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稻花香》山水序

2、书院

　　闰氏犯头疼，呆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见人，打发两姐妹自己复习以前教习的东西。小满知道这是闰氏心里不痛快，她并不已为意。陆家的人，除了柳氏和明香，她鲜少在乎旁的人。

　　回屋拿起快要完工的月白香囊，同明香做了会儿针线活，眼看就要到中午了。小满将香囊放到怀里，嘱咐明香好好练习，便去了厨房。

　　张婆子今天看见李婆子吃瘪，心情大好，中午饭做的格外及时和丰盛。小满进厨房的时候，她正哼着歌切肉片，“食盒放在桌子上了，明礼和明达的都是一样的，只是明达多了碗鸡蛋羹。”

　　小满答应着，揭开盒盖一看，姜丝猪肉，韭菜鸡蛋，五香豆干都是一式双份，分量都是按照他们两兄弟放的。小满趁张婆子不注意，拿起桌边一个空碗，塞到食盒里，欢快地出门去。

　　灵山书院在距梨花村北边四里的灵山脚下，中间会经过一段无人的田间小路。小满急匆匆地走到这段路，看看前后无人，揭开盖子，拿筷子从各样菜式里拨了一些到空碗中，直到将碗装的满满的才罢休。做完这些，小满的心情大好。

　　阳春三月，田埂上绿草红花，梨树打出雪白的花骨朵儿，稻田中青青的稻子抽出嫩绿的穗子，稻田深处，能看见三三两两戴着斗笠劳作的农人，远处有几行燕子低空飞过。鸟鸣花香，蓝天白云，空气里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春天的气息，沁人心脾。

　　伴随着一路春光，小满站在灵山书院的门口，也不进正门，而是转身绕到了书院的后墙。
　　灵山书院后墙外边是一片苍翠的竹林，林中怪石嶙峋，平时人迹罕至。小满提着食盒，扶着斑驳的红泥墙，摇摇晃晃跨过一块块凸起的石头，转过墙角，便见到一个十多岁的儒衣少年，坐在桃花树下青石上，手捧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

　　许是听到脚步声，锦良抬起头来，见到来人，爽朗一笑，随手拿一张白布将粗瓷海碗盖住，两步并来，伸手将小满引到青石旁，捡个干净地方坐了，见她满头是汗，又从怀里摸出一方蓝色手帕，递给她道：“嗯，今天好像比昨天早了点。”

　　小满拿手帕擦汗，也不答他，掀开白布一看，海碗中照旧是白米饭加酱萝卜，皱皱眉头，“你要准备秋试，就应该吃好点。下次给袁叔说说，别送萝卜干了，顿顿吃，哪里受的住。”

　　锦良来不及挡住她掀布的动作，听她语气中透着关怀，忙道：“袁叔腌的萝卜我倒是爱吃的很。你还是快去给明礼两兄弟送饭吧，迟了的话，明达又得说你。”

　　“他长的那么壮实，饿他一顿才好。”虽是如此说，小满也不敢多耽搁，从食盒里拿出路上装的一碗菜，搁在大青石上，“我先去送饭，待会再来找你。你把这碗菜吃了。”

　　“不用了。”锦良忍着欲望，摆手推辞。
　　“跟我还客气。”小满盯着他看了半响，直到对方扭开头去，扑哧一笑，慌道：“是我亲手做的，你吃不吃？”
　　说完，也不去看锦良错愕的眼神，自己先羞红了脸，提着食盒向书院后门奔去。

　　灵山书院是由本地乡绅出资修建，共有前后两进，白墙灰瓦，窗明几净，院中一些常见花草，粘染了书香，在春风中绽放出别样的风姿。

　　推开虚掩的后门，走进后院。平时书声朗朗的院子静悄悄的，因是中午时分，家住附近的学子都回家填肚子去了。熟门熟路地来到前院，只见明礼两兄弟坐在石桌边，一个手不释卷，看的津津有味；一个趴在桌上，对着树上的雀鸟吹口哨。小满见怪不怪，走过去，从食盒中将饭菜一一摆放在石桌上，明达闻着芳香四溢的佳肴，流着哈喇子抱怨：“饿死我了，这都快放学一刻钟了，你怎么才送来？”

　　小满将筷子递给明礼，坐在一旁，拿出自己的手帕扇了扇风，“还不是为了你那碗鸡蛋羹。这天越来越热了。”

　　明礼向小满道过谢，将书摆到一边，吃两口饭又看两行文章。小满想快点去找锦良，劝道：“大哥，你不是常教我们一心不能二用吗？你这又吃饭又看书，哪头能顾的好？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小心积了食，婶婶又要伤心了。”

　　明礼是想着刚才夫子教的文章还有些不清楚，打算多读两遍，其义自现。听小满这一说，也觉得自己太急了，又撩开书，专心用饭。

　　明达左一筷子又一筷子，不一会儿一碗白饭见了底。他摸了摸饱胀的肚子，站起来伸个懒腰，道：“我要去睡一觉，今儿都困了一早上了。”

　　“你昨天的功课还没完，下午夫子要检查。”明礼提醒道。
　　明达掩着嘴，十分困倦的样子，冲两人摆摆手，懒洋洋地找地方睡觉去了。

　　小满看着他慢吞吞的背影，掩嘴一笑道：“奶奶不是说了吗？他是观音座前的金童转世，即便不读书，命里也是个大官。”
　　“子不语怪力乱神。”明礼一本正经地道。

　　小满知他平素最是崇儒，对他的教训并未放在心上。等他用好饭，快速地收拾好食盒，从前门出去，三两下又绕去了后墙。

　　青石上铺着一张宣纸，一方砚台，锦良拿着一支毛笔连字。清朗的眉目映着一树粉嫩的桃花，说不出的清俊淡雅，小满最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不由想到前两天他教自己的诗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满看了看旁边空了的碗，道：“都吃完了？”
　　“你不是说是你做的吗？味道还行。”锦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是张婶子做的，不过她到不害臊的领下这份功劳，躲开他明亮的双眼，看了看纸上的字，念道：“明……明……”
　　“明夏。”锦良搁下笔，又端详了一番，问道：“好听吗？”

　　他说的什么都好听！小满点点头，夸道：“好听，字也好看。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今天要学的字吗？”
　　锦良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小满之后是夏至。送给你的名字，免得某人眼巴巴地羡慕旁人。”

　　他竟记得！自己不过在他面前提过一次，陆家几个孩子里，就她没有大名。没想到……
　　小满的小心肝冒起了幸福的小泡泡，开心地将纸上的字迹吹干，叠好放进怀中，又掏出月白香囊，红着脸塞到锦良怀里。

　　“嗯，是梨花香。”锦良摸着锦囊上绣的两只青葱麦穗：小满日，早稻灌浆。抬眼见她低头提着裙角，用脚踢地上的碎石子，打趣道：“香囊不都是绣鸳鸯，比翼鸟，并蒂莲的么，你怎么绣两根干瘪的稻子？”
　　小满闻言，也不顾羞怯了，像只炸毛小老虎瞪着他，“你怎么知道的？你收了哪个的香囊不成？”

　　锦良到是难得见她生气的样子，开怀道：“嗯，收了。对方绣的一手稻子比旁人都好，还约我秋试之后上门提亲呢！你说娶不娶？”

　　小满再蠢，也知道是他说自己。说到提亲，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两个从小就定了亲，虽然平时亲近些，但是这么大大方方的说这个事，还真是头一回。虽说如此，想到今天早上在陆家的事，小满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想柳氏和自己永远待在一起，这也得先让锦良同意。

　　“如果咱们以后在……一起，让我娘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说到在一起，声音不免低弱，倒是后半句清清楚楚的进了锦良的耳朵。

　　“那好啊！多个人还热闹点。”锦良承诺道。他父亲阮大业和小满父亲是知交好友，两个人一起出外经商，结果年纪轻轻却同时染上了肺痨，不过一年光景，相继去世，小满和她娘还有个陆家，而他们家，除了一个在外闯荡不知所踪的二伯，就只有这一房人。父亲一死，外祖家便将娘连带着银钱，一起带了回去，剩下一个行动不便的阮老爷子和老家人袁叔。他十岁上，丧父失母，自然害怕清冷孤寂。即便小满不说，他也有那个意向。

　　小满对锦良充满感激，同他到过别，回陆家，一路上暗暗计较：他家现在越发不济，如果他通过秋闱，考上举人的话，那还好说；如果失败，自己就得为三个人的生计想办法。刚见他还穿着旧年的儒衫，袖口都短了好些。当务之急还是先给他置办套衣衫，免得同窗笑话。

　　“哎哟——”小满只顾着筹划，不知不觉走进了村子，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见是陆家佃户齐大婶，红肿着眼睛，手中提着一大包药材，“齐婶子，是谁生病了吗？”

　　“是你齐大叔，上山偷猎，被捕兽器夹断了腿。”说着，眼泪断线似的落下来，“小满。”齐大婶抓着她的手道：“你帮我同你婶婶说说，欠的租子能不能再缓缓？”

　　“这……”看到齐大婶伤心的样子，小满也同情，齐大叔是齐家的顶梁柱，如果他伤了，齐家……只是她在陆家又说不上话，婶婶怎么会听她的。

　　“娘，他们陆家没一个好人，别求了。奶奶让你快回去煎药。”齐武愤恨地瞪了小满一眼，拉着自家娘亲家去。

　　小满隐隐约约听他们说什么“陆扒皮……”今年早春旱了一场，佃户们的日子怕会不好过，但是缝着天灾人祸，陆家都会减租降息，齐大婶再同大伯婶婶多说说，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回到陆家的时候，晌午都过一个时辰了。小满在厨房将就用了点冷饭，便同明香一起去了闰氏房里。
　　闰氏本打算装个两三天的病，结果中午赵氏打发李婆子亲自去请，用了午饭又说她精神还好，令她下午指导两个侄女的女工。

　　闰氏平时装头疼惯了，今天却是老马失蹄，撞上赵氏心情不好。

　　两姐妹进屋时，闰氏头上戴着绣花抹额，精神奕奕地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小满二人同她见过礼，坐在木榻上开始学功课。明香照理是胡乱戳一通，小满脑子里一直闪现着齐大婶泪流满面的样子。

　　“婶婶，今天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齐大婶，她说齐大叔的腿断了。”小满试探问道，只见闰氏拿着两色丝线比了比，嘴里不经意的答了声，好似早就知道。小满再接再厉，“今春旱了一场，咱们给他们减多少租啊？”

　　闰氏放下针，眼光如刀刮了小满通身：陆家的事哪里容得你来插手，冷笑道：“好好的正经女孩子，莫学他人，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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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十里改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