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波涛》孖橘

5、失眠

　　任纪南点头，“我们事务所是跨国公司，最开始爆出来美国分公司财务造假，丑闻越爆越多，客户流失严重，最后崩盘倒闭。”
　　他回答地认真，何清嘉也听得认真，他一手抓着勺子，在空空的碗里刮了几下，迟疑地问道，“你离婚啦？”
　　任纪南好似不觉得冒犯，“是的，和我前妻离婚半年了，我们之间还有过一个女儿，但是因为生病，去世了。”
　　他说的平常，但何清嘉能听出他是很努力才能平常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对不起。”他表示歉意。
　　任纪南笑笑，“没关系，总是要面对的。”
　　何清嘉拿出手机，给他推一个微信，“上牌照的事情，你可以联系一下他，另外，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车借给你开。”
　　都说老婆和车不外借，任纪南摇手拒绝，“没关系，这阵子我可以先开我姐夫的。”
　　何清嘉真诚说道，“我有好几辆车，开得很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是真的可以借给你。”
　　任纪南起身把糖水的单买了，“好，有需要我会向你开口，谢谢清嘉。”
　　没有明确地表示拒绝，也没有接受，同时表达了协议，是成熟男人的处事方式。
　　两个人又走到小区门口，任纪南停下来刷门，何清嘉跟在他右边，一不小心，手甩到他的屁股上。
　　何清嘉瞬间有些难为情，任纪南倒是没怎么在意，刷开门就往里走。
　　“明天要参加婚礼，要起很早吧，你早点休息。”何清嘉说道。
　　任纪南皱着眉头，“我倒是想，但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可能要到3,4点才睡得着。”
　　“那祝愿你今晚早点睡着。”何清嘉说道。
　　“好，你也早点睡，清嘉。”
　　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小区昏暗的路灯下，这是他认识任纪南的第二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很多，原来他是纪彦的舅舅，所以他们长得相像。
　　何清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凌晨2点，他起来去冰箱拿钵仔糕吃，顾云起给他带了一盒桂花口味的，□□弹弹带着清香，冰凉的口感入嘴，何清嘉觉得自己更加精神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看到任纪南1点多发的，“今天将会是我家小少爷的大日子。”后面写了一句外语，像是德语，何清嘉看不懂。
　　配图是他和纪彦夫妇的生活合照，在照片上对比着看，就看不出他们两个像了，是不一样的风格，任纪南年长几岁，多了一分从容和成熟。
　　他们的颧骨上都有一颗褐色的痣，小小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他又盯着那颗小痣许久，他点了赞，评论到，祝纪彦师兄，新婚快乐。
　　他们念的是同一所中学，何清嘉知道的时候，纪彦已经在读大学，于是他追到了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院系，纪彦却出国读博士后，并留在了国外。他总是心存一丝希望，会追上的，追上的话，就可以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
　　但事实却是最常见的那种，没有人在等他，他所谓的追逐，不过是一场豪赌，他没有争取，没有尝试努力，所以他输了，输掉了年少时迷恋的人。
　　何清嘉靠在冰箱上，全身无力。
　　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任纪南给他拨了语音电话，响了好一会，何清嘉才接通。
　　“清嘉。”何清嘉没有开灯，黑暗里任纪南清亮的嗓音宛如一弯月光。
　　“嗯？”何清嘉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你怎么还没有睡，我看到你评论我的朋友圈了？”
　　“可能天太热了，我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这么沙哑？”
　　“咳咳，可能因为没有喝水吧。”何清嘉的声音特别沉闷，有气无力一般，任纪南那边传来电视的背景音，何清嘉又问，“你还在看电视？”
　　“想着看会电视比较容易睡着。”任纪南原本在一边看电视，一边翻手机，看到何清嘉评论了他的朋友圈，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
　　何清嘉能清晰地听到电视那边的台词，“你在看倚天屠龙记？”
　　“是啊，珠江台在播这个剧。”
　　何清嘉仔细听了一会，正是各大门派决战光明顶的关键剧情。两个人拿着手机，一个在看，一个透过手机在听。
　　“你要过来一起看吗？”任纪南忽然邀请他。
　　何清嘉毫无犹豫，从地上站起来，“好啊，南哥。”
　　任纪南给他发了栋数和楼层，他穿得是家居服，不用换，他迅速打包好剩下的钵仔糕，走到玄关换鞋。
　　换了鞋顺手喷了一下放在鞋柜上的香水，这是他出门前的习惯性动作。喷完又觉得不妥，但是这款香水的味道很淡，经常喷也是因为何清嘉自己喜欢这个味道。
　　不管了，去了再说。
　　小区不大，何清嘉跑过绿化带，很快就到了2栋，2栋是一梯一户，何清嘉从电梯出来，准备按下门铃，任纪南刚好从里面把门打开。
　　他也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自然地散落在脑袋上。
　　“进来吧。”何清嘉走近，柑橘香调的气味一下子就落在任纪南的鼻唇之间，他拿出拖鞋给何清嘉换上。
　　他只开了沙发后的落地灯，前面的电视声音不大，正好播到张无忌从乾坤袋里出来，把成昆打在地上的场景。
　　张无忌扮猪吃老虎多集，这一集开始初露锋芒。
　　何清嘉一边说着打扰一边把他带来的钵仔糕打开放在桌面上，眼神却没离开电视机半分。
　　任纪南含着笑容看着他，手里接过他递过来的钵仔糕。
　　“你以前看的时候喜欢谁，赵敏还是周芷若。”任纪南问他。
　　何清嘉直接回答，“我喜欢张无忌。”
　　“你喜欢男性？”
　　任纪南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空气瞬间停止了流动。
　　何清嘉僵硬地嚼着夏威夷果，看着任纪南的眼睛说道，“嗯，我是同性恋。”他也没有躲闪地承认了。
　　任纪南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神情，“因为我原来在伦敦，我身边也有几个性向是男的男同事，所以，如果冒犯到你的话，不好意思。”
　　“没有冒犯。”何清嘉答。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有察觉到。”
　　“那你介意吗？”何清嘉问。
　　“一点点吧，不是特别介意。”任纪南回答地真诚，“那你呢，介意我是直男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回答得不好有可能会破坏他们并不深的交情，何清嘉试探性地问，“可以介意吗？”
　　这个回答配合何清嘉不知所措的表情显得很无辜，任纪南忍不住发笑，“别紧张，我想和你交朋友，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坦诚一些。”
　　“那我们就先交个朋友吧。”
　　电视的光照在何清嘉的侧脸上，任纪南能看出他的不安。
　　他点了一下头，“好。”
　　何清嘉放心地把脸转回去，然后开始吃钵仔糕。
　　“你今天晚上喝糖水的时候，是心情不好吗？”任纪南问。
　　“你看出来了？”
　　任纪南点头，“一点点，我想你半夜失眠，总是会有原因。”
　　何清嘉没有正面回答，“南哥，你为什么离婚啊？”
　　这是他离婚一年后，第一次有人正面问他这个问题，任纪南看着电视里的情节，过了一会说道，“大概是因为，在彼此身上再也看不见热爱了吧。”
　　他的回答很笼统，“是和你去世的女儿有关系吗？”何清嘉又问。
　　任纪南凄然一笑，“是的，可能这么说有点夸张，但是的确，她的离开带走了我们一半的生命。”
　　“可能我能感同身受一些，我失去过我的爷爷。”
　　“你释怀了吗？”任纪南问他。
　　何清嘉抬起头，认真思考，“怎么释怀呢，那是永远也不相见啊。”
　　生离死别最无解，电视里的悲痛会有相应的表演方式，但是生活里，那些曾经深入骨髓的悲伤，都变成了眼睛里不明显的雾气，不经意间就会沉入眼底。
　　回到家的何清嘉终于迎来了睡意，他给任纪南发消息，“明天晚上想吃濑粉吗，一起吧。”
　　这只是他想见任纪南的一个理由。
　　任纪南很快回到，“可能要晚一些，可以吗？”
　　"嗯。"何清嘉郁闷的情绪好像得到了一丝缓解，"多晚都可以，等你。"
　　何清嘉是被师弟的电话吵醒的，昨天说好今天来实验室，教他跑蛋白，他等到上午10点都没有见到人，硬着头皮给他打电话。
　　"师哥，怎么还有看到你，不是说好今天来救师弟于水火的么，我的数据要是再出不来，这周例会导师非把我吊起来打不可。"陈一文声嘶力竭。
　　何清嘉稍微回神，"不好意思，昨晚有点事，忘记调闹钟了。"没睡够的脑子混混沌沌，像有一根细线绷着一样。
　　"那师兄你还来吗？"陈一文都快哭出来了。
　　何清嘉揉了揉眼睛，决定爬起来，"来的，你等我。"
　　“怎么了，师兄？"何清嘉听到那边传来宁致的声音。陈一文把事情经过大致地讲了一下，向宁致哭嚎到，"都快吃午饭了，我亲师哥他还躺在床上。"
　　宁致安抚他，"没事，我教你吧，我技术比他好多了。"
　　宁致拿过电话，"嘉哥？"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何清嘉的声音总算没那么沙哑了。
　　"嘉哥别说这种客气话，你要是起不来，那你就再睡一会吧，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宁致的声音温温柔柔，"有我在呢。"
　　何清嘉掀开被子下床，"等一下一起吃饭？我现在起来了。"
　　"好。"宁致把电话还给陈一文。
　　何清嘉到学校已经是中午12点，宁致已经打好饭在熟悉的位置等他，今天有他爱吃的酱鸡腿。哪怕熬夜，何清嘉的黑眼圈也不会很明显，但是宁致依然能从他稍显凌乱的头发和疲惫的眼神中看得出何清嘉睡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