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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反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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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梁梦洲曾参演过一部电影叫《影人》,取景和拍摄都在曼哈顿,付书明是最先定下的男一号。
彼时付书明二十九岁,已手握金凤奖影帝,鼻梁上常年焊着副无框眼镜,精英气十足,偏偏他又生得儒雅,看上去几乎是亲切的,这种矛盾动人的气质俘获不少圈内人,原因无他,成熟的男人不少,但解风情的不多,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哄着。
有付书明做定海神针,其他角色的海选闹得很大,当时公司还在国外的姜欣给他弄到一个试镜机会,去现场时,他由于过于激动还在现场还闹了个笑话,一进去,就当着一排人的面说他是付书明粉丝,问万一没试上能不能让他给自己签个名。
傻得很,隔了这么多年再想还是傻。
选角导演当场笑倒,说:“你是来追星的吧?”
梁梦洲笑得含蓄:“不是,我是来追求未来的,前辈就是灯塔。”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其中一个能闹的还真把付书明请进来了,说:“来来,这有一个你的小粉丝,你俩对戏肯定特精彩!”
梁梦洲没想到他能在试镜现场,直接楞住。付书明当年还没这么油腻,进来就是一脸和煦的样子,似乎把春风挂在脸上,笑着说:“想演哪段,我配合。”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梁梦洲会永远感激那个下午他带给他的悸动和信心,因为在他的引导下梁梦洲演得很好。
经此一役,梁梦洲顺利拿下男三的角色,是一个天才画家,叫方云,在剧中也十分崇拜付书明,于是他和付书明特有的营销方式也就此成形——沉稳影帝和他的迷弟粉丝,后来甚至有人嗑他俩CP,梁梦洲知道时大为震惊。
他才出国时学过许多“丰富人设”的技能,素描也包含在内。这次为了进入人物内心,又恶补了两个月,还下乡熬了好几个大夜找灵感,磨得右手小拇指的茧子又起来了,最后终于画出一幅贴合人物心境的素描,取名《春意》,剧组概念图设计师刘哥一见到画眼睛就亮了,大声嚷嚷着哪来的神图,要让组里买版权。
当时梁梦洲的脸皮薄得跟馄饨皮儿似的,但还是很开心自己的画能被喜欢,就仰头道:“我画的,版权的事不用担心!”
刘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转头就把画拿走了,后来直到杀青,梁梦洲也没问画的去向。他是演员,自认为为角色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可他万万没想到,电影上映前的营销视频中,《春意》的署名竟成了付书明。
梁梦洲第一时间联系上刘哥,说《春意》署名不对。对方态度很好,很耐心,说:“是你的画太惊艳,组里觉得放在付老师身上宣传效果会更好,所以才这样做的,你能理解吧?”
“我不理解。”
当时是二月,倒春寒还没过,梁梦洲在曼哈顿急得脑子都热了,当场就说:“付老师有没有这幅画都不要紧,可我不行,我不想被张冠李戴!我也想被人看到,这有错吗?”
刘哥声线和缓,劝道:“当然没错,我懂你的想法,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我觉得你可以问问你经纪人的意思,我这头也给你想想办法,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你,你等等我行吗?”
这是有机会的意思吗?梁梦洲听得心头一暖,忙说:“当然可以,谢谢刘哥!”
随即,他又给姜欣打了个电话,说:“《春意》是我画的,怎么会写别人的名字?”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才问:“版权没问题,也确实用在了剧中方云身上,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你想让我怎么做?”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你能找到更有效、更正面的宣传方法的话。但几乎不可能,劝你不要做无用功。”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挂断电话开始思考“更有效、更正面”这几个字,想了很久才想出来一点。在他看来,《春意》是影片中方云的画,不管是内容还是意向,都和付书明无关,不该放在他身上宣传,这是明显的角色错位,是宣发错误。
——证明了宣发有问题,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是对的了?是不是就可以纠正“错误”了?
虽然他已经答应刘哥等消息,但他实在太急了,情急之下,他想到付书明本人,想:“付老师这么好,肯定会帮我澄清的。”
二十二岁的梁梦洲当然知道电影营销是大事,能放出来的东西就已被多方认可,但十八岁的梁梦洲不懂,他觉得这世上倘若还有人站在他这边,那当时在片场给他鼓励的付书明肯定是其中之一。
付书明当时在温哥华度假,为此梁梦洲特意飞过去一趟,零下十度的天,二人在咖啡馆见面。见他穿得单薄,付书明当即送了他一条围巾,是他代言的某个品牌,价值不菲。这个时候出现在桌上,明显是提前准备的,梁梦洲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又莽撞,有求于人,他竟是空手来的。
他局促地捏着手指说:“我……我没有给您带礼物。”
付书明摇头,笑容温柔:“和我不用这么生疏,叫付哥。而且这也不是礼物,是纪念品,恭喜你杀青,那天我不在,希望现在补上还来得及。”
说不清什么感觉,就像雪山静默许久,终于碰到一缕轻风,他整个心神都松弛下来,几乎红了眼眶,飞快眨着眼,捧着咖啡说:“付哥,营销视频你看了吧,《春意》是我为方云画的,我很喜欢,也很不舍,你能不能替我说说话,说画……是我的?”
付书明靠在沙发上,一点责备的语气都没有,声音也很和缓:“可现在都说是我画的了,要怎么改?”
“就说……就说是宣发弄错了,再下架,下架视频。”梁梦洲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忍着没有低头。
“虽然版权没问题,但这也是概念图组和宣发的双重失误,他们很难办吧,说不定还会丢工作,署名的事真的让你很在意吗,哪怕是我也不行?”
梁梦洲不说话,脑中天人交战,又怕犹豫太久会影响二人气氛,就说:“付哥,我想去下洗手间。”
付书明点头,笑说:“放轻松,我不吃人。”
梁梦洲被他的好意激得落荒而逃,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很多遍脸,直到彻底清醒下来,才开始想付书明的话。
“付哥这么忙还愿意陪我坐在这里,如果真澄清了是不是会对他有影响?网友会怎么说他,骂他有病戏多?
“画署名出错剧组肯定会追责,不仅会连累宣发同事,还会牵连刘哥,当初要不是他看中《春意》这幅画,它不会出现在大荧幕之上,可以说他是我的伯乐,现在再闹下去好像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他想放弃了……几分沉重几分释然,梁梦洲克制住沮丧的情绪朝咖啡桌走去。
窗边被白色隔断挡住的付书明正在视频通话,梁梦洲下意识停下脚步,却听到不大不小的声音传过来:“他那画也就一般,早知道是付哥用,就买幅更好的了,也没现在这些破事儿,现在一天到晚闹个不消停。”声音熟悉,语气却陌生,是刘哥。
仿佛全世界的地心引力都集中在脚下,梁梦洲突然就定住了。
付书明神情松弛,喝了一口咖啡才说:“我在劝了,不会闹大的,小孩子自尊心强,哄哄就好了。”
“还是付哥有办法,我给他拉黑了,一天发八百条消息,烦都烦死了。”
梁梦洲整颗心都在震动……《春意》是一般的,要求给画正名是“破事”,发消息问进度是“烦死”,所以刘哥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还原事实对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骗他?给他希望,又将希望踩碎,这不残忍吗?
太奇怪了,事情奇怪,人也奇怪,怎么能连喜悦和安慰都可以伪装?
这一刻,他被具体的痛苦击得粉碎。
浑浑噩噩走到桌前坐下,付书明已经挂了视频,见他脸色不好,又招来了服务生说:“麻烦送一杯热水,我朋友好像不太舒服。”
说完他才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梁梦洲心中的感激还没落下,一只手就抓住了他放在咖啡杯上的手。
“……”他的脑子静了两秒,抬头看对面的人,眼神惊愕。
付书明温柔地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澄清的,但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蓦地收回手,梁梦洲心跳得很快,像被什么潮湿的冷血动物碰了,恶心得很,又想起他那句“哄哄就好”,勉强挤出一个笑问:“付哥什么意思?”
付书明面不改色,打量他的脸:“我喜欢你的眼睛,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打算付出就想什么都要吗?”
所以他是碰上了潜规则?
他忍不住问:“不是,您的意思是要睡我?”
付书明靠着椅背,笑而不语。
十八年的良好涵养将梁梦洲摁在沙发上,他看着他,心思走了好几圈,才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低声说:“不好意思,我不睡老男人。”他甚至端起了桌上的咖啡,最终又放下了,扬长而去。
最近的航班是次日中午,他胡乱找了个酒店睡了一晚,眼睛都没睁全就滚回了纽约。
睡醒时是上午十点,北京时间晚上九点,正是网上冲浪的时候,梁梦洲做了一件事,他从《春意》的十八张草图里挑出九张发在了微博,只配了两个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