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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新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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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即将起飞,鹿白榆飘落在远方的思绪被拉回。临调飞行模式前,她戴上耳机,点开自己的简书小号,更新了一条动态:
“是不是,下雨的时候
是不是,你也仰望天空
是不是,你也会放手
风雨打乱思念的人执著
谁的眼泪化成雨水落下来
再见了之后
回首,在熟悉的地方
梦中的星球
醒来,一切从头开始了
……”
鹿白榆的简书小号,其实也算大号,因为没有一个好友用简书,她也从未互关过任何一个现实中认识的人。这里不需要发仅自己可见,是一片可以尽情发泄的公开无人区,偶有一两个陌生人共鸣,好过自怨自艾的日记本。大三,鹿白榆准备考研开始,她发现了这块宝地,在这里记录她所有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
这段话引自她正听的一首歌,陈楚生的,《再见》。故友既已经见完,还是该回到正轨。鹿白榆暗暗告诉自己。
落地布尔津,新的外业之旅便开始了。去布尔津的行程其实很意外,师弟本来在贾登峪挂着诱捕器做林间调查,是被布尔津县的一位林业站长突然召唤,去调查一片枯死的杨树。在新疆,杨树是新疆的命脉,是生态治沙的前沿,容不得一点闪失。鹿白榆先在这边汇合调查,结束,再返回贾登峪,去阿勒泰其他地方。
一个小时航行很快。下了飞机,师弟戴扬已经在机场外等候多时:“榆姐!这边!”
“这场大雨没少折腾吧,榆姐受苦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这边林科院的研究生,沙木,他全名太长,一般大家都叫沙木。沙木,这是我师姐,鹿白榆。”说话间,戴扬已经利落地把鹿白榆的行李书包放到后备箱放好。戴扬是即将博二的学生,和鹿白榆做一个项目的亲师弟,不仅长的帅,性格活泼脑子也机灵。他俩这趟外业是和新疆林科院合作的项目,他们过来协助,这边负责实验的便是沙木,一名研三的硕士生,鹿白榆第一次见。
“你好沙木,谢谢你们来接我一趟咯。”鹿白榆热情地和两位师弟打招呼,已经把在乌鲁木齐发生的一切全然抛在脑后。
“行了,姐,车上聊,先带你去宾馆放下行李,去吃个午饭,下午去见站长,沙木已经联系好了。”
“行,安排的挺好,那咱出发。”在实验室的都知道,带师弟师妹犹如一场修行,比自己实验更崩溃的,是带的师弟师妹在老板面前闹乌龙。可是,鹿白榆很幸运。有戴扬在,这趟外业能省不少心。
“戴扬,宾馆定在哪里了,林区附近吗,环境咋样?”
“这回可不是。这次是林业站长联系的沙木导师魏教授,魏教授把咱推过来的,因此待遇极好。一会你就知道了,这是我外业以来住过最好的宾馆,还不花钱嘿嘿。”
“哦?那我这外业开局可以呀……”鹿白榆摇下车窗,开始用眼睛丈量这个陌生的童话城市。
布尔津县依托额尔齐斯河、布尔津河、七彩河三河六岸,故此得名。所到之处城堡、塔楼、红顶屋,建筑别具风格。
友谊峰路,戴扬车子一拐,开进一处古朴韵味的砖红色建筑群,紧挨额尔齐斯河的休闲广场。红砖灰瓦,门口大理石碑上四个金色刻字:金山书院。
“诶?戴扬?怎么来书院了?”
“哈哈榆姐,咱住这里。”戴扬眼睛一眯,嘴角挑出一丝神秘的微笑,随即停了车。
鹿白榆不可置信。
“来吧,榆姐,先带你去办入住。”
推开大门,是一个很大的公共阅读大厅,楼顶很高,顿有教堂的庄严,四周围抱一圈红木色书架,中间几排木制座椅,数棵高大的绿色植物点缀其中,和红砖墙的搭配,一种旷达庄穆的书香气扑面而来。很难想象这里还有住宿的功能。
前台小姐姐出来接过行李箱,热情的问候。前台布置的也很考究,一盏黑色圈线吊灯,后排展架放的反倒不是书,而是一张张碟片黑胶,从80年代到千禧年间,披头士,酷玩,周杰伦,王菲等赫然其中,增添些许自由浪漫气息。
“小姐您好,您的房间已提前预留好,做一下身份证登记就可以了。”
“谢谢,这里还需要提前预定呀?”
“是呢,最近要举办一个“见海”艺术展,已经全部预定满了呢。您的身份证,请收好。跟我来吧……”长相清新声音甜美的小姐姐做了手势,带一众人上了二楼。
一路上,小姐姐不厌其烦的介绍:“为能更好把书院经营下去,老板在书院内建了十余间客房,每间房的窗户都正对着额尔齐斯河。入住在此的游客,夜里可以枕着河水声入睡;清晨傍晚还可以去岸旁的步行道走一走,您一定会喜欢的。”
“走廊两边挂出的是一些作家写的关于新疆的散文。比如这一篇,这间书院的老板是一个老护林员,这就是他写的。”
“您的房间到了,希望你入住愉快。”
前台小姐姐已转身离开,鹿白榆还在看那篇裱在墙上的,那位老护林员老板的手稿,《喀纳斯湖——一位山野守望者的自然笔记》。同为山野的守望者,冥冥之中,鹿白榆感觉到一种莫大缘分和宿命的牵引。
“榆姐,那你先收拾一下,收拾好了喊我们,咱去吃饭。”戴扬早已打开鹿白榆的房门,把行李放了进去,一句话,打断了鹿白榆的沉浸。
“好的,谢谢你们。”
关上房门,鹿白榆环看整间屋子。是一间大床房,约30平米,宽敞古朴,充斥着满满民宿味道。木质的床板,不规则矮木桌和老木桩的圆木墩。房间阳台的设计也是别出心裁,白色窗帘后,仿古马赛克桌椅,接着便是额尔齐斯河。鹿白榆坐在阳台外面的椅子上,岸边绿化道额河杨俨然伫立,额尔齐斯河的水声低声翻腾,放空一切。
啊,这真是条件最好的一次外业了。
简单吃过午饭后,鹿白榆一行三人便去了当地林业站。
接待他们的站长叫阿迪里,年约50,上唇一圈白胡子,憨态可掬。
“鹿博士,戴博士,你们可来了,吃住的还习惯吧。”阿迪里站长人很热情,老远便出来迎接。
“托您的福,酒店环境特别好,布尔津也很美,这趟调查很值得呀。”虽客套,但鹿白榆说的也是内心真实想法。
“站长,您说的那块受害地在什么地方,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行,那咱现在就去,在高速带旁边的幼树种植绿化带,你们的车跟着我就好。”
大家上了车,一辆宝来,一辆坦克500相继扬长而去。
“原来不是在林区,也是,近些年阿勒泰地区病虫害防治很严格,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爆发,倒是城市绿化带,或成了重灾区。”戴扬一边开车,一边若有所思。
“是,到了看看什么情况。沙木,你的植物学咋样。新疆的杨树种类太多了,一时间我可分不清”鹿白榆说着自己的担忧。
“榆姐,你别自谦,说实话,我一个喀什人,也分不清。”
顿时,车上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受害地就在布尔津高速口下游的不远处,一片条状的杨树幼苗种植带,幼树直径不过10cm,树高不过六七米。但在不久的未来,这些速生树种会成为西北生态重要的防卫兵之一。
鹿白榆下车检查情况,整体欣欣向荣,但夹杂着十余棵叶片泛黄枯萎,顶冠萎靡的受害树。更有几棵枯萎的叶子不剩几片。
“站长,这些是额河杨吗?”鹿白榆拾起片叶子,发问。
“对,额尔齐斯河沿岸大部分都是额河杨,算是杨树中抗性较强的了。”
鹿白榆走到林子里,仔细检查树干,高个子的师弟们尝试剪一些受害枝叶下来。
额河杨树皮呈平整灰色,检查了几棵之后,鹿白榆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一个圆形的孔,直径在1cm左右,很像天牛的羽化孔。
新疆天牛危害不少,但在极北方的阿勒泰地区,近些年由于防治效果极佳,已经很少见到。莫非卷土重来了?鹿白榆暗暗想。
戴扬那边也有发现,一些叶片上发现昆虫啃食的痕迹,还留有黄色的粪便:“榆姐,你看,挺像鳞翅目幼虫啃食的痕迹。”
“是,但仅凭取食痕迹,没法判断是哪种害虫。看来,沙木带来的诱捕装置该派上用场了。”
他们三人交流了下受害特征,鹿白榆向站长提出了方案:“站长,从树干的羽化孔和叶片取食痕迹来看,应该是有天牛和鳞翅目害虫复合危害。新疆的虫害种类很多,星天牛,青杨天牛,杨二尾舟蛾,杨毒蛾,白杨透翅蛾等现在还分辨不清。现在8月,幸运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波成虫羽化期。我们想这两天在这挂一挂诱捕器,晚上黑光灯诱一下,确定一下种类,进而再确定防治方案。”
“好,你们专业,听你们的。我们基层人员,让我们砍树种树,动手搞防治行,但基础理论还是差些。你们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搞。”站长喜上眉梢,想着这次请对人了。
鹿白榆他们也没闲着,当天下午就组装好挂上了诱捕器。但对于星天牛,青杨天牛这种阔叶树多食性天牛来说,诱捕器可能效果甚微。因此,一连两个白天,三人都在林带间搜寻,看能不能抓到什么成虫。
晚上,便在这里架起灯诱装置,一个瓦数极大的黑光灯,支一块三角锥形的白布,等着趋光的蛾子们上钩。新疆的夜黑的极晚,九点多太阳才刚刚下山。为了方便蹲守,三人又再此支了个帐篷,从晚上十一点到凌晨六点,三个人每俩小时轮换一次。
夜里,三人坐在帐篷里看星空,戴扬苦笑:“住这么好的金山书院也是浪费了啊,一点儿没享受到,还不是荒郊野地搭帐篷。”
鹿白榆见状安慰:“那等有了结果,补你两天在布尔津好好逛逛。老板那我顶着。”
“榆姐万岁!”
鹿白榆看着无垠的夜空,繁星万里,心中尽是舒畅。比起民宿,她更向往野外,天也无垠,心也无垠,像是此刻,也像是未来。踏上这趟旅途的时候,鹿白榆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疑问,都说旅行开悟人生,她也想找到一些答案,关于自己,关于未来。
第二天夜晚,灯诱有了结果。在密密麻麻的诱捕网上,他们发现了杨二尾舟蛾。通体灰白色。前、后翅脉纹黑色或褐色,上有整齐的黑点和黑波纹,纹内有8个黑点。后翅白色,外缘有7个黑点。
还有个额外的收获,此前一直疑惑的圆形羽化孔,在据此地一公里外的地方,他们发现一棵枯死很久的倒树,腐朽的树干上,找到一头天牛的尸体,腐蚀严重,翅长有斑点,形似星天牛,但分不清种类。
把所有标本收集好,第三天一早,三人便去林业站交了差。
“站长,应该是杨二尾舟蛾,咱早发现早防治。”
“行,知道了危害原因,我们就有底了,人工还有农药,我们就有经验了,太谢谢你们了,鹿博士。”
“为咱们布尔津尽点力。另外站长,我们还发现了一头死天牛,但据我所知,咱们这里很多年都看不到星天牛了吧?”
“是呀,前些年防治的好,现在基本没有了,发现了倒是很奇怪。”
“我们也还不确定,准备把样本寄回北京做分子检测。如果确定是的话,可能未来我们会在阿勒泰多待一些日子,对能去的林区都做个调查。沙木就是做天牛分布调查的,这个结果对我们很重要。”
“没问题,到时候我能帮什么,尽管告诉我。”阿迪里站长拍拍胸脯,给足了鹿白榆戴扬这些外来研究员保障。
“对了,鹿博士,这么说你们还要在这待几天等分子结果,能不能再帮个忙。最近不是有个“见海”艺术展吗,策展人之前来找过我,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生物种类和生态特征的专业指导。我们站里刚调来的硕士小伙子出差去了还没回来。您能不能帮帮。这个“见海”展对布尔津的旅游发展推动极大,他们也是想自己的作品更贴近当地生态,尽善尽美些。”
“自然是没问题,互相交流嘛站长。”鹿白榆欣然答应,正好,也算守了答应戴扬休假几天的约定。
“那太好了,今晚,今晚我来安排,大家见一面。鹿博士,我看他们团队不差钱,如果真的可以,顾问咨询费,我帮你们争取,不能让咱白干。”
鹿白榆和戴扬互相挤了个眼神,难藏欣喜。戴扬上前一把拉住站长的手,小词一套套的开始溜须拍马:“站长您太好了,懂我们啊,咱科研工作者不容易,林业工作者更不易…………”
鹿白榆虽然也是对拉了个活表示开心,毕竟是每个月只有三千的助研津贴低保户,但是推杯换盏的社交场合,她一向不喜,甚是头疼。
回到书院,三人把样本寄回实验室,又赶着制作诱捕到的昆虫标本,一刻没歇。临近八点,换了身干净衣服,匆匆忙忙前去赴约。
餐厅定在离金山书院不远的河堤夜市,据说里边有家烤鱼,人气爆棚。区别于官僚主义表面客套的宴请,站长想必也是个不在乎啥规矩的实在人,只想让辛苦熬了几天打大夜的孩子们吃上点地道正宗的布尔津美食。市井街头熙熙攘攘,虽看着不甚高档,但烟火气息浓郁,鹿白榆到了此地,也渐渐放松,约束感少了很多。
进门前,鹿白榆借玻璃窗打理着自己的着装,白色针织打底,淡黄色开衫,一条宽松的山本裤,虽闲适,但总归有点学究朴素。思忖下,把绑着的辫子解下,蓬松自然的长发随意落过肩头,瞬间多了些许优雅。这动作刚好被门口烤鱼的小哥见到,笑着夸赞:“美女,够好看的啦。”鹿白榆耳朵一红,赶紧进了门。
站长和之前见过的林业站工作人员已早早到了安排餐食,还有两个陌生的背影,身材高挑,宽肩长腿,穿着不似林业站工人的素朴,重工纯色T恤和休闲长裤,反而更像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想必就是策展人了吧。
站长看见鹿白榆三人进门,起身招呼:“鹿博士,这边!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的“见海”展的策展人,林秋河,和纪云川。这位是北京来做调查的鹿博士,鹿白榆。”
鹿白榆全身一颤,停住脚步。
什么?
什么?
什么?
怎么是林秋河?
又碰见了。还多了个纪云川。
他俩怎么会搞在一起?
要素过多,鹿白榆实在不知道,再见林秋河,和这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是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哪个更让人吃惊。
纪云川倒丝毫不觉吃惊,笑着侧过身:“你好,鹿博士。”
身旁的林秋河仿佛昨日重现,那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消失,恢复淡漠,淡漠到其余的情绪看不出分毫:“这么巧,好……”
“很高兴!认识二位……”鹿白榆打断林秋河呼之欲出的话,装出完全不认识林秋河和纪云川的样子。
是的,她看了眼碎嘴子八卦头戴扬,和随时可能和导师老板互通消息的站长,这秘密,还是能藏一时是一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