公桌上敲了两下。

　　“咚、咚。”声响不大，却足够让乱糟糟的场面安静下来，“阿阙是把双刃剑，虽然危险但是我们也不能去阻碍他的成长，否则就失去了《进化者》的意义。吕呈说得没错，确实是需要一支队伍专门负责他的工作。”
　　“赛温特，就你们组吧。”
　　马奇尾漫不经心地点了桌尾话很少的女人，她戴着眼镜，眼镜片厚实，齐刘海密不透风。听见有人喊她，抬眸瞬间，眼底的惊慌一览无余，她目不斜视地对上院长的实现，最终点头应下了。

　　作为《进化者》实验室的一份子，没人能拒绝这份写满荣誉和自豪的工作。

　　经历了“育种区集体出逃”事件后，赛温特所带领的小组成了裴阙的专属后勤团队。同时他也离开了育种区，重新分配在试验基地里一栋两层小白楼里安顿。

　　八年前风华正茂的研究员组长，短短八年就变得老态龙钟，脸上的皱纹像层层叠叠的花瓣一样堆砌。年前经过实验室检查，一具细胞衰老的速度，按照人类年龄计算，她已经有201岁了。
　　现在裴阙再一次见赛温特，那双明亮年轻的眸子也染上暮气，完全看不见她年轻时候的影子了。

　　裴阙说：“您的头发又白了。”
　　“孩子，别难过。”赛温特踮脚，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就像他们手牵手搬到小白楼去的那一天，她俯身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孩子，别难过，你没做错什么？”

　　小小裴阙闻言仰头，银灰色的眸子迷失在暴风雪的天气里。
　　真的没做错吗？那为什么要惩罚他呢？

　　“规训和服从……不一定都是对的……”
　　“咳咳。”赛温特的话被一声咳嗽打断，裴阙冰冷的眸子扫过去，那是野兽的本能捕捉到不善的气息后自动摆出攻击的姿态。
　　赛温特握紧裴阙的小手继续往前走，望着那栋小白楼，浅笑盈盈地说：“孩子，我们到家了。”

　　裴阙迷惘地歪着头，家是什么？

　　赛温特搭在裴阙的手臂上，手掌反手扣住的他手，两人踩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消失在香樟林里，一阵风吹来浓雾滚滚，慢慢散去后，踪迹消失不见。

　　“报告，赛温特和裴阙出现在安山疗养院后消失了。”
　　安山疗养院某层安全楼梯间里，有人和对讲机那边的人汇报。

　　安山疗养院的后山连通着海城的绿化带，连绵的山在东西两边化开一条分界线。西区是繁华都市、东区自然风光，两者组合成了海城丰富的地貌生活。
　　“今天，我是受人所托。”赛温特走了段路后体力消耗巨大，裴阙托着她的胳膊站定在原地，瞥了眼右后方的密林深处，说：“出来吧。”

　　“大人。”
　　风吹尽林中瘴气，女人一身灰绿色旗袍，勾勒得身形轮廓凹凸有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了后脑勺。风娘利落飒爽，又风情万种。她走到裴阙面前，恭敬地唤道。
　　“求您救救育种区的孩子们。”

　　阿莱罕试炼基地动乱，是裴阙和休斯在实验室眼皮子底下谋划出来的。
　　磨刀石任务完成，该退场了。当时，实验室安排在阿莱罕试炼基地举行最后一场死斗局，胜者生，败者死。
　　成熟的变异人全部前往阿莱罕试炼基地，实验室里只剩留守的研究员和育种区的幼崽们。动乱发生后，阿莱罕试炼基地发来指令，留守基地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带着剩余有生力量撤离，从此不知所踪。

　　风娘遍寻无果，能想到的人就只有裴阙了。可她却听说裴阙与休斯在海城决裂，隐居山林，不再掺合进任何人类与变异人的斗争中。
　　风娘去过山脚下，但暗处监视的人一拨又一拨。她害怕被实验室那拨人发现了会打草惊蛇，看出端倪来。所以她去找了赛温特求助，这才有了今天在安山疗养院见面的事。

　　赛温特松开裴阙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拍了两下。
　　裴阙垂眸，收到她温柔含笑的眼神。

　　睡美人出生后收到了女巫们的祝福，她善良、美丽又有天赋，同时邪恶的女巫也向她施以恶毒的诅咒。
　　阿阙啊，也像公主一样收到了他们美好的祝愿，在最后赋予他狗圈，像恶毒的诅咒一般时刻围绕着他。万幸她的孩子是执剑的骑士，有一天挥剑砍向恶龙，斩下狗链，解除了恶毒的诅咒。

　　恶龙未死，狗圈未除。
　　他和实验室还有恩怨未了。

　　“等N联系你。”裴阙说。
　　风娘惊喜地抬头看向他，冷静的外壳龟裂，双眸蓦的红了。赛温特走到她身旁，声音年迈，“我老婆子说对了吧，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裴阙背影挺拔，行走间长发翩然，宛如林间的仙子，是女娲娘娘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风娘近日来脸上的惆怅一扫而光，眼里终于有了点点光亮，“我知道。不过就是把所有的难题都扔给了他，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神啊，睁开眼睛看看您的使者吧。”赛温特仰头看天，带着心疼的指责，“他瘦弱的身躯如何能扛下这一切啊。”闪烁着泪光让眼睛变得愈发混浊。

　　天空一闪，紧接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好似真的是神明的回复。

　　————废弃的海洋动物园
　　“各位，和气生财。”N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计划完美开展，本以为马奇尾最多会带走三分之二的人，但没想到主人的威慑力比他的认知还要强，这边只留了四分之一的人驻守。
　　突围变得更加轻而易举了。

　　看见N，对面也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赴约”就是个调虎离山的计谋，从陈松落被困开始就是一个早早计划好的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面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