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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满 ...

  •   离梧桐镇不远有一个村庄叫梨花村,梨花村中有户人家姓陆。凭着二十亩良田和镇上一间米粮铺,陆家在梨花村也算得上是个殷实农家。

      清晨,三月明媚的春光从纸糊的菱花窗格透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缠枝铜镜上,映的整个屋子亮亮堂堂,白的墙,灰的瓦。

      小满睁开眼睛,看着阳光将红木衣柜上雕刻的鱼戏莲叶图一寸寸照亮,听着窗外燕子呢喃,雀鸟鸣叫,昨天的烦闷,一扫而空。想到昨天马仙姑拿着五彩幡子,脸上涂抹的妖里妖气,对着她又唱又跳,小满就不由得好笑,那马仙姑在附近几个村子装神弄鬼,骗吃骗喝,名声臭的很。奶奶居然还对她那套天君下凡的鬼话深信不疑。

      小满拿起床杆上昨晚挂的一套薄春衫穿上,秋色对襟上衣,柳绿百褶下裙,刚穿上青布春花鞋子,明香已经蓬着头进来,手里递过一把桃木梳子,“姐,我还是学不会梳包包头,快来帮我。”

      明香今年十二岁,乌压压的青丝,白细细的肌肤,明眸皓齿,嘴巴乖巧,十分惹人喜爱,唯有一样,对女工提不起兴致,到现在绣花,裁衣,厨艺……通通不会,就连梳个简单的头发也得别人帮忙。

      小满笑笑,拿起梳子,将明香的头发分作左右两边,拢发,绕圈,五指灵活翻飞,三两下就扎好了两颗圆滚滚的发髻。端详着镜子里一身鹅黄衣衫的妙龄少女,小满不由打趣道:“再不将女工学好,看你怎么找婆家。”

      “哼”明香将嘴巴一扭,不以为意,捉暇道:“你这么勤奋学习女工,难道是想明天就嫁给锦良哥?”

      小满闻言,脸颊飞上两朵红晕,也不敢看镜子,随手将头发挽好。明香还要乘胜追击,瞥眼见张婆子提着一壶热水进来,忙问:“张婶子,我昨天让你给我蒸的鸡蛋羹做了吗?”

      陆家有两房下人,一个是陆老夫人赵氏房里掌管陆爷子两口生活起居的李婆子,一个是掌管厨房的张婆子。

      “蒸了,一早就做好了。照你说的,只放了点酱油。”张婆子答道,将热水倒进铜盆里,又对小满说:“满姑娘,今早我起的迟些,到现在早饭还没做好。待会儿老夫人就要叫摆饭了,你看……”

      小满心下明白,这是张婆子偷懒,要她搭把手。换做以前,她哪会明目张胆的来说,还不是昨天那场事。其实说起来,她怎么都是三房正出的姑娘,可惜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罢罢罢……只是如果这么轻易答应她,以后她开起口来,怕是越发顺溜。

      小满看着明香,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明香同她最是亲近,自然见不得她为难,忙说:“张婶子,厨房的事是奶奶交给你的,你起的迟是你失职,凭什么三天两头要满姐姐给你帮忙。”

      张婆子放下水壶,绞了张帕子,递给明香,收下对方打赏她的几个铜板,对着小满抱怨道:“这又是洗菜又是淘米,老夫人要喝软软的稀粥,大太太要吃昨天佃户送来的青瓜,官哥儿又说稀粥不禁饱……”

      “好了好了。”小满放下手中的帕子,“我和你去,只是下不为例。”

      张婆子笑脸答应,心底却是暗讽:摆什么小姐款,又不是以前。三爷都死了五个年头了,还拿自己当正经小姐似的,也不看看头上那个娘多窝囊。

      陆家院子呈“回”字形,坐北朝南,北边一排房子中间是厅堂,左边是陆老爷子两口,右边是陆大爷两口。东边厢房依次住着陆大爷的儿子明礼,陆二爷的儿子明达,女儿明香和陆三爷的女儿小满,西边一排房子依次是陆二爷两口,柳氏以及一些空着的客房。南边中间是大门,两边房子用于堆放农具杂物等。而厨房位于东南角房,据说是请高人定的位置。

      小满跟着张婆子跨过中间院坝,看见厨房前的井台边还放着一篮子粘着泥土的青菜,不由皱了皱眉头:张婶子今天起的可不是一般迟。

      来到厨房,灶台上摆着淘干净的白米,锅里的水咕嘟嘟冒着热气。张婆子将米倒进锅里,又架起一膛柴火,将手在围裙上拍了拍道:“我去洗外头的菜,满姑娘先帮我摊两张饼,待会再炒两个菜,今天早上也就对付过去了。”

      小满答应着,麻利地挽起袖子,浇水,和面,撒盐,想了想又敲了个鸡蛋进去。待锅里的油熟了,沿着锅边到一圈,用平实的铁铲抹匀。待给锅贴翻了个身,张婆子端着洗好的菜进来,拿鼻子嗅了嗅,夸道:“满姑娘摊的饼就是好,金黄金黄的,又薄又匀。”

      小满不免谦虚两句,想到待会就要摆饭,看这架势,怕要耽搁,手底下动作便加快了。摊好饼,又拿过案板,菜刀,细细地切好青菜,青瓜,火腿肉。张婆子平时嘴碎,爱说道,见小满只顾着做饭,嘴皮子不免发痒,故作神秘地道:“你晓得二爷前段时间去沧州都干了些什么?”

      陆二爷福禄在梧桐镇上经营陆家米粮店,平时忙的一年都见不了几面。他丢下店铺不顾,去千里之外的沧州?小满被勾起了好奇心,但是她知道张婆子是你越想知道,她越要吊人胃口,是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顺便答应了声。

      这边听的人不在乎,那边说的人便急了。张婆子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凑到小满身边道:“你二伯去沧州收米了!”

      小满切菜的动作顿了下,虽说今春旱了一场,但是陆家后院还有几大仓陈年谷子,照理说二伯不应该舍近求远啊?问道:“家里不是还有吗?不说今春只是小旱一场,就是全年遭灾,也少不了店里的供给。”

      “嘿!”张婆子做出一副你这就不懂的表情,比了一个二和一个五,道:“二爷到沧州只给这个数,在家里,大夫人要他这个数。早春遭了旱,二爷这会可得赚一大笔。”

      小满早知道大房和二房为了生意的事,争了好几回,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这回却有点不同了,心底虽如是想,面上笑道:“挣的再多,还不是要交到公中,到时候也是陆家的钱。”

      张婆子一脸好笑地看着小满,叹道:“满姑娘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老爷病了快两年了,明里是大房长家,二房经营,但事实是二爷背着大爷做私账,大太太不信二爷的账目,二爷不信大太太的账目。这都快一年不通账了。再给你说个事,”张婆子将声音压到小满的耳旁,细声道:“这不前两个月老爷又跌了跤,躺床上都起不来了。大太太到镇上和二爷吵了一架,二爷连分家的话都说出来了。”

      分家!小满从没想过这个事情,如果分家的话,她和娘亲怎么办?不对,即便爷爷死了,还有奶奶在。大齐讲究的是父母在,不分家,而且老张跟着大伯做事,张婆子自然偏着大房说话。只怕分家这两个字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不要自己吓自己!再确认下。

      “那二婶子前几天丢下官哥儿不顾,也和这有关?”小满一边炒菜一边问道。郑氏虽有一儿一女,但是对儿子宝贝的紧,恨不得给他摘月亮摘星星。这突然离开几天都不来看看,也奇怪的很。

      “嘿嘿”张婆子暧昧一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实在憋不住,“你二伯又从沧州给你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婶婶。”

      二伯一向如此,喜欢玩女人,小满也是见怪不怪了。照此说,二婶是因为二伯的新宠回去的,而非是分家。就算分家,怕二婶第一个不同意,到时候二伯要纳妾要娶小,谁来给她做主?
      “今天是怎么了?”李婆子穿着身干净衣服站在门口,催促道:“老爷夫人都在堂屋里坐半天了,还不上饭,只顾着嚼舌根。”

      张婆子没有李婆子得赵氏的喜欢,小满更不敢说她什么,怕她给赵氏上眼药,两个人唯有笑纳着速速收拾好,端着大盘小盘送到堂屋去。

      堂屋里,陆家人已经围坐在八仙桌旁。主座上一脸褶子,满头银丝,精神奕奕的是老夫人赵氏,她身后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三十多岁的圆脸胖妇人是大太太闰氏,右边是李婆子。赵氏左侧那个四十来岁方脸男人是陆大爷福元,福元身旁是个十五岁少年书生,大少爷明礼,赵氏右侧滚圆身材,吃着一碗鸡蛋羹的是二少爷明达,明香戳着碗里的粥,恶狠狠地瞪着他,“那是我的,凭什么给你吃?!”

      小满同张婆子摆好菜,没看见柳氏,心想她应该还在照顾爷爷。只是连李婆子都出来了,娘亲还要守着,这心里便不怎么舒坦。又见赵氏黑着个脸看她,小满心情反而好了些,无视她的目光,挨着明香坐了。

      明达不理明香,对着赵氏撒娇道:“奶奶,鸡蛋羹好吃,中午让小满再给我送一份来。”

      “好好好”赵氏见宝贝孙子吃的香甜,脸上也带出了好颜色,令闰氏将布到她碗里的火腿肉夹给明达,“乖孙子,多吃点。”

      闰氏看了眼埋头吃饭的自家儿子,脸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又笑着给赵氏夹了片瘦肉火腿,笑道:“那天我去了趟镇上,发现二弟从沧州进了好些米回来。”

      赵氏停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家里不是有吗?怎么跑沧州去,这么远,多累啊!”

      桌上福元父子闷声不响的吃饭,明达两兄妹还在为鸡蛋羹的事争执。小满见她们说到沧州,便留个心眼来听。

      闰氏的面皮抽了抽,这偏心也偏的太明显了吧,强笑道:“是啊,仓里的陈年谷子都快长虫子了。我和二弟说来着,二弟说沧州的便宜。我就想啊,这再便宜也抵不上家里吧,没有放着家里的谷子发霉长虫,而千辛万苦去收他家的道理。二弟和我吵来着,最后连分家的话都说了……”

      “啪——”赵氏将筷子搁到桌上,盯着闰氏道:“我和老爷都还好好的,分什么家?安心咒我们两个老东西死不成?”

      赵氏突然来的火气,震得桌上的人都停了筷子,除了明达还在胡吃海塞,其他人都愣愣地看着婆媳俩。

      “娘,这话又不关媳妇的事,是二弟他说的。”闰氏憋屈,这老的疼幺儿果然不假。

      “他小不懂事,你这个当嫂子的更该以身作则,教育教育他,来我这里告状像个什么事?”赵氏苦口婆心,饭也不吃了,对着闰氏好一通教诲。

      三伯福禄今年都三十五了,儿子都十三了,哪里还不懂事?小满为闰氏叫屈,也为赵氏的说辞发笑,不过更让她开心的是,分家这个事只怕近几年都不会发生了。再过两年,她就可以离开陆家,分家更不管她的事。

      用过饭,明礼和明达到灵山书院去上学,闰氏难过的拉着陆福元回了房间,张婆子去厨房收拾,李婆子扶着赵氏出门散步。

      小满本要同明香一起练习刺绣,可实在放心不下柳氏。去厨房盛了一海碗明达没吃过的白饭,又拔了些火腿青菜,再拿了一小张锅贴,给柳氏送去。

      屋子里窗户严实,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和尿骚味,小满感到喉头发痒,差点吐了出来。

      柳氏坐在床边,一身素衣,脸色青白,手中拿着湿毛巾,正在给陆爷子擦拭。听到动静,见是小满,忙向她摆手,示意她出去。

      “放心吧。”小满将饭碗轻放到桌子上,看了看床上沉沉入睡的陆爷子,小声道:“李婶子带着奶奶出去了,她坐不住,一定会撺掇奶奶多耍会儿。我给你拿了早饭,你快吃。这饼是我按你教的方法烙的,你来试试,味道如何。”

      柳氏听她说完,如释重负,伸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接过小满递来的筷子,尝了尝鸡蛋锅贴,做出津津有味的吃相,竖起大拇指夸她。

      “嘿嘿……”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她近段时间,身体消瘦了不少,腕子上的一对绞丝铜镯子都快滑落了,不由地鼻头泛酸,“还有火腿,你多吃点,好长肉。”

      柳氏摸了摸她的头,坐到桌边,夹起一片火腿肉塞到小满的嘴里,然后开始埋头吃饭。吃两口就要拍拍小满的头,表达她的喜悦之情。小满在旁边看她吃的香甜,心中充满欢喜,突然有点懂早上赵氏对明达的宠溺。不管好或坏,看着这个人,心中只有欢喜,那些好的更好,那些不好的地方也当做好来看。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快滚出去!”门帘被人从外面突然掀开,赵氏黑着脸盯着柳氏母女俩,李婆子大步奔过来,提起小满将她推到门外。柳氏丢下碗筷,跟了出来,哇哇着要从李婆子手底下把女儿抢过来。

      “住手!”赵氏喝住柳氏,站到她面前,挥手让李婆子将小满丢出去,这边,点着柳氏的额头道:“马仙姑说了,她和老爷相冲,不能靠近老爷半步。即便昨天做了法,也保不齐万一。我一个眼神没到,你就把她放进来了?你们害死一个老三还不够,还要搭上老爷才罢休,嗯!”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严厉。

      柳氏慌乱地摆着头,心底焦急,手中胡乱比划着解释。

      小满从李婆子手底挣脱开,担心赵氏欺负柳氏,扭身就要进去,被李婆子拦腰抱住。
      “放开,你放开。”小满一面叫着,一面对李婆子拳打脚踢挣扎着。

      李婆子被打的哎哟哎哟直叫,心道这小妮子看起来豆芽菜似的,力气还不小。这一老一小就在门口台阶上扭作一团,吵闹声将在屋里做针线的明香引了出来,她也不问事由,跟着小满对李婆子又踢又打,口中不停的骂“刁奴”“恶奴”。张婆子站在厨房门口,嗑着兰瓜子,看好戏。
      明香尖利的叫骂声混着李婆子的惨叫声,将床上的陆爷子吵醒了。赵氏烦的不行,捏捏眉心,教训完柳氏,带着她将三个人骂开。李婆子还要告状,明香眼尖,拉着小满对赵氏行了个礼,抽出怀中的绣帕道:“我来找满姐姐一起去大婶婶屋里学刺绣,李婶子拦住不让。”

      赵氏不信她那番鬼话,但明香毕竟是二房的幺女,这爱屋及乌,也不好多说,问李婆子,是不是。

      李婆子和张婆子两个平时从明香那得了不少好处,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逆着她说话断了往后的财路,咬咬牙,点头认下。

      赵氏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回了屋。柳氏丢给小满一个放心的眼神,跟在二人的后头进屋去了。

      小满看着柳氏单薄的背影,怔怔发愣,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带她离开陆家。

  •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
    稻花修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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