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和斗鱼》Ciel Mu

3、章三

　　于是当银血将军以优异的成绩结束幽阒之岩的训练，回到月族的时候，身边多了条不起眼的橘黄色金鱼。那条叫夜麟的金鱼喜欢眯起眼睛看别的鱼，骄傲地一塌糊涂。如果不是他们形影不离，月族有一大半的鱼都想狠狠教训夜麟一顿。
　　但夜麟才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他从小跟着妈妈游来游去找爸爸，没有落脚的地方。后来爸爸没有找到，妈妈却被人用网兜抓走了，他于是只好开始一个人生活。跟金鱼在一起的时候他嫌他们太迟钝，想和斗鱼们在一起，又自觉地格格不入，所以才去了幽阒之岩，结果就遇到了银血。
　　现在跟银血在一起，生活的确无聊了一点儿，但他觉得安稳又高兴，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虽然在他心里，也并不太清楚“家里”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只记得在幽阒之岩第一次碰到银血，银血自不量力地想要保护他，他看第一眼觉得这条鱼长得真好看，看第二眼还是觉得他真好看，后来说清楚了前因后果，他又觉得这条鱼真是笨到没药救。事后想起来，大概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喜欢银血了，至于是喜欢银血的好看还是笨到没药救，好像两样都各有一点儿。
　　银血虽然本质上是条金鱼，却又有斗鱼的一些习性。他和所有的雄斗鱼一样，水温变暖的时候就会筑巢。他们筑巢的方式很奇特，用嘴巴吐出带有特殊粘性的小水泡，一个一个地粘在一起，最后在水面上连成一大片细密水泡织成的网。这种气泡连成的网兜日后可以用来盛放和孵化鱼卵，是雄斗鱼唯一的求婚工具。当雌斗鱼挑选伴侣的时候，就会观察气泡网巢的大小和紧密程度。所以把气泡网巢织的松松垮垮的雄斗鱼是很难找到满意的妻子的。
　　吐泡织网是雄斗鱼不可更改的天性之一，在很多时候和求偶的意图并无关系。银血总是很认真地做他的网，也许会花上一个星期。每个水泡都吐地浑圆完美，大小一模一样，整整齐齐的粘在一起，就好像老月王身上的珍珠麟一样让人赞叹。
　　月族的姑娘们如果发现他开始织网，就会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游来游去。夜麟在一旁的水草堆里看着，等到天黑就游出去，把银血刚织完的网巢用尾巴用力搅散。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呀。”银血有点无奈的说：“这只是一个气泡网巢而已。”
　　“它太难看了。”夜麟评价说：“再说，你明明就不是斗鱼，怎么做得出真正斗鱼的网巢呢？——我见过他们的网巢，每一个都比你的精巧。”
　　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大的谎言——他的确见过许许多多的斗鱼的网巢，但没有一个比得上银血的细致坚固。如果此时有一条懂得欣赏的雌斗鱼，就会轻易地揭穿他的谎话。银血被他这样刻薄的批评，有点失落，但丝毫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地说：“那我以后再试试看吧。”
　　银血沉思的时候，几乎是静止的浮在透明的水中央。这时候他的尾巴完全舒展开来，就像是大半个满月的形状，又好像是一把团扇，边缘的弧度是那样圆润完美，找不到一丝缺憾。他的背鳍微微竖起，腹鳍好像流苏一样垂落，随着细微的水波左右晃动着，丝绸般光滑柔软；短短的透明的胸鳍横在水中，银白色的身体像无数钻石一样在阳光下闪烁。夜麟在旁边看着他，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银血的好看多一些，但又觉得正因为银血笨的要命，这种好看才格外的可爱。
　　本来日子可以就这样继续到天荒地老。可是不久之后月族领地里闯入了一尾叫做罗喉的金色斗鱼。罗喉是尾斗鱼中最强悍的狮王斗鱼，尾巴比身体更长，不像银血那样是半月形的，而好像梳子一样，一丝丝重叠在一起。它的尾巴平时像柔顺的长发一样垂在身后，游动起来则像是一根根尖针在水里炸射开来。他纯金的颜色使他看上去比实际上更为庞大威严，好像一团燃烧在水中的耀眼太阳。
　　狮王斗鱼是相当高傲的种族，不屑于同普通的金鱼冲突；然而他们又有极强的征服欲望，视野所及之处不允许第二名强者的存在。原本罗喉可以平安无事的游过月族的领地，直到他碰巧撞见了银血。雄斗鱼间见面必定厮杀的本能注定一场灾难在所难免，在银血来得及解释之前，罗喉扯掉了他的背鳍，把他半圆形的尾巴撕掉了一大片。
　　银血几乎痛昏过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置身一个小小岩洞，身下用细细咬碎的水草铺成了绵软的床铺。失去了背鳍和大半尾鳍，他无法保持平衡，只能依靠两片胸鳍，歪歪斜斜的努力浮起来。夜麟浮在他的身边，耐心得从嘴里吐出一个个小气泡，轻轻的帮他洗去伤口上的污血。
　　“很痛吧……不过会长好的。”夜麟笨拙的安慰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不是鱼类根本就不会哭，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眼泪：“没长好之前你不能游水，就睡在这里。岩壁上有很多红虫，不会饿到。”
　　银血往外望去，洞口很隐蔽，正能允许像他这样身体扁平的斗鱼通过，对于体型椭圆的金鱼来说则太过窄小。他不知道夜麟是怎样游进来的，仿佛能看见夜麟身体两侧还有暗红色的擦痕，鳞片也蹭掉了几块。他努力伸出胸鳍摸摸夜麟的伤口，夜麟先是一动不动，然后低头用嘴巴亲了亲他的鳃：“我要去给你报仇，你在这里等我。”
　　银血想阻止他，张开嘴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没有力气说话。他看到夜麟一闪身就消失了，阳光照进来，注满清水的岩洞里留着一抹橘黄色的温暖的光。
　　他听话的在洞里等着夜麟，直到身下的水草变成黑黄，伤口完全复原，岩壁上的红虫也被吃掉了大半。他就这样等啊等啊，橘黄色的阳光进来又溜走了无数次，水温回暖又变凉，可是夜麟依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