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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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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只是空气里萦绕着一丝陌生人的气息。周可的第一个直觉是,有人进来过她的房间!
她告诉了陈子森。陈子森靠在门上,听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说:“是保洁吧。”
是保洁吗?对于这类长期住店的客人,保洁上门前一般会提前问询。而且,垃圾桶还是保持着原样,几样她随手丢进去的杂物并没有被清理。
也许保洁只打扫了她认为必要的地方?
她进到洗手间,果然看到原本放在马桶一侧的垃圾桶被换到了另一侧,并且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这样的事也只有保洁会做了。她松了口气,回房间简单收拾了几样杂物,便跟着陈子森回到了他的房间。
她坐在桌子旁整理线索。把今天早上得到的信息记录好之后,再看之前的问题,似乎有了些眉目。
关于二楼静室的事情,她只要再仔细搜索一遍走廊,就能得到证实。如果走廊上真的有道门通往静室,那么昨晚的女孩一定就藏在静室里。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找到小女孩,问清楚……问清楚什么?比如,为什么跑到她面前,警告她不要住在原来的房间?女孩到底是在做恶作剧,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把计划和疑问一一写在手机备忘录里。
窗外,一道闪电尖声划破长空,窗玻璃被震得簌簌直颤。
周可从自己的计划里回过神,陈子森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窗边,他的手肘撑在窗台上,面前的窗户大开着,雨水直扑进来,淋湿了地面,也淋湿了他。
又一道闪电降下,劈在不远处的参天古木上。他转过身来,周可看到他的身前衣服湿了一大片。
“我出去一趟。”他说。
“外面在下雨。”她站起来,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
他走去衣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件黑色的连帽外套穿上。
“你衣服湿了。”她提醒道。
“哦。”他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一眼,拉上外套的拉链,又把帽子也戴上了。
“你……要出去做什么?拍照吗?”她看着他把相机装进一个透明的防水套里,猜测着他的计划。
他点了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我……”确认了他的意图,她匆匆地走到行李箱旁,从中取出一把晴雨两用伞,笑着朝他挥了挥,“我可以替你打伞。”
陈子森看着她。
女孩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一举一动都灵动得宛如某种小动物,和刚刚坐在桌前,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写着什么的那个她截然不同。
虽然带着她会让他感到有些许不自由,但是看着她写满了殷切期待的眼睛——
他微微动了动唇,“走吧。”他说。
切身处在雷雨交加的室外,和坐在房间里听雨比起来,是两种无法相提并论的体验。
隔着玻璃,远远地欣赏闪电击破长空,就像坐在屏幕前,看电影里的人生生死死,没有真切的实感,心里也是完全放松的。
而真正身处长空下,听着惊雷在头顶上方炸响,被一道接一道闪电晃得眼前一片白光,感受着一颗颗鹅卵石那么大的雨滴无休无止地砸在身上、脸上,这种感觉,真是语言难以描摹。
就像周可现在的心情,复杂得难以描摹。
虽然风势不大,但雨水密集,她身上已经淋湿了大半,浑身冰凉。她后悔为什么没穿件厚一点儿的外套,后悔为什么没去另借一把伞来。这样一把小小的单人伞,根本无法为两人挡雨。
身边的男人个子很高,她只能踮起脚,抬高手臂,尽量把伞举得高高的,好遮住他的头顶。
男人偏过头来看她,目光从她伸直的手臂一直滑落到她肩膀上。
“其实用不着。”他说。
“什么?”周可摸不着头脑。
“用不着替我打伞。”他说,“我穿的是冲锋衣。”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她?她懊恼地收回伞,遮住了自己刚刚被雨淋个不停的半边身体。
“你也用不着跟着我。”他继续不咸不淡地说。
周可哦了一声,仍然闷头跟着他往前走。她攥着自己的裙角,想要把雨水挤干,稍微落后了他几步。
“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他忽然停住了,周可差一点儿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她问。
“你害怕的话,可以跟紧我。”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周可低下头,感到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这种话,听上去似乎有点儿太过亲近了。
就好像在告诉她,他可以保护她,在他身边,她用不着害怕什么。
她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
“谢谢。”她说,“我会跟着你的,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
穿过通向海边的小径,穿过沙滩,攀上几级粗石铺就的台阶,他们走上了一方宽阔的平台。平台上竖着一块赭色巨石,上面刻着“观海崖”三个豪放的红色大字。
“这里视野真好。”平台建在海边,不算很高的石崖下,是波浪滔天的大海,取名“观海崖”名副其实。
海浪卷起的白沫冲天而起,周可本来站在崖边,看到这一波惊天巨浪,心中对大海升起些敬畏。人类在自然的伟大力量面前总是渺小的。
陈子森拿出了相机,对她道:“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周可哦了一声,四下搜寻,最后走到巨石旁。
其实,在暴雨之下,无论站在哪里都不会特别安全。尤其是,像男人这样,浑身被淋得湿透,还站在山崖边缘。
周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脚下,心几乎悬在了空中。
有很多次,男人似乎就要滑下去,坠入山崖下咆哮着的大海,消失不见。
她害怕他的消失,因此一直紧盯着他。
他太过专注,一点儿也没有留意自己的安全,只是在聚精会神地记录着这极端的天气。
他有时仰头,对准落下的闪电。
有时低下身,海浪扑打在他眼前。
他捕捉着自然的神迹。
……
回去的路上,闪电退去了,雨势却越发迅猛。
周可把伞举高,替他挡雨。
他一言不发,像是怀着什么心事,或是疲惫不堪。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小径,地上藤蔓交缠,雨水漫上来,鞋子和脚都浸在水里。周可走得慢了,落到了他后面。
她想叫住他说些什么。可说些什么呢?
一个小时之前,从观海崖上下来的时候,她不小心滑倒了,是男人伸出手拉住了她,他手心冰凉的湿意还留在她掌心里。
指尖相触,带给她一刹那的悸动,只是一刹那而已。
之后他松开手,兀自走向海浪翻滚的大海。
就像那一夜。
他的背影孤寂而寥落。
她大声喊他的名字,追赶他的身影,在沙滩上摔倒了又爬起来,迎面又被强有力的海潮拍打在地。她趴在松软的沙滩上,看着向自己涌来的又一波浪潮,感到自己很快就会被汹涌的巨浪带去很遥远很寒冷的地方。
最后,他回转身,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
“刚刚,我还在害怕。”周可开口了。
男人回过头来,他浑身湿透,雨水沿着脸庞不断滑落。
“害怕我吗?”他问。
他的额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碎发垂下来,横亘在锋利的眉峰之上,几乎挡住了他的眼睛。然而周可还是看到了,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么安静的黑色眼睛,却在深处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灼灼逼人。
她后退了一步。
男人丢下她,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雨点砸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她忽然觉得他是个热烈而疯狂的男人。他的内心其实一点儿都不冷淡,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燃烧。
那燃烧着的会是什么呢?
是无法控制的,超越常人的炙热激情,它让生命变成一场燃烧,而燃料就是他自己。
这样的男人也许会让女孩害怕,因为他难以掌控,因为他的爱恨都太过炽烈,让人难以承受。
“喂。”她叫了一声,跑到他身边,仍旧把伞举高,为他挡雨。
他也许应了也许没有。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偶尔会有几个字,几句话是女孩听不到的。
“我是害怕你掉进海里。海里很冷的,我看过的一本书里说,海底的温度很低,海又那么深,掉下去,就像掉进一个黑暗又寒冷的深渊里,你只能无限地下坠。想想看,是很冷很可怕的吗?”
“我不怕冷。”他说。
“好吧,就算你不怕冷,可你要我跟紧你,你到了海底,我也会跟着你的啊。我很怕冷的。你看现在,我就冻得想要缩起来了。”
他站住了,“把伞给我。”他说。
她顺从地把伞柄递给他,有一点儿庆幸,庆幸自己终于从这份自告奋勇得来的苦差事里解脱。
可没庆幸多久,她就发现了问题。
“你走慢点儿,我跟不上你了。”
“喂,你真的是要给我打伞吗?”
“喂,喂!”
“叫我的名字。”男人停下来,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笑。
周可呆了一会儿,小声叫了他一声:“陈子森。”
他走回到她身边。
头顶不再有雨落下,身上也渐渐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