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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梦中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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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狂风如倒灌的海水一般涌入,房门被风紧紧压住,怎么拽都拽不开。屋里的两个人只好裹着被子缩在床边,试图等到风小一点再移动。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风的呼啸终于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玻璃裂开的声音。
凌岓探出半个脑袋往窗户那边看,什么都没看到。正在他以为没什么问题,准备起身拿东西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体挡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啊?”问出问题的声音冰冷又哀怨,像刚从阴冷的河里爬出来一样。
“你要去哪里啊?”
声音的主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她慢慢弯下腰,歪着头冲眼前裹着被子的两个人微微一笑,“你们想去哪里呀?”
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就攥住了两人的手。霎时,被钳制住的两个人只觉得自己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被冻住了,接着迎来的就是麻木——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知觉的麻木。
“唔唔…嗯…”
除了身上的麻木,两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挣脱了。
“这么多年,终于又等到活人了。”女人说着,用她那十根又尖又长的黑指甲划过了面前人的脸,“长得倒是不赖,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凑得越来越近,身上的臭味也愈发浓重,熏得两个无力挣脱的人直想吐。
眼看这女人就要贴上来了,只听“咣”一声巨响——房间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是姜泠。她像天神下凡一样托着一盏柳叶形的香炉,里面的香气盘旋着飞到空中,让整个房子里的温度升上来了许多。
托着香炉的人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散发着臭味的女人听了半天,流下两行血泪。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窗边跳了下去。
“她是谁?”手脚的触觉回来了,凌岓赶紧拿好东西拽着卫斯诚出门。
“不清楚。”
姜泠手中的香燃尽了,三个人站在招待所的走廊里,眼睁睁看着走廊的墙壁扭曲、破碎、又融为一体。
木桌、衣柜、画卷——扭曲停止之后,三个人定睛一看,还在卫家那个地下二层的密室里。
“刚刚那是个梦吗?”卫斯诚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一脸震惊地看到画里的女人活了过来。
两个大衣柜慢慢褪去了颜色,一点一点回归到了树的形状;霉点斑驳的白墙轰然倒塌,映入眼帘的是草长莺飞的春景。画中的女人此刻就在这春景中,倚着一棵柳树小憩。
“我们现在在哪?”凌岓看着眼前的变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密室?还是在芝则?”
闭着眼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在问题刚刚落地时,缓缓睁开了眼。她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外面还披着一件米白的毛斗篷,此刻信步走来,活像一株会移动的桃花。
“不知三位贵客从何而来?”女人走到三人跟前,行了个见面礼。
无人应答——被问到的三人还没弄明白眼下的情况。
“三位贵客远道而来,想必也是为了一睹柳园百亩桃花开的风华吧。”这女人并不因为无人回答她而恼怒,反倒侃侃而谈起来。
“只可惜,‘人间四月芳菲尽’[1],三位来的不是时候,错过了桃林最美的那几天。”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姜泠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先挑了一个最好回答的问题问。
“建炎三年。”
“青素!”
不等三人梳理完建炎三年是哪朝哪代,又一个人出现了。那人从远处飞奔而来,一把揽住了眼前的姑娘。
“青素,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妈?”卫斯诚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脑子里一团浆糊。
“谁是你妈?”
和那位桃花一样的姑娘不同,这个飞奔过来的女人棱角分明,眉眼间尽显英气,说起话来也没有软绵绵的感觉。
“你是我妈。”
卫家各处都有明樾的照片,她年轻时的样子早就刻在了卫斯诚心里。眼前这张脸和明樾一模一样,连鼻尖上的红痣都丝毫不差,这不是自己的母亲还能是谁?
“你看着也比我差不了几岁,怎么还好意思碰瓷?是不是见了人你就要喊妈?”
“哪跟哪啊,你是不是叫明樾?”
“是又怎么了?姓名一个读法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叫这名字的都是你妈?”
卫斯诚苦恼地搓了搓头发,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母亲记起自己。
“阿木,他可能是认错人了吧。”桃花姑娘开口,嫣然一笑,“你别说,这位小公子长得和你还真有几分相似。”
“谁跟他相似!我们快走,别和这种疯疯癫癫的人纠缠!”
叫阿木的女人拽着桃花姑娘就要离开,卫斯诚想追上去解释,对方却一脸凶狠地转过头盯着他:“你要跟着我们吗?”
只一句话,两个女孩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十指指甲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很快就和芝则招待所里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wo c?”卫斯诚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国骂,旋即转身就跑。
跑到一半,他发现姜泠和凌岓没跟上来,又赶紧折返回去。见那两人木呆呆地站在柳树下,他急得跳脚:“愣着干嘛快跑啊!”
“他们跑不掉了!”那鬼魅般的女人从两人中间钻出来,发出刺耳的笑声。
再然后,卫斯诚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了?”温柔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听着熟悉。
顶灯从头上照下来,照得床上的人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卫斯诚迷迷糊糊看见母亲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只瓷碗,当即一蹦三尺高——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你把我姐怎么着了?你离我远点!”
“你这孩子,喝了多少酒。”见状,明樾嗔怪着伸出手探了探儿子的前额,“倒是不发烧了,再多休息休息吧,过两天再去西藏算了。”
“喝酒?喝什么酒?”卫斯诚疑惑。
“你不是昨晚和我们分开以后去和同学喝酒了吗?”凌岓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也摸了摸卫斯诚的额头,确定没发烧。
“喝什么酒?昨天晚上我不是叫你和我姐来看我们家那密室吗?”床上的人此刻顾不得谁的脸色,他几乎要跳起来了。
“看来孟医生说的没错,他可能就是发癔症了。”明樾一脸无奈,叹着气走出了房间,姜泠跟着进来了。
“姐,姐你从不骗人的。你说我们昨晚在哪?是不是在我家那个密室里?”看见姜泠,卫斯诚像看见了救命稻草。
“哪有密室?”姜泠反问,“你呀,做噩梦了吧。”
最亲近的人都没和自己站在一边,卫斯诚觉得孤立无援,急得想抓狂。他的大脑中闪过密室里的一幕幕场景,最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姐,可能你们说得对,我真是喝断片了。”
“那你们在哪找到我的?我当时身边没别人了?”卫斯诚反客为主,希望从对面两人的话里抓住他们帮着母亲撒谎的把柄。
“是伯母找到你的,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凌岓麻利接过话茬,把锅推给了明樾,“伯母说你生病了,去西藏的事情要迟两天。我们反正也没事儿,就来看看你。”
“姐?”卫斯诚无比真诚地看向床边的姑娘。
“阿姨说,你是喝多以后吹了凉风,所以才会发烧。”对凌岓刚刚那番说辞,姜泠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好休息吧,等完全好了再去西藏。”
卫斯诚不再辩解什么。只是目送着两人离开房间后,他一个翻身下床,躲在了楼梯拐角处。
“谢谢你们。”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响起。
“应该的。”凌岓回答她。
“很抱歉,把你们也牵涉进来了。”明樾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希望小诚早点好起来吧。”这句来自姜泠。
卫斯诚回到房间,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芝则和桃林经历的事情是梦,他毫无疑义。可要说那个真实存在的密室也是梦,他一百八十个不信。
母亲和同伴的对话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母亲那句“抱歉”的话。
“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卫斯诚在备忘录里打下这几个字,又飞快地把这句话删掉。
“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床头放着一本书,书的扉页上写着这句话——这是师父的字迹,用来对付现在的情况刚刚好。
原计划推迟到了一周以后,到达贡嘎国际机场的时候,迎面来的晚风和卫斯诚梦里的别无二致。
一个星期以来,他想尽办法从不同的人嘴里套话,最终什么都没套出来,还收获了几个人对智力障碍儿童的关心。
“小卫,这儿!”梦里的皮夹克寸头此时正站在机场门口冲着来人挥手,嘴里的台词也大差不差。
“好久不见,你真是长大了。”寸头把三人的箱子码进后备箱,顺便拉一拉家常。
“我记得,您小时候抱过我。”卫斯诚熟门熟路地接上对方的话头,“但我那时候太小了,有些事情记得不一定准确。您是表哥是吗?”
“对!我是你表哥,不过属于那种非常非常远的亲戚关系。”寸头对二十几年没见的人认出自己这件事颇感吃惊。
“表哥好。这个是我姐姐姜泠,这位是我朋友凌岓,这趟我们仨一起来办事儿。”
“哦对了,我们现在是直接去芝则吗?车上有没有盒饭,饿死我了。”
介绍完同行的两人,卫斯诚丝毫没给对方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就问接下来的行程。
“额…没错,我们直接去芝则。达玛明天早上回来,姑姑的意思是你们明早能和达玛见一面。”
寸头奇怪卫斯诚怎么会知道订盒饭的事情,不过他也没多想,和另外两人握了握手:“两位好,我叫曾宇,这次来这边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不是说是伯母的朋友嘛,怎么又成亲戚了?”握手的人问。
“是朋友,本来应该是达玛的丈夫过来接你们。但是祖巴上周碰见点意外,不方便过来,所以换成我来了。”
一样的车型、一样的路线——坐上车后,卫斯诚往后排一缩,闭眼假寐,一句话都不说。他在等,等过了高速收费站后的那个老牧民和那场雪。
“你们冷不冷?车后面有毛毯,冷的话自己裹上。”曾宇说着,不忘把空调暖风开大。
高速收费站已经过去了,卫斯诚睁开眼,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牦牛群和跟在后面的牧民。夜空中飘飘扬扬的雪花和牧群几乎同时出现,让缩在后排假寐的人更加确信上周的经历并非做梦。
“咱们得开快点,等会儿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等牧群过去,曾宇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
卫斯诚静静等待着招待所和尽头房间那鬼魅的出现,却没防住猛地向前撞去——这辆疾驰路上的越野不知为何,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曾宇拍了拍方向盘,“好像是熄火了,我下去看看。”
雪越下越大,车的引擎盖被打开又合上。曾宇绕着四个轮胎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抛锚了吗?”凌岓也下车帮忙。
“不是,不是抛锚。”曾宇指了指车胎,“我看了,不是发动机和轮子的问题。”
“会不会是没油了?”下车没有几分钟,两人的头发已经被雪染了个花白。
“那也不应该,我来的时候加满油的。”
“先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上车看能不能叫救援。”
四个人的屏幕上不约而同地显示出一个叉——没信号。不仅车上没信号,附近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也没信号,求援的计划暂时搁浅。
“好在油箱还是满的,车里也有点吃的,坚持一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看着曾宇满脸焦躁,凌岓试着平复他的心情。
“你们不知道,这条路不在国道和省道上,平常来的车不多。”曾宇想点烟,但看了看车里的姑娘,又把烟塞了回去,“不知道这个雪还要下多久。”
“希望雪赶紧停,我们赶紧到芝则。毕竟附近人都说,这段路是鬼路,要真遇上什么事儿就完了。”
一大块冰雹砸在前挡风玻璃上,曾宇的五官挤在一起,愁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