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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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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从装修到内部设施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大厅里连指示牌也没有,她不知道会议厅在哪里,打算到前台问一下路,却发现那个位置是空的,负责接待的那个女孩不知去了哪里。大厅里也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她只好在酒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终于在东南角找到了标着“会议厅”的房间。
房间里站了不少人,大都面色凝重,导游站在高台上,正在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有人回头望了望,接着又转向导游。
她数了数,发现除了欧阳雪和史先生,旅行团的人都到了,连王春华也来了,正和老李坐在一起。
“……大家出来一趟,没人想白白浪费时间吧?”导游问。
“出了什么事?”周可轻声问。
导游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要不我们来投票,谁赞成报警?举个手我看一下。”
报警?难道欧阳雪真的出事了?
“小周!”王春华看到了周可,冲她招手。周可忙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空位子上。
“王大姐,你赞成报警吗?”导游问。
所有人都朝她看来。王春华咳嗽了一声,“我举手是招呼小周来这儿坐。”
“怎么了?小雪阿姨没找到吗?”周可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找到!那个姓史的也没回来!”王春华压低了声音。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导游所说的紧急事件。
“我建议报警。”老李发话了。
周可惊讶地朝他看过去,没料到沉默寡言的老李会在众人都不表态的时候主动发言。
“哦,有一个赞成的。”导游面向众人,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周可觉得她的姿态不像是在征求什么意见,更像是在操办拍卖会。
“还有吗?”她问。
周可的目光在人群里晃了一圈,这些脸她都很熟悉,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很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害怕惹事,害怕麻烦缠上自己。
“李大哥。”导游发话了,称呼里带着些肉麻,“要是我们报了警,不管明天能不能找到那对夫妻,每个团员都得去警察局待上一天,加上路上来回,差不多得折腾三四天。”
“警察的力量比我们群众的大,他们是专业的人。我建议寻求——”老李字斟句酌。
导游打断了他,“酒店里也有搜救队,他们很专业,我沟通过,他们同意帮我们找人。”
有人小声说:“要不我们再找一天?”
不少人跟着附和,“今天还没过,我们再出去看看。”
“我也建议报警。”周可举起手,对着导游的目光——她把目光里的厌恶之色掩饰得很好,她说,“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危险,现在只有警察才能帮他们。早一分钟报警,他们也许就能早一点儿脱离危险。”
“小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又看见了什么?”这回导游几乎没有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我今天从海边回来——”
窗外忽的响起一声惊雷,雷电几乎击穿了窗玻璃,轰隆声响彻大厅。周可隐隐感觉桌椅都在震动。
王春华也感觉到了,慌张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又一道闪电劈下,在那一瞬间,原本昏暗的会议厅被照得雪亮。
周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周,你怎么了?”王春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
周可浑身都在颤抖,她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在这个会议厅的角落里,藏着一个不属于旅行团的人。不,他根本没有躲藏,他只是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怪异的黑袍,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他整个人都是黑色的,宛如一个漆黑的幽灵,和背后的黑色天鹅绒帘幕融为一体。
空寂悠扬的纯音乐在会议厅里响起。不少品牌的手机系统里都有这种自带的铃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
最后是导游接起了电话,她嗯了几声便放下手机,再次面对众人时,脸上爬满了喜色。
“虚惊一场,用不着报警了。”
“他们去哪儿了?”一个声音大声问。
“是啊,他们去哪儿了?”所有人都好奇起来。
导游又恢复了她活泼健谈的本色,“大家猜猜看?”她朝众人挤了挤眼睛,“算了,我来告诉你们吧,史先生打电话来,说欧阳雪已经回家了,他也打算回去了。”
“原来回家去了啊。”王春华自言自语,“这小雪,也不跟大家说一声!”她又转向周可,“小周,你别学她,阿姨给你发消息你可得回复啊!”
周可心神不定,唔了一声。
外面雷声滚滚,天色昏暗,会议厅角落里,那个黑影已经看不见了。
……
步入中年后,和焦虑对抗是不少人的日常,三十七岁的史建业也不例外。年轻时他意气奋发,敢作敢为,凭借一手自学的拓片造假技艺在古文物界闯出了一番名堂。到了中年,他的技艺被更为精妙复杂的机器取代,人生渐渐落寞,欲望却日益膨胀,因而焦虑便不可避免。
从网络上他了解到焦虑源于恐惧,一种万事万物皆不可控的恐惧。他研究自己的焦虑,久病成医,对症下药,抓住过不少救命稻草:仁波切、易经术数、易于掌控的青春肉.体、某种让人上瘾的游戏……可救命稻草从来都不是免费供应的,结算的时候到了,他发现自己无力支付。怎么办呢?他焦头烂额。
焦头烂额的史先生正绕着灵境岛四处逡巡,他在找一个人,那个曾经使他生厌,如今令他焦虑的妻子。连温顺的妻子也失去了控制,做丈夫的如何不焦虑?
最近几年,他刻意朝敬爱的仁波切学习,不乱发脾气,保持平常心,但压抑久了,本性显露的时候却更加难以自控了。
但其实他压根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她为什么要跑出去呢?真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还有隔壁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姑娘,她为什么老跑出来妨碍他?要不是她,他已经把事情做成了。
他用力踢开脚边的碎石,借以发泄心中的怒气,脚趾却升起一阵刺痛。
他骂了一句脏话,弯腰去察看自己的脚伤。再抬起头时,眼前赫然多了一个人影。
黑色的人影。站在距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如此近的距离,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你是哪个?”史建业强撑着站直了。
那人穿了一件黑袍子,戴着兜帽,叫人看不到他的脸。史建业相信鬼也相信神,但他觉得眼前这个是人。既然是人,就不值得畏惧。
然而,他的腿却兀自开始畏惧了,畏惧得发抖。
周围是一片疯长的荒草,血一般浓稠,惨绿色的血。天空乌云密布,末日般的阴霾向人压下。
闷雷在极高极远的天际滚动,轰隆声却近在耳畔。
“你到底是谁?老子不怕——”
人影终于动了。他抬起左手,缓缓地掀开了自己的兜帽。一张脸暴露出来,平平无奇的脸,小眼睛,眼皮浮肿,堆满了脂肪,圆乎乎的胖脸,几乎看不出轮廓。
他笑了,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还记得我吗?”
“是你!”史建业认出了他,尽管叫不出名字,但只要再给他一分钟,不,半分钟,不不,十秒就够了。他会想起来的,他记得所有的大客户,而这个人就在他的大客户名单上。
“在找老婆啊?别白费功夫了。”
“你——你是黄胖子!我记得你,你姓黄。你知道我老婆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黄胖子嘿嘿一笑:“我来,就是想带你去和她团聚。不过,先打个电话吧?别让人白等着你了。”
“打什么电话?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那这个总能听懂吧?”黄胖子的手抬了抬,一道滚雷声倏地炸响。
史建业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浑身哆嗦着:“好,打电话……”他取出手机,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无法解锁手机屏幕。
一个冰凉的硬物抵到他腰间,催促着,“快一点!”
终于解锁了手机,翻开了通讯录,但他的手指迟疑着不肯按下那个拨打电话的小标志,再拖延一点儿时间,再给他一点儿时间,他准能想出办法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是造假的行家吗?连个谎话都不会编?你以为我是傻子,可以被你骗到死啊?”黄胖子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倒是像在开玩笑,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
史建业还在犹豫,腰上忽的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好好……”他答应着,心一横,用力按下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