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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病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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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主卧留给了温格,沈然坐在客卧的阳台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拿起手机,手指停留在薛迟的微信头像上,犹豫许久还是点了下去。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在蝴蝶谷的旅行,薛迟和很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坐在清澈的小溪边大笑着、嬉闹着,配文和底下的评论都洋溢出一股快活的气息。
沈然看着,攥紧了手机。薛迟和他一起来到这个学校,选了同一个专业,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大一结束前他们依然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的朋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就变了,两人变得淡漠疏远,只有在工作上才会遇到交叉点,熟稔地攀谈两句。
但沈然很清楚,他们两个走到今天完全是自己的原因。自己不喜欢他的圆滑,不喜欢他的话多,也不喜欢他的自信,从十二年前就不喜欢。
只是后来他才明白,薛迟不是只能有他这一个朋友,而是他为了自己放弃了很多朋友。
他还记得高考完的那天,两人坐在学校的天台上聊天,薛迟喝着从他爸仓库里偷出来的好酒,度数很高,小孩子不知深浅,很快就喝多了,沈然接受不了酒精的味道,就静静地看着薛迟在一旁耍酒疯,最后趴在沈然肩膀上问:“然哥啊,你这心,怎么就捂不热呢?”
怎么能焐热呢?一颗早已经腐烂掉的、冰冷的心。
***
第二天早上温格早早出门去医院,她最近的呼吸变得比原先更加困难,半夜总是一身冷汗地被憋醒。前几天穿新衣服的时候还意外发现裤腿变紧了,起先她以为是胖了,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浮肿。
“你的肺部和肾脏功能都在衰退,”医生皱眉看着眼前的检查单,十八岁的少女已经处在多项器官衰竭的阶段:“去办理住院吧。你这种情况也比较复杂,建议再去挂一个专家号。心外的王主任在治疗先心及其并发症方面很有经验。不过你可以办好住院后再挂,那样方便些。”
“医生,如果不住院的话,我还有多久?”温格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医生愣怔一下,下意识想劝说,可想到刚刚的检查结果,心中一沉:“半年。如果运气好,不住院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
“如果住院的话,有可能延长到一年。”面前的姑娘实在太过年轻,他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损:“积极治疗……”
“积极治疗,在病床上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年吗?”温格抬起头来,医生终于看清这张尚且稚嫩的脸,没有泪水,没有恐惧,没有怨恨也没有绝望,只是笑着,向他道谢,然后告别。
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沈然做好了一桌子的菜在等她。
“我的妈呀,你也是当上厨子了。”温格啧啧称奇:“我还没见过你做饭呢。这卖相看着不错啊!”
“洗手,去盛饭。”沈然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系着粉色围裙显得格外贤惠。
“诶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有一种,网上总说的那叫什么来着?对,人夫感!”
沈然嘴角一阵抽搐,拿起一根鸡腿塞她嘴里:“快去洗手吃饭!”温格一口吃不下,但是从医院出来的手又不干净,不敢碰鸡腿,只能费力地仰头咬住飞速跑到卫生间洗手,看得沈然直乐。
“上午去哪玩了?”沈然随口问道。
温格顿了一下,笑着说就在附近逛了一圈。
吃完饭温格罕见地去睡了个午觉。沈然收拾完餐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越想越不对,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从进门起就察觉出温格情绪有些低沉,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沈然敏锐地猜测,她可能是去了医院。温格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病情,能让她如此不快的恐怕只有检查结果不尽人意了。
他默默祈祷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说不定只是路上遇见了不讨喜的人、不顺心的事呢?
这份侥幸在他起身去收拾玄关柜的时候被彻底打破——温格没放好的双肩包开口朝下掉落,沈然低头去捡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了那份诊断结果。
多器官衰竭。
这几乎是一份死亡通知书。沈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主卧响起动静才回过神来。
“你在干嘛?”温格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揉着眼睛走过去,看到沈然手里的东西后瞬间清醒,笑着把纸从他手里抽出来:“怎么,吓到了?没见过这样的病历吧?”
“温格,还是回去住院吧。”病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了。
“住院也不会好起来,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你不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吗?干嘛还要我去?”
沈然语塞,温格把报告叠起来,干脆利落地撕碎扔进垃圾桶:“迟早的事,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跟着沈然离开医院前,她的器官就已经有了衰竭的苗头,所以这一趟旅行于她而言本就没有返程。她只想就这样走下去,然后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告别。
任何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沈然只能点点头,把地上的包包捡起来放好。一整个下午都没再提起这件事,却还是在晚上忍不住拨通了那个在手机里存了数年却从未主动拨出去的号码。
“爸,我是小然。”
***
温格其实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坦然,她心里害怕的很。无论多大,人在遇到问题下意识找妈妈的习惯很难改变,可是她的妈妈今天一整天都没接电话。
温格仰躺在床上,回想着早上的一幕幕,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太准确?有没有可能她还有希望?或许明天医院就会打来电话说温小姐,很抱歉,是我们误诊了您的病情,其实您已经大有好转了。想到这儿,温格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但旋即又觉得自己可笑,都多少年了,还是学不会接受现实吗?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检查错,退一万步来讲,她自己的身体她也清楚的很,破败不堪,如同入秋的残花,逃脱不了凋零的命运。
月亮很圆,星星很亮,最近的生活很快乐,因为陪着她的人很好。可惜很快就没有以后了。
她猛地坐起来,有些事情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可当手放在门把上的那一刻她却迟疑了。她喜欢沈然,可是沈然对她呢?她不知道。
最开始也不过是因为她的私心,她想不再留恋这个世界,毫无牵挂地离开,也想让沈然这个“健康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所以死皮赖脸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反正她都要死了,沈然应该不会和自己计较的吧?温格侥幸地想着,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拉开门的那一刻,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沈然对于听别人墙角被发现的事感到无地自容,手忙脚乱地挠头:“额,我,我路过。”
温格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崩塌的四分五裂,她还是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吧!
两个人默契地转身,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就这样又被关上了。
沈然心中担忧,想了想还是伸手敲开门:“温格,要不要出去转转?”
温格靠在门后,忽然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沈然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两人转悠着转悠着就顺着香味来到了小吃街。沈然呆了三年却从没来吃过这些东西。
“这些小摊不一定干净。”沈然看到温格眼睛都就亮了,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实际上,谁不知道这些小摊卫生状况得不到保障啊!但是它们确实香啊,把温格都香迷糊了。
“你想吃什么类型的?西餐?泰餐?日料?还是烧烤火锅炒菜?”沈然还是决定再挣扎一下。
“我想吃烤冷面臭豆腐酱猪蹄。”温格眼巴巴地看着沈然:“偶尔吃一两次没事的。你看你很多同学经常在这里吃呢!你要融入他们。”
沈然看看四周难以落脚的环境,实际上他并不在乎吃进去的东西干不干净,作为一名强迫症患者,他向来秉持的是眼不见为净的观点。但是就餐环境是摆在明面上的,他真的忍受不了在这种地方吃饭,多呆一秒都感觉浑身难受。
“能不能打包回去吃?”沈然问。
温格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头,在外面吃完回去连桌子都不用收拾,多舒服。但看沈然的样子他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环境,温格扫视一圈,觉得这小吃街还是挺干净的,也不知道哪里惹他不满意。
晚上两人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莫名其妙想找点刺激,于是两个嘴上说着唯物主义实则怕鬼怕得要死的人打开了一部豆瓣评分八点零的经典恐怖片,然后抱着抱枕排排坐,准备接受恐怖片的洗礼。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温格在播放片头的时候问道。
“当然不信,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沈然边回答边偷偷地在网上找高能预警,在看到血腥、突脸、异形一个不落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
影片开始没几分钟就迎来了第一个黑屏,两人屏息凝神,想捂住眼睛又怕被对方看到,就在这样的犹豫中被女鬼突脸吓了个半死。
“没事,这有什么的,都是假的。”沈然无比庆幸自己憋住了尖叫,装作没事一样安慰一旁的温格。
“我不怕啊,”温格回神,清清嗓子嘴硬道:“就是这个女鬼长得太丑了,不是害怕,是惊讶。”
如果举办嘴硬大赛,他俩绝对包揽冠亚。
电影进度还没到一半,沈然觉得自己的san值已经掉了大半。尽管他在高能前都尽可能地避开了直视屏幕,却还是感觉四周都阴森森的,客厅里摆放的半身人雕塑在此刻显得格外生动。沈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的眼睛,越看越觉得那眼睛在动。
温格此刻也好不到哪去,她把自己刚开始垂在沙发边缘的脚盘上来,趁着沈然上厕所的空隙还打着手机的手电筒朝沙发下面看,以确定这个房间目前就她和沈然两个人。但是随着女鬼一次又一次在主角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她开始觉得头顶、后背都凉飕飕的,每隔三秒就要转头全方位巡视一眼。
电影看到最后,两个人都已经有点不正常了,眼睛就像放哨一样不敢闭上。终于在主角再一次进入那个闹鬼的图书馆时,沈然忍无可忍按下了暂停,扭头对着把半张脸都藏在被子后的温格说:“我害怕。咱们能不能换一部?或者你想看的话……”
“我不想看。”温格如临大赦,长舒一口气:“我也害怕。”
沈然起身把刚刚为了营造氛围而关掉的灯打开,两人看着对方凌乱的发型和脸上未褪净的恐惧笑作一团,笑对方的朗狼狈,也笑自己的口是心非。
“其实我小时候就特别怕鬼。”沈然躺在沙发上回忆:“上小学的时候班里特别流行一套少儿悬疑小说,叫《亨利探险记》,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听到这个名字温格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当时也流行,就是几个小孩组团去很多地方探险是不是?”
“嗯。”沈然点头,虽然是儿童文学,但每一部的开端都是用神秘而诡异的传言引起小读者的兴趣,最后再用科学的道理解释一遍。
“我那个时候为了跟风买过好几本,第一本是什么村庄的诅咒。看的时候很爽,看完就后悔了,觉都睡不着。科学道理全忘了,只记得前面的恐怖情节。后来实在忍不了了,就找了个黑塑料袋把所有买过的亨利系列包起来扔掉了。”沈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当时自己还没敢把这东西扔在自家楼下的垃圾桶,跑了半个小区扔在了其他楼下,生怕那书长脚重新出现在他的房间。
温格爆笑出声,但旋即发现自己好像也是这样。小时候妈妈给她买的芭比娃娃,白天玩的爱不释手,晚上就要请人家去睡书房,总之不能出现在她的房间。
“有时候真的蛮羡慕那些胆子大的人。”沈然叹息,看恐怖片会让人肾上腺素迸发,从而感到兴奋和刺激。但是像他们这种胆小的人要承担的后果就是疑神疑鬼外加精神衰弱。他在病情最重的时候沉迷过一段时间的丧尸片,那种全身心投入的快感能让他短暂地忘记当下的处境。
“我小时候就喜欢给人编恐怖故事。”小学的温格是妥妥的人群焦点,班上流行看恐怖小说的时候她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就自己编自己讲,把不少同学都吓出童年阴影,当然她自己也没能逃过失眠的命运。
“我直到初中都是开着灯睡觉的。”温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妈很早就跟她说过看开灯睡觉的坏处,什么性早熟、危害眼睛、影响发育,但是如果不开灯她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我也是,直到得病才敢关灯睡的。”沈然笑笑:“因为不怕死了,所以觉得即便是鬼找上门来我也无所谓了。”
“那你今天怎么会害怕?”温格好奇地问。
沈然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说:“可能是因为这个片子太血腥了吧,还是会生理不适。”还因为现在好像多了个不死的理由。
睡觉的时候沈然贴心地没关自己卧室的门,温格很是感激,把自己的房门也开着。但是主卧是正对楼梯口的,相连房间开着门也不能营造出一种同一屋檐下的安全感。
温格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楼梯口,时间久了仿佛真的听到点什么声音,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后悔看恐怖片的心情在此刻到达了巅峰。
“你还没睡啊?”正当温格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忍着闷热和窒息与恐惧抗衡的时候,沈然站在门口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温格终于找到了开灯的理由,腾地一下坐起来。
沈然被忽然打开的灯光闪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挡着:“我出来倒水,路过你房间听到你床吱呀响,一分钟翻了十几次身。”
温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我就知道。沈然心想。但是这里不像酒店和病房,有两张单人床在同一个房间,眼下还真有点棘手。
“我在你这里打地铺吧。”沈然转身去拿被褥却被叫住:“等等,你…”温格只犹豫了一秒钟:“你来床上睡吧,咱俩中间放条被子就行。”末了看着沈然疑惑的眼神补充道:“我怕床底下有鬼吃了你。”
就这样两人在同一张床上都躺的板正,害怕的情绪少了,其他的心思却复杂起来。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