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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君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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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昭回到车上,只见沐桜被丝绵裹得像一只蚕茧,仅有一只脑袋露在外面。覃王倚在她身旁的软垫上,时不时摸摸她的头发,亲亲她的脸颊。
昭一头雾水,覃王突然问他:“药买来了吗?”昭连忙把药递了过去,半空中伸来一只干枯的手,截住了药包,竟是随军的御医。
老御医打开药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眉头不自觉拧起:“老朽开的黄芪苎麻饮是清热安胎的方子,可是这药材里混了大量的桑枝和牛膝骨,此两味药材与黄芪外形相似,却是落胎的猛药。”
昭方寸大乱,连连摇头:“属下完全依着方子去抓药,别的一概不知。”
疆离意味深长地看了昭一眼,说道:“乡野小店,以次充好也是常有的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昭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额头鼻尖都是密密的一层汗珠。分明是大王支使他去买落胎药,这才半刻钟的功夫,他实在不知道大王内心怎么想的。
昭窝在马车的角落里,给疆离熬着防腐生肌、愈合创口的药。沐桜窝在茧子里打盹,御医把她的贴身侍卫和婢女叫走,叮嘱照顾孕妇的事宜。
那个诺,临下马车时狠狠瞪了昭一眼,昭把脸别到一旁,不跟他对视。
“昭,寡人的背伤发作了,与我清洗伤口。”疆离走了过来,双肩一抖,丝袍滑落。昭上前给他解下绷带,用浸满了烧酒的细麻布擦拭他的伤口,涂上了金疮药,又重新包扎好。
昭唇语:“大王何故如此?”
疆离唇语:“御医说她体弱,冒然落胎会有生命危险。”
昭大惊,他的嘴唇在发颤:“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混淆我大覃的血脉?”
疆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你放心,生下来就掐死。”
沐桜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沐桜昏死在产床上,婴儿在襁褓里哇哇大哭。助产的医女将皱巴巴的婴儿递给覃王,新生儿真小啊,像一只没长毛的奶猫。疆离只消稍微运力,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震碎他的心脉。
毕竟彼时的婴儿夭折率居高不下,谁又敢怀疑是王痛下杀手,谁又能审判他不成?
说来也奇怪,婴儿在疆离的手上就停止了哭泣。襁褓里的他睁开眼睛,冲着疆离笑了。疆离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看见了婴儿时期的沐桜。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一样可爱的梨涡。他过来这一趟本是为了掐死他,可是却下不去手。
屋里的医女和婢女们纷纷恭维:
“我们的王,不仅是天下最好的好君主,也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这孩子的五官神态和大王简直如出一辙!”
疆离无地自容,他一句也听不下去了,迫切地想要逃离。
乳母叫住了他:“请大王为小王子赐名。”
疆离沉思片刻,说道:“圣人有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就以止为婴孩之名。”
这个婴儿的笑容,制止了疆离内心的恶,制止了眼前的一出悲剧,故而名之为止。
于是,公子止的姓名及生辰被记录在王室的档案上,这是覃王离名义上的长子。
一日,疆离带着昭前去看望沐桜母子。待两人离去后,公子止发起了高热。这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他的母亲又是宫中最尊贵的夫人,宫人们不敢怠慢,御医和医女们像潮水一般涌来探视。
疆离听说孩子病了,也赶了过来。
此时,公子止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诺脸色很难看,他拔出长剑,对着昭的心脏刺去。昭一个闪避,长剑扎穿了他的肩膀。“是你,谋害我的小主人,该杀!”诺说着,举剑又刺。
“放肆!”疆离怒喝。侍卫们蜂拥而上,拿住了诺。
诺是个男人,却伺候沐桜的起居。疆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但是这是沐桜唯一的男仆,是她陪嫁的仆役,疆离一直没有好的理由支走他。
如今,可算逮到了机会。
“昭,你身为寡人的近臣,不能和睦宫人。寡人特将你发配边境,统十万军,北筑长城。没有寡人的手谕,不得进京。”
“哎呀,大王不能那么做。边庭苦寒,我会活活冻死的,嘤嘤嘤!”昭抱住疆离的大腿,夸张地哭着,御医只得趴在地上给他包扎伤口。
“还有你,诺,你公然行刺寡人的近臣,触犯君威,按律当斩。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寡人将你派往百越,修筑灵渠,即刻动身。”疆离尽可能放缓语气,心里业已拿定主意,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抵达,就命当地的驻军杀了他,带着他的头颅向自己复命。
诺双拳紧握,胸腔剧烈起伏。
疆离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扫过他的身上,声音也带上了阴寒:“怎么,你不服?”
诺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沐桜已泪如雨下:“妾自梁州来,只带了一对奴仆,小婢上月已嫁人,如今只有诺一个。求大王法外开恩,看在妾的面子上,千万留他在宫内。”
疆离略加沉吟,说道:“好,难得夫人开口为你求情,你就留在宫中吧。昭离开了,寡人擢你到御前伺候,戴罪立功。”
沐桜转泣为笑,对诺说:“快谢谢大王。”
诺跪地谢恩。
昭抱住疆离的大腿,鬼哭狼嚎:“大王,属下还在这里呐,您怎么能让随便的一个奴仆,狗一样卑贱的东西顶了我的缺。呜呜呜,属下的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奈何主上昏聩,重色轻友,见色忘义......”
他还要再说,被几个侍卫拉走了。
随大王前来的近臣们带走了诺,阉割了他,待诺身体恢复后,接受了内廷的教育,就前往大王身边伺候了。
疆离起先留下了止只是出于不忍心,他原本是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来着。可是他是王,是大覃的君父。在王的恩泽下,多少庶民得以生儿育女,何以容不下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这深宫中有广厦千万间,何以放不下一张婴儿的小床?
这个孩子和疆离很亲,他长得又特别像他的母亲,朝夕相对间,疆离内心的天平不知不觉向他偏移了。
公子止五岁那年,被立为覃王的世子,大覃的储君。同年,他的母亲也被立为王后。
这年秋,荆王疆离前来覃国,与覃王商议,一同出兵攻打齐国。事情的导火索是齐王的夫人病逝,齐王伤心不已,他的近臣们为了宽慰大王,给他献上十位美姬。
齐国的国君夫人是覃国宗室女子,覃国和齐国在边境上有了冲突,覃国嫁出去的女子就死在了齐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覃国和荆国的联姻,持续了足足六代人,这名覃女的母亲,也是荆国的公主。故而,荆王和覃王可以打着为自己的亲戚复仇的名义,一同攻打齐国。
齐国富饶,地盘颇大,也颇有实力。在荆国之北,覃国之南。齐国虽兵多粮广,若是覃荆两国上下夹击,也够它受的。
疆离此番邀请荆王芈圧前来雍都,就是商量两国的军事部署,趁势灭了齐国,瓜分它的国土。
荆王带着人证和情报而来,前往密室与覃王会谈。
小阉人跪倒在地,竹筒倒豆子一般都招了:“小人是齐王宫中的宦官,齐王亲手杀了王后,对外宣称她是病逝的。这是齐王长剑,剑上犹有血痕,这是夫人的血衣。夫人身上有七处贯穿伤,血竭而死。”
覃王以手扶额:“残忍,实在是残忍。”
荆王也附和:“残忍,残忍极了。”
小阉人又泄露了齐王的一些隐私,事无巨细,秉笔太监一一记下,十卷木牍里剔除了各种废话和冗余,浓缩成一册,一式两份,覃王、荆王各执其一。
覃王和荆王各自的线人又提供了一些情报,两王暗室密谈,秉笔太监记录并整理,不在话下。
齐是大国,为了一举攻下齐国,疆离可谓是殚精竭虑。就在他夜以继日筹备战事时,有宫人告密:王后要与荆王私奔,并献上二人的往来书信。
荆王芈圧,当真是不知好歹。他不远万里赶来雍都,又值两国会盟,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自己都会给,除了沐桜。
荆王此举,定然是出于报复,他不见得有多爱沐桜,但是恨自己带走了她。
疆离气得血脉逆行,恨不得活剐了荆王。对,活剐了他,以泻自己心头之恨。
随后的几日里,疆离白天和荆王谈笑风生,制定攻齐方案。夜晚则抓紧练兵,以求独立攻齐。在昼夜交替的间隙里,他还忙着写信。模仿芈圧的口吻和笔迹给沐桜写信,又模仿沐桜的口吻和笔迹给芈圧写信。
待到覃军悄悄抵达了黄河,即将东渡灭齐时,疆离收网了。
他先是约沐桜黄昏时在御花园西侧的圆拱桥等待,届时会有一艘乌篷船带着她沿着御沟出宫,抵达雍河对岸,再东渡黄河,扬子江,直至郢都,荆王会在郢都等她。随后又约芈圧在人定时前往披香殿,沐桜已收拾行装在此等他。时值宫内的侍卫换班,两人在假山花树的掩映下从侧门离开王宫,前往驿馆。
日落之后,疆离在披香殿外埋伏好五百甲兵。亥时三刻,荆王芈圧穿着夜行衣,准时前来,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