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一昧相思

13、安得与君相诀绝

　　飘着小雪的西湖，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雾之中。与临安城中热闹的过年气氛截然不同，此地却益发地显得冷清。
　　金剑为无情撑着油纸伞，安静地等着在西湖的湖边上。
　　这样的景色许是往昔汴京城外的那片湖所不能相提并论的，但在无情的心中，却是没有原来的风光好。皆因，他与芷妍的情缘完整地被那片湖水所记忆。
　　掏出怀中的竹箫，自从芷妍离去，他再也没有吹过竹箫。怕只怕，那箫声过分的悲凉，那记忆过分的清晰，让他的心又无端地痛起来，让他的思念又增多起来，像是冬日地上的积雪，怎么清扫得干净都会留下一些残余，在次日的清晨又恢复成白茫茫的一片。
　　湖面上结上薄薄的一层冰，岸边光秃秃的枝桠，加上这等的箫声显得更加的凄凉。
　　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的琴声，一拍一扬，无一不在配合着他的箫声。人生难得逢知己，昔子期与伯牙成就一曲高山流水的美话，没想到今日能让他也遇见一个知音。正当他暗自赞叹弹琴之人的高超技艺时，琴声忽然一转，竟是将箫声也带了过去。琴音几何，和着箫声忽然变得悠扬起来，淡了之前的悲凉，像是守望着春日的到来，透着兴奋之色。
　　一曲完毕，无情将竹箫重新收好，由银剑将他推向琴声之处。
　　那人是在岸边的亭内，想必就是约他来此处相见的丑奴。可透着亭边飘扬的白纱，却不像往昔的丑丫头。丑丫头身材臃肿，面目可憎，浑身都有股脓水的臭味，而亭内的人却如窈窕淑女，等待君子的好逑。
　　“公子，请。”亭外守候的丫环见到无情便随即掀开白纱，只让出无情一人进去的路来。
　　那封约他相见的信上明明落款是锦云，送信的人也是柔福帝姬府上的。他本不想来，却又想起那日丑奴离去时的背影，孤寂带着绝望。他对她，始终是他辜负得多。
　　“成公子。”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让无情抬眼看去。
　　眼前的女子端坐在琴后，脸上挂着明目皓齿的动人笑容，一颦一笑竟不输柔福帝姬的分毫。细看之下，两人还有些相似之处，眼前的人不过比柔福帝姬多了一份的憨厚可爱。
　　“你是……”
　　“我是锦云。”
　　“锦云？”眼前的这名女子竟然真的是从前的那个丑丫头，无情错愕地看向她，顾不得此举是否无礼，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或许你可以叫我圆珠。”面对无情的无礼直视，她却也不恼。
　　“圆珠？”这又是谁？无情虽不解，但从之前今上亲自下旨赦免她的奸细之罪来看，她或许真的是从前仪福帝姬贴身宫女，才惹得柔福帝姬亲自出面，可今日她出行的这些随从来看，却又不像简简单单的一个宫女而已。此刻又冒出另外的一个名字，顿时让她的身份更加的扑朔迷离。
　　丑奴缓缓地起身，打量了四周才对无情说道：“你不奇怪我为何变成如今的这副样子了吗？”她的手抚上自己已经光滑的脸颊，笑容却越发的苦涩起来。
　　“锦云的确是仪福帝姬的贴身侍女，但却不是我。你们都不曾见过，被迫北上的皇族过着多么悲惨的日子，尤其是养在深宫里的女子。原本以为路途的劳累，北地的风霜是最痛苦的事情，亲眼看见那些身体孱弱的姐妹们受不住而病倒，最后被金兵丢弃在路边。可还没有庆幸自己能够坚持下来时，却发现最大的折磨才真正的开始。
　　丑奴红了眼眶，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改变。“亲眼看见自己的姐姐被那些……那些禽兽杂糟蹋，不仅如此还被挂在营地的旗杆上。不管是什么时候，活着的人都只能日夜紧紧地抱在一起，哪里都不敢去，即便如此也难以逃脱注定的命运。”
　　“圆珠……”无情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第一次唤着她的名字，眼前的女子是如此的悲伤，他不曾亲眼见过她所说的，却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份无助与惧意。“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日夜的恐惧与折磨之中，我终于病倒了，在金兵认为我没救而扔出去时，我遇见一位女大夫。她不仅救活了我，还教会我如何隐藏自己。”
　　女大夫……会不会是芷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这个世上并没有几个。
　　“她……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她素来都是带着面纱，平日里总爱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衣裳。她好像还会武功，那些金兵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芷妍……”心中像是被什么撞击到一般，无情清楚地确认那个救了丑奴的女大夫就是芷妍。她还活着，活着就好。没想到，她无意间救起的女子，竟会是他日后的救命恩人。
　　陷入自己哀伤中的丑奴并未听清无情口中的话语，“原本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可我与二十姐都是被金兵重点看管的人，凭空消失的话，剩下的人不知道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所以，锦云代替了我。借着这一场突发的病。”
　　“你……你是……”丑奴朝无情点点头，以他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出她的身份。
　　难怪，柔福帝姬会亲自为她求情，难怪，她被救出后并未离开临安而是这样的排场留在柔福帝姬府，难怪，她的面容与柔福帝姬有几丝相似。
　　“我之前对你多加隐瞒，是我的不对，但请你明白我的苦处。
　　天下人谁人不知，仪福帝姬如今仍在北地，深受金国四皇子的宠爱。
　　无情朝她微微颔首，顿时明白她的苦处，确实不能说出真相，这关系的并非她自己，还有一个舍身为主的锦云。
　　“你知晓就好了。”丑奴转身看向白纱后的天空：“天色已然不早，我该回府了。”她的今日相约，不过是想告诉他所有的真相，私心里，她也想让他知道真实的自己。不管如何，她都是在意着眼前的这个人。
　　无情默然，沉浸在丑奴方才的话语中，芷妍如今是在北地吗？还是去了其他的地方……她会不会到临安，他们又会不会还有相见的时候？
　　在外候着的丫环掀开纱帘，丑奴踏出几步，身后的沉默让她悄然抚上自己的脸颊。
　　“你……你……”她扬过头，看向亭中沉思的无情，将心中的话语又咽了下去。在她离开神捕司的那夜里，她就明白的，她无论再怎么争，也不可能争过那个一直在他心中的人。可她仍旧忍不住想问，从前的丑奴面目如鬼魅，而今的圆珠恢复美丽的面容，面对这样的她，他会不会有一点的动心。然而这样的话语，她始终没有办法问出口，也许是害怕那个肯定的答案。
　　待无情回到神捕司，已经是傍晚。
　　重新知道芷妍的消息，他的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却没有留意到府中众人看向他的目光。　　“世叔……你们这是？”
　　诸葛正我但笑不语，忽然窜出来的追命却教他面上一喜。“追命，你回来了！”他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却在见到生死与共的兄弟时，再怎么冷然也由不得涌起喜悦之情。
　　“我当然要回来了！”追命抱着双手，冲他笑着说：“不回来怎么喝你的喜酒！”
　　“喜酒？”无情错愕地看向他，“什么喜酒？”
　　雪姨悄然地走到他的身边，解释道：“陛下的旨意，柔福帝姬的义妹，新封的嘉福郡主。”　　“就是你今日见的那位。”诸葛正我悄然补充了一句，早在神捕司，他便瞧出丑丫头对无情的情意，本想着劝服无情，自己再亲自上门求亲，没想到柔福帝姬也瞧出其中的端倪，早他一步奏请今上下了这道旨意。
　　“据传那位嘉福郡主和柔福帝姬一样，都是位大美人。无情，这次你该是赚到了，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的姐妹的……唉哟……”追命保住自己的脚哀嚎，游东冷冷地看向他，而铁手从容地收回方才踩他的脚。若飞捂住嘴，靠在铁手身边笑得很甜。
　　“世叔……”分明是好笑的画面，无情却丝毫没有兴致，转身朝诸葛正我说道：“请世叔代我向陛下说明，无情此生……已经不想再娶妻。”
　　“无情……”众人诧异地呆在原地，望着金银剑推着无情朝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