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波涛》孖橘

6、濑粉

　　"你不是倒头就能睡的吗？怎么，昨晚失眠啦？"宁致问道。
　　何清嘉戳着鸡腿，好像失去了平时对这道菜的热情，"鬼知道，三更半夜才睡着，失眠的感觉太难受了。"
　　宁致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水杯，里面是褐色液体，"呐，给你冲的咖啡，吃完饭再喝。"
　　因为何清嘉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在宁致的春风细雨下，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拒绝了别人的尴尬，他拿出手机，无意识地打朋友圈，果然看到了任纪南新发的朋友圈。
　　是一张大合影，有他，有站在中间的纪彦夫妇，黑色西装和白色婚纱说不出哪一个更刺眼，何清嘉眼睛里的红血丝更多了。
　　宁致撇一眼，只看见一张像是户外婚礼的图片，"有朋友结婚？"
　　何清嘉把手机收了起来，藏起眼里的难过，夹起酱鸡腿放在嘴里，"对，年长几届的师兄。"
　　宁致能感受地到何清嘉低迷的情绪，也感受到何清嘉好像不愿意把这种情绪分享给他。两个人又聊了些关于投出去的文章有无反馈的事情，何清嘉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把你手机给我。”宁致叫他。
　　宁致玩蚂蚁庄园，何清嘉像往常一样把手机递给他，宁致会帮他喂鸡，玩游戏收集饲料，然后去偷别人的饲料。
　　何清嘉觉得这个游戏真的好无聊，但是宁致玩得不亦乐乎。
　　“昨天一天没喂，你的小鸡快饿死了。”宁致一边说着一边趁着何清嘉低头吃饭，快速把刚刚那张婚纱照发给自己，然后删除聊天记录。
　　“饿不死的。”何清嘉一边吃饭一边咕哝着说，“饿死我都饿不死那只小鸡。”
　　宁致把手机还给他，“不可能的，有那么一天，我把我的肉给你吃。”
　　何清嘉拒绝，“我吃不下，饿死都不吃。”
　　“不吃也塞到你嘴巴里，从喉咙戳下去。”
　　宁致稚嫩的脸说着可怕的话，何清嘉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要死啊你。”
　　宁致轻轻一笑，“你开心一点，我只是在开玩笑。”
　　何清嘉扯开嘴角假笑，“呵呵，昨晚只睡了4个小时的人不配拥有笑容。”
　　两人好像又恢复到了以前，没有过表白，没有过拒绝。
　　下午宁致有课，何清嘉回实验室干活。
　　忙完实验室的事情，何清嘉晚上8点多下地铁，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是任纪南给他发的消息。
　　清嘉，我喝酒了，在等代驾送我回去，暂时还没有人接单，你要等我一会。
　　手里的手机像是烫手的一样，何清嘉的脑子里似乎有万马奔腾而过，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没有东西能够拉回来，他按下语音健，"香格里拉酒店是吗，你等我一下，我去接你。"
　　他甚至都没有看任纪南给他回了什么，脚下好像装了风火轮一样，跑到车库，启动汽车，路上的车很多，从广州大道中转到黄浦大道西，再经过琶洲大桥，路程大概是15公里，路上一共有6个红绿灯，每一个红灯的倒数都伴随着心跳的声音在上方跳动，前方的路口像是张大的嘴巴，不停地在问他，你确定要去吗？
　　何清嘉的脑子被任纪南朋友圈里，那张充满喜气的脸占据着，他不敢思考，好像多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一秒，都有可能会停下奔向那里的脚步。
　　他把车停在酒店里的露天停车场，便往酒店门口奔去，门口的水牌红纸金字写着【纪府婚宴】，任纪南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手机，脸颊有一点红，但是眼神清明。
　　见到何清嘉匆匆地走进来，他站起身叫住他。
　　何清嘉顿住脚步，往大厅里环视一圈，只有任纪南和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亲属。
　　任纪南已经叫到了代驾，何清嘉突然说过来接他，他给他发消息说不用，又给他打了语音电话，何清嘉都没有回复，于是他取消了订单，坐在大厅又等了快30分钟。他有些惊讶于何清嘉的迅速，"你真的过来啦？"
　　何清嘉看着他，呼吸急促声音颤抖地问，"纪彦师兄呢？"
　　"纪彦他回去啦，7点钟就结束了，我和我姐负责送客人，他带着新娘早就回去了。"任纪南觉得面前的何清嘉有些迫切有些惊慌失措。
　　何清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刀，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他失神地望向户外的草坪，工作人员还在撤场，依稀能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花朵，蓝色的缎带，白色的石膏像，还有背景板上两个人的合影，上面写着纪彦&陈若溪。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对劲？"任纪南走近他。
　　面前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裤衬衣，左胸上别着舅舅的胸花，何清嘉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没有见到是不是代表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他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没事，想着既然来了，要去给师兄讲一声祝他新婚快乐。你怎么喝酒啦，你不是不爱喝酒吗？"
　　任纪南有些委屈，"哪个成年人不得被迫喝点酒，难受死我了，快带我吃濑粉去。"
　　何清嘉回到车上，才发现自己连火都忘了熄，"我怕天热，所以留着空调。"他自顾自地跟坐在副驾驶的任纪南解释到。有意识地调整呼吸，去掩饰自己的慌乱。
　　"今天真的是太热了，广州这种天气就不适合搞户外婚礼，感觉要晒黑一层皮。"
　　何清嘉听不太清任纪南在说些什么，他打开导航，虽然路他都认识，但是他需要一把声音指引他怎么往前开。他打开熟悉的歌单，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些。
　　放到一首Beyond的歌时，何清嘉轻轻地哼唱起来。
　　任纪南瘫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你也喜欢他们的歌？"
　　何清嘉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很小的时候暗恋过他们的主唱。"
　　任纪南有些惊讶，"不会吧，他们的主唱你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吧。"
　　何清嘉点头，"是啊，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觉得他简直是世上最帅最有才华的人，还想着攒点钱去香港听听他的演唱会什么的，攒了一年多，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他早就死了，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难过。"
　　任纪南一时说不出话，"你这个也太悲伤了吧，怎么一开始没人告诉你这件事。"
　　何清嘉自嘲地笑笑，"少年心事嘛，那时候我才念初一，暗恋同性的乐队主唱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他是很多人的神，而不应该是一个男孩的暗恋对象。"
　　"优秀的人谁都喜欢。koma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和艺术家。"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何清嘉看旁边的人一眼，任纪南认同了他，认同了他年少无知的爱恋。
　　音响里还在播着【无声的告别】，这是Beyond少有的慢节奏的情歌。
　　濑粉的店和江边相邻，坐在餐桌上能看见灯光闪闪风格各异的船只在河上穿梭。五光十色的游艇，载着游客，随着缓慢流动的江水，淌过映着广州塔倒影的河水，在喧闹的夜色中，越行越远。
　　任纪南把胸花拿下来，嘴边依然挂着笑意，“许久没有参加过如此盛大的婚礼了。”
　　他兴奋地和何清嘉分享，“纪彦精心策划了很久，若溪喜欢淡紫色，现场布满了新鲜的紫蔷薇。我们家的小少爷，终于把他心爱的女孩娶回了家。”
　　濑粉是典型的南方小吃，原材料是晒干的米饭磨成的粉，与北方的面条相比，没有那么爽口弹牙，但是柔软有韧性，能牢牢吸住由猪骨炖制，辅以鸡蛋丝、香葱等制成的浓稠面汤，何清嘉小时候很喜欢吃，他奶奶也会做，加上一些虾米瑶柱什么的，会比店里吃的要鲜。、
　　任纪南边吃边说，“纪彦16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一个人从广州跑到了海南，原因是他想学抽烟，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转眼间，他就变成了宣誓台上的男主角，虔诚地对另一个人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何清嘉装作若无其事地听，心想这个世界对他真的很残酷，任纪南在描述一个他不知道的纪彦，以及和他毫无关联的一段人生。
　　14岁那个暑假，仿佛是他的一场梦，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他热爱的少年独自走着他自己的人生轨迹，而他所爱的一切从未与他相关。
　　爱而不得真是是一件悲壮的事情。
　　吃完濑粉，两个人沿着江边又走了一会，很多小摊贩在买奶茶、甘蔗汁、棉花糖，外地来的游客在排队买珠江夜游的船票，年纪大一些的叔叔阿姨在江边的护栏上压腿健身，小孩牵着大人的手，边走边闹。
　　大家都是彼此的陌生人，恰巧在同意时空相遇，当时间往前推移，就会慢慢散去，谁也不解的曾经遇见过。
　　何清嘉停下来，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低头看着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波又一波迎上来，又退下去。
　　刻舟求剑，他侥幸地以为他的剑就在水波底下随着他航行，但其实剑早已随着水流流走，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南哥。”何清嘉抱着栏杆的石柱，低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嗯？”任纪南停下来，微低头看向他的脸，后扬的鼻音似充满耐心。
　　“告诉你一件事。”何清嘉眼神湿润。
　　任纪南侧耳，认真地听何清嘉说。
　　“我今天很不开心。”江水的波光倒映入何清嘉的眼眸里，“特别不开心呢。”
　　何清嘉荡漾的泪光像波涛一般涌入任纪南的心里，他无法获知面前的人难过的原因，却在他潋滟的眼神里窥到了难以治愈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