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稻花香》山水序

31、凑钱

　　金一贴和柏年顶着烈日，对坐院中，桌上摆着两只酒壶。金一贴试着尝了一口，咂摸着嘴，无视柏年期望的眼神叹道：“哑巴，听实话还是假话？”

　　“你可以闭嘴！”柏年垂下眼睑，满饮一杯，香辣中带着些清甜，味道同记忆中有些相似又全然不同。他将方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把酿酒的过程回味一道，一步步豪无差别，哪里出了问题？

　　“金大叔！”
　　二人偏头看去，小满和柳氏神色无助又慌张，金一贴丢下酒杯，急道：“咋了？出什么事了？”

　　小满拉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将詹家的事告诉他，等汇合了陆二叔，金一贴气得大骂：“老子就不该可怜那人渣，江家绝不绝后和老子有什么相关的？呸——”

　　柏年只叹虎子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一朝出笼，便要翻天。几人不敢多耽搁，坐上骡车去詹家。柏年见小满拉着柳氏的手，不住往窗外望，沉声道：“急也无用，先想好对策。”

　　金一贴正要骂柏年冷血，没料到对方斜他一眼，不痛不痒道：“省点力气，他下个要对付的必定是你。”

　　“那小子敢上门，看我用什么招呼他。”话虽如此说，心里毕竟没底。虎子经了上次的事，必会防备他二人，要想下手，机会难寻。

　　陆二叔本是被徐氏三言两语说来的，坐在车上，听他们的谈话，像是招惹了赌坊何爷的人，心下悔得不行，现在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上詹家。

　　车子一停，小满急忙跳下车，泥墙踏了一片，门窗砸的稀烂，院子里散乱着打碎的锅碗，断裂的木材。几个邻居站在远处，议论纷纷。

　　福英呢？院子里如此安静，不闻人声，小满的心底渐渐冰凉，无助得看着身后的人，颤声道：“姑妈不见了，妞妞不见了。”

　　眼前一片狼藉，金一贴抓着柏年的手，悔不当初，“他不会闹出人命吧。”

　　“进去看看。”柏年抬脚跨过院子，小满掺着柳氏，紧跟上几人的步子。柳氏只觉得浑身无力，抓着小满脸上失了血色，暗暗祈祷福英平安。

　　屋子里同外头一样破碎，小满一眼瞧见地上一滩血渍，咬着唇不敢叫出声。柏年细心地站到柳氏前头，挡住她的眼光。

　　柳氏并未察觉二人的异样，她一偏头便看见躲在倒下的柜子后，瑟瑟发抖的福英，丢开小满，两步奔到她面前，颤抖着手不敢靠近，一脸焦急地看着小满。

　　“姑妈——”小满轻轻靠过去，伸手拉她，福英猛地推开她，将身体缩到柜子的阴影里，嘴里喃喃着：“走开，走开。”

　　柳氏心痛如绞，福英一向坚强，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蜷缩在阴影中，不敢见外头的日光。柳氏不顾福英的推阻，张开双手将她抱到怀里，眼泪一颗颗往下淌，老三唯一的妹妹，在她面前成了这般模样。

　　福英拒绝旁人的靠近，挥着拳头打在柳氏身上，余光看见屋子里还有人，惊恐地尖叫出声，“我没钱，没钱，妞妞，贵哥，走开，啊，不要打了……”

　　“姑妈，是我和娘，你看清楚。”小满憋着泪，指着屋子里的人一字一顿哽咽道：“小满，三嫂，金大叔，柏年，二叔公。看清楚了吗？”

　　福英的眼光随着小满的手指一一扫过屋中众人，最后落到柳氏身上，失神的双眼找着了焦距，痛哭出声，“三嫂，他们打贵哥，还带走了妞妞，呜呜……”

　　连妇孺都下手，金一贴恨得牙痒痒，柏年更甚，眼前一切让他想到礼州，想到甘泉一夜大火，那个人也是这般绝望，在他面前一剑断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郁家上下三百口的痛哭哀嚎之声仿佛就在耳边，踉跄着跌出门去，望着晴好的天空，找不着依傍。还有多久，还需要多久？

　　陆二叔临来就后悔，到了詹家见是这番光景，心底暗骂徐氏招麻烦，紧跟柏年的脚步逃出门去。金一贴想劝福英几句，插不上嘴，跺跺脚跟着出来。刚跨出门，就见李婆子掺着赵氏，后头跟着方氏，闰氏和明香急匆匆而来。

　　闰氏在陆家就被赵氏教训了一通，她心里还不服气，不就是追账讨上门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来到詹家，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这哪是讨账，灭门还差不多。赵氏颤巍巍进屋，见着女儿安然，心底念了句佛。

　　“娘——”福英伸出双手，转身投进赵氏的怀抱，方氏抹着泪，瞧见地上的血渍，脑袋一悬，险险晕厥，“福英，詹贵呢？妞妞呢？”

　　这句话是场中众人都想问的，明香依在小满身边，看着福英惨状，跟着姐姐一起掉眼泪。

　　赵氏怪方氏只顾自己儿子，搂着福英，瞪着方氏骂道：“要不是你们詹家惹了天大祸事，我家福英会成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心软，把女儿送你们家来吃苦受罪！我现在就带她回去，你们詹家的事和她没关系！”

　　闰氏赶忙帮腔道：“对对对，回家，现在就回。娘，车就在外头，我们立刻走。”

　　方氏此刻啥话都不敢回，任由赵氏说道，巴巴地望着福英，希望她能开开口，求求情。

　　福英哭了半响，脱力道：“娘，我要妞妞。他们把妞妞带走了，要拿五百两去赎。”

　　听闻要钱，闰氏忙向外头躲，小满拉着明香故意站到她前头，挡住对方去路。赵氏的钱三三两两给了福英，手底下没多少，问闰氏，“临来的时候我让你带钱，你带了多少？”

　　闰氏想说一百两，对着赵氏吃人的眼睛，忙道：“只有二百两。”

　　“快回去取！”
　　“娘，”闰氏才不能当冤大头，建议道：“一来一回还不知出什么变故，不如直接去镇上，从老二那里拿三百两？”

　　赵氏想到让小儿子出血，心头哪里好受，可福英一遍遍说着见妞妞，她狠下心道：“就这么办。”

　　方氏心头石头落了地，要跟着众人一起去接儿子，被赵氏拒绝，她只要孙女可不要那个没用的女婿。福英挣扎着起身，结果还没站稳人就晕了，金一贴赶忙诊脉，只道惊吓过度，要好好休养。赵氏舍不得女儿，几人相商，最后赵氏，柳氏和明香，小满留下。

　　陆二叔想到要去见何大爷，心头发毛，提出要守在詹家，免得那些流氓再上门。金一贴暗骂陆二叔缩头乌龟。小满惦着妞妞，又顾念锦良，便跟着他们一同去梧桐。

　　到了镇上，闰氏直接让车去了米粮店，陆福禄见不着人影，只得郑氏和春桃，听闻要钱，郑氏暴跳如雷，“没钱！春桃，送客！”

　　闰氏好整以暇坐在店中，“没钱？弟妹不用哄我，你二房金库里有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劝你还是去拿钱，要不我就坐这儿等二弟回来。他一向对听娘的话，我一个漏嘴说出个什么弟妹不孝的话来，二弟会如何作为，弟妹比我清楚！”

　　“你——”郑氏指着闰氏的鼻尖，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满等人躲在店外，看陆家二妯娌斗法，金一贴感叹，“打蛇打七寸，小孙女，你这个大婶子真是个明白人。”

　　大房和二房为了钱财的问题斗智斗勇这么些年，对对方的了解不亚于自己。郑氏吝啬钱财，可怕陆福禄将她扫地出门，而陆福禄又对赵氏有愧，一心要报答娘的恩情。闰氏这七寸拿捏的刚刚好。

　　郑氏和闰氏大眼瞪小眼瞪了有一炷香之久，终是郑氏败下阵来，无精打采回房取钱。闰氏拿了钱，带着几人去找虎子谈判。小满故意落后几步，等郑氏来问自己关于明香的生活起居问题，结果郑氏黑着脸道：“还矗在这儿，拿的不够多吗？春桃，关门，今天生意不做了！”

　　小满有些寒心，快步跟上众人。

　　骡车嗒嗒直抵何记赌坊，闰氏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她是个良家妇女，若进赌坊带累了明礼的名声，那多划不来？

　　金一贴是个上了岁数的人，这点道理他当然懂，对闰氏道：“老大媳妇，要不你把钱交给我，我去和虎子谈。”

　　闰氏哪里放心把钱拿个金一贴，万一他从中讹了百十两，她不得亏死。推下旁边的小满道：“你带着钱跟他们进去！”

　　小满怎么会有闰氏想的多，她以为大婶婶怕了赌坊门口几个彪形状汉，不做他想，接过银票便要跟金一贴进去。柏年拦住她，对闰氏道：“她的名声一样要紧。”

　　闰氏不放心旁人拿自个儿的钱，柏年又不要小满跟着进赌坊，两个人相持不下时，何全带着几个打手出门来，一见陆家人，心头暗喜：虎子办事果然老练，比前几个废物强十倍。咦，旁边这人……

　　何全正对陆家人，眼睛却打量着在一旁的柏年，这副清俊样貌，有些像个人，谁来着？

　　柏年被何全瞧的心底发毛，对方的眼睛太犀利，让他怀疑是不是曾经认识。不过他一向深居简出，父亲和大哥生意上的事，他从未过问，来往的又都是世交好友，而这个何全，柏年确信并不认识。

　　金一贴气闰氏小心眼儿，见何全亲自迎出门，讽道：“大媳妇，何掌柜出来请你了，这下子不用担心你的银票长翅膀飞了吧。”

　　闰氏被人瞧出了心思，讪讪地端着脸。小满奇怪何全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柏年，想到生死未卜的姑爹和妞妞，将闰氏给她的钱一股脑儿递出去，急道：“何大爷，钱送来了。你快放了我家姑爹和妞妞。”

　　何全收回目光，低头瞧了眼银票上的数字，心头对虎子的满意又添了三分，旁边的一个随处要去接钱，何全用扇子点住他的手，笑道：“不急，这事我交给虎子，自然要他来全权办理。”又对小满等人道：“人在虎子手里，几位移驾温柔乡。慢走，不送！”话毕，带着随从迤迤然回了赌坊。

　　送到嘴里的钱都不要，小满完全无法理解何全的作为，她也不想去理解，只要能早一刻见到妞妞，赌场还是妓院又有什么区别？

　　几人上了骡车，金一贴和柏年都不同意小满去花柳街。闰氏道：“她是妞妞的姐姐，怎么去不得？”

　　金一贴一脚踢在车壁上，涨红着脸怒道：“大媳妇，你怕我老金讹你的钱？我金一贴活了大半辈子，十万家私我拿来打水漂，还眼馋你这两个钱？要么你把钱给我和哑巴去接人，要么我们撩开手，你自己看着办！”

　　他们两个不管，谁来管？福元可不能进这种地方，至于陆福禄……闰氏对陆福禄的防备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睛在车里几人脸上飞扫，叹了口气，同意金一贴和柏年拿钱走。

　　何全一脚踏进赌坊，随从不解道：“大爷，这钱都上门了，咋不直接收了，吩咐虎子放人便是？”

　　“虎子也是你叫的，下回记得叫江爷。”何全斜了眼不开窍的随从，这里头的道道，你哪里晓得。虎子，你可别叫爷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