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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一根粗长的针,大约有女人的食指那么长,在天光下泛出不锈钢金属冷冷的光。
      现在是早上六点,原本这时候正是忙碌了一个晚上的女孩儿们休息的时候,不过算命瞎子说范玉凤的改名仪式得在早上五六点的时候做。这是吉时。故她这会儿了还带着有些发蒙的脑子在大堂里待着。
      心有期盼,故脸上还生着光。
      女孩子们具都散尽了,只剩下范玉凤和童清还在大堂里坐着。北方秋天的早上,冷而干燥,风卷起枯黄的树叶,在微冷透蓝的天光下,有一种难言的萧瑟。
      范玉凤仰头灌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白酒,随后“咚”地一声将酒瓶子掼在桌上。不知怎地,她惯有一种女豪杰的气派。然后她撩起衣服,左手在肚脐上大约一二厘米的地方捏起一大块白生生的皮肉。这样寒冷的秋天,她还只穿了一件豹纹的紧身薄上衣,勾勒出很玲珑的身材。
      针上穿了长长的一段红线,不细,是那种略有些粗的带着绒的类似毛线的材质。她没什么表情地将那根可怖的长针从自己肚子的肉上扎了下去。那肚子上被贯穿的肉起码有四五厘米那么长,她又捏得用力,捏出很厚的一块来,针就穿得十分地艰难。
      童清看到这女人微微拧起眉头,仿佛觉不出疼似地右手和纳鞋底似地一使劲儿,那银针的头就从下端戳出来了,连带着长长的一截红通通的线,都穿在了肚子里。
      居然干干净净地,没出一滴血。
      穿过去了,她松了口气儿,麻利地拉扯红线,在肚子上打了个结。
      还怪好看的。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中国人看到红绳大概都觉得喜庆。
      “转运绳。”她对童清说,拍了拍肚皮上的红绳。她好像完全想不到消毒啊,感染之类的事情,连那根针都不带拿酒精擦一下的,“瞎子说带了运气就会变好。”
      然后她踏着很轻快的步子,弯腰从沙发上拿了一只小小的红色皮包,从里面拿出张折起来的薄薄的纸。只见范玉凤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纸,在那上面工工整整认认真真地一边四个,共用黑色的毛笔字写了2排共八遍的“范红玉”。
      一笔一划地,看得出写字儿的人文化水平定然不高。大约是那个瞎子替她写的。
      “以后得叫我红玉了啊,改名儿了。”她又对童清说了一遍,其实昨晚上她已对那几个小姐妹并童清都嘱咐过一遍她从今天起的新名字。
      那么多的名字,她独独喜欢“红玉”。倒是喜庆。红楼梦里也有一个“林红玉”,那大观园里一众的女孩儿们里,唯她与贾芸私定终身,反倒落了个好结局。
      “这寓意很好,今天也正好是你的生日。”童清说,“也许你从今日起就换了新的人生了。”
      一如那个机灵聪慧,没在怡红院里攀上贾宝玉,被大丫鬟们一番打压,却与贾芸结了伉俪的林红玉。
      范玉凤冲他点点头,她与童清似总隔着层什么。她卖了陈哥一个面子,同意这个带着满身书卷气的,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男人在一旁观察她们的生活。但她并不喜欢他。
      不过其实她也不怎么在乎他。
      她的命实在太苦了。像黄莲一样地苦,像最苦的中药那样地苦。她没有精力分给这个陌生人更多的关注。
      他像一个注定的过路客,一个彬彬有礼的外来者。
      她将那张纸展了展,铺铺平,然后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呈到后面的观世音菩萨像前。
      大堂后是个小隔间,里头拿布帘隔了一张很简陋的床,是范玉凤惯常休息的地方。布帘外小小的一方空间摆了一尊观世音的像,有供台,有两只电子的红蜡烛,还有一个暗红色的专门跪拜用的垫子。
      这布帘的作用大约是隔开人睡觉的地方与菩萨的。民间说神佛的像供在卧室里乃是大不敬。范玉凤这样的人,大约是很在意这些讲究的。
      两只电子的红蜡烛打开来,昏暗的室内亮起两个通红的光点。劣质的录音机里开始播放和尚们念经的声儿。
      念的是心经。
      范玉凤点了三只香,两手举着与额头同高,然后虔诚而缓慢地,拜了三拜。拜的时候,她嘴里念念有词,但呢喃得很轻,童清听不清是念着佛号亦或者是她在默念为自己许下的心愿。
      这香烧出的烟很浓,缭绕在范玉凤的周身。她虔诚地跪在慈悲的佛像前,那张时常挂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市井味道的面孔突然地严肃起来。
      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有神性,童清突然想到。较之更为现实的男人们,她们似乎更有灵性,从而能感知到天地幽冥间的一些东西。
      “行了。”拜完三拜,范玉凤,又或者现在该称之为范红玉的女人说道,将那香插到香炉里,“这新名字得在菩萨前供上三天。”
      三天后,一个叫范红玉的女人将代替范玉凤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规避掉那无儿无女,孤寡一生的命运。
      “我要休息了。”范红玉道,伸出一只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指了指布帘边上叠着的一床被褥,“你可以睡到外面的沙发上。”
      童清抱着那床软软的被褥去了大堂。这被褥很潮,和炮房一样,有股子湿抹布的臭味。
      外头天已经彻底亮起,阳光透过玻璃的门从外头斜斜地打进室内,半个房间都是金黄色的光。地上的落叶也是金黄的。
      天上和地下都是黄灿灿的。
      童清搂着被子坐到沙发上。门外,一个佝偻着腰,一只腿反折着的女人扎着两只可笑的冲天小辫,抓着一把土黄色的大扫帚,蹒跚着正在扫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天然纯粹的笑意,和童清对视的时候,张大嘴“嘿嘿”地冲他笑了两声。
      算命瞎子花了150块钱从她哥哥嫂子手上买来的媳妇儿。一个又聋,又哑,腿脚残疾且有智力缺陷的女人。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珍珠。
      彼时珍珠在她哥嫂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晚上连屋里都不让她进,赶到院里搭的一个破漏的小棚里过夜。是瞎子把她从小狗儿一样吃糠咽菜睡棚子的生活里拯救出来,过上了一个人应该有的生活,有了一个人应该有的体面。
      在另一个世界过着文明生活的人管这叫拐卖妇女,还有□□弱智妇女,应当数罪并罚。所幸这里是另一方天地,运行的是另一种法则。
      昨天吃饭的时候听陈哥提起这事情,他笑话瞎子是没事儿给自己找罪受。请了这一尊大菩萨在家,连话也不会说,自理尚且有些问题,还需要瞎子时时照看。而瞎子么,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地难捱了。
      珍珠在街上认真地打扫,带着一脸纯真的笑意。
      瞎子说她心善。他会做饭,会洗衣服,会做一切的一个人好好生活所需要的事情,所以他只是需要一个陪伴。而珍珠让他的生活多了一些色彩。
      童清看着憨憨笑着的珍珠,在心底生出一些柔软和浪漫来。
      谁也不知道傻傻的,话也不会说,只会“啊啊”地叫着的珍珠能给瞎子带来什么样的色彩。她的面孔带着弱智人特有的那种茫然和永恒的童真。
      他猜瞎子大约只是要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陪伴,一个正常的“家”的氛围。
      范红玉大约已经在里头熟睡了。这个早上,抱着一床发臭的褥子,童清觉得他找到了他的生命足以附着于其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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