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免教生死作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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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将手中的茶杯端起又放回桌上，金银剑对视一眼，悄然地退出门外，亦将跟随而来的铁手等人阻挡在院子里。
丑奴对他的心思，不用旁人提醒，他也能察觉出几分，但他的心中早就住着芷妍，他心里的位置只留给了芷妍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于是，他选择漠视她的情谊，她不说破，他便装作不知。可没想到，这场自欺欺人的骗局最终还是被今上的一道旨意所打破。
除了芷妍，他不曾想过要娶谁为妻，在亲眼看到芷妍离开时，他就在心中对自己说过，无论芷妍是否敌人，无论芷妍是否活着，他今生的妻都只有她一个人。
丑奴的身份，如今他已十分清楚，嘉福郡主不过是为了保住北地之人而所施的障眼法，她曾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之一，自然也是今上疼惜的妹妹之一，今上会下这道旨意，已算是看在柔福帝姬与世叔的面上而为之。所有人都怀着羡慕的眼光看向他，却不管他是否愿意，就执着地强加于他的身上。
“无情。”
背后传来诸葛正我的声音，无情微微偏过头，却没有理会于他。
“世叔，你明知我不会娶其他人，为什么还要接下陛下的这道旨意？”
诸葛正我淡淡地笑着：“难道你要世叔抗旨吗？若是抗旨，这神捕司怕就保不住了。”
“世叔，你若不肯接下旨意，有许多的办法。”面对诸葛正我的推诿之词，无情自然不会相信，一向智谋过人的世叔会没办法解决此事。
被无情看穿，诸葛正我也不恼，脸上笑容依旧：“无情，世叔……雪姨都不可能陪你一生一世。先前的桑芷妍，虽说她是蔡京的杀手，但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们在一起，世叔无话可说。但她现在毕竟不在你的身边，世叔也明白你的心思，但人不能只活在过去，你需要一个可以陪伴你未来的人。嘉福郡主，想必你现在也知道她是谁了，世叔从前的时候也见过她几次，是个知进退的好姑娘。有这样的女子陪伴于你，世叔才能安心。”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是无情没想到的，他虽然知道世叔不是为了贪图皇亲的权位接下旨意，但总归没想到世叔的心里竟然是这般为他打算的。
“无情，你仔细想想，你对丑丫头究竟有没有别样的情思？”诸葛正我拍拍他的肩膀。
“没有！”无情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
“你这般决然便已有些异样了。”诸葛正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继续问道：“丑丫头救你出金兵营，韩树只是半路与你们同路，你为何当初不怀疑韩树，而只怀疑丑丫头呢？”
当初的那件事……的确是他做的过分了，可又能代表什么呢？韩树本就住在黄河的对岸，妻子新丧，还带着儿子，丑奴却是在金兵营里做活计的，他怎么会不首先怀疑丑奴呢？
“可丑丫头一点武功都没有，凭什么做奸细？”诸葛正我瞧着无情脸上疑窦丛生，便已察觉出他心中的动摇。“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其他人，你对丑丫头比对任何人都要更加挑剔，这是为什么？”
“我……”无情的话语开头却终究没能说下去，诸葛正我悄然起身：“你自己想想吧，要不要抗旨明日再来告诉我。”
屋子里又只剩下无情一个人。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能听见“噼啪”地几声，却一点都没有打扰到陷入沉思中的无情。
他还想催眠自己，还想对自己隐瞒的，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心中只有芷妍，真的是这样吗？世叔的话语让他隐藏起来的那一切渐渐浮现出来。他记得醒来后看到丑奴的第一眼，天下间竟然会有这般模样的女子，可后来明白那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得已的行为。他记得，在寒风里，一路上都惦记着他，悄悄地照顾着他的丑丫头。他还记得，湖边的再次相见，昔日满脸脓水的丑丫头，本来的面目竟是那般的标致美丽，他微微偏过头，掩饰住一不小心的失神。
无论是何种模样的丑奴，对他扬起的，永远都是那一双晶莹清澈的双眸，仿佛不染尘世的纷纷扰扰。这样的女子，他真的连一点心动都没有吗？
次日清晨，诸葛正我还未等到无情的结果，便被宫中传旨太监匆匆带走。
这一走便是好几日，众人皆知无情与芷妍往事，虽然嘉福郡主还朝后就名声远播，但无情不肯也是枉然。那日里，无情的转身离开让其他人也清楚了他的态度，于是乎，连平日里嘴里素来没有一句好听话儿的追命此时都闭口不提。
他们不提，无情也便装作不曾发生过此事般。
诸葛正我离开的第四日，宫中忽然又来了传旨的太监，宣的旨意却是嘉福郡主自请为太上皇祈福，三年内不谈婚事，与无情成婚一事就此作罢。
他没有选择出结果，到底还是那人为他做了决定。
传旨太监冷眼瞧了瞧无情，好半响才说：“咱家看嘉福郡主的决定倒是极为正确的，堂堂郡主怎肯嫁给你这么个瘸子。”
此话一出，冷血泛着冷光的剑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得不将后面未说完的嘲讽收了回去。他本是自己心中憋气，旁人跑的都是差事都是好旨意，人家得喜必定会打赏的，没想着轮到他竟会是这么一道不伦不类的旨意，瞧神捕司这一群人又丝毫没有给点茶钱的举动，他便冷嘲热讽起来。
无情谢过恩，将旨意收下，一路黯然不语地转身离去。此番教追命等人倒是看不懂，他既然不愿娶嘉福郡主，这道旨意下来他应高兴才是，可没想到却是这般隐隐失落的神色。
雪姨看着无情悄然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诸葛正我在第八日的傍晚终于回到了神捕司，脸上的神色凝重。众人见他回来，纷纷上前询问到底是何事竟让他去了那般久。
“无情……”诸葛正我扫过一眼众人，尔后才问道：“解除婚约的旨意是否下来了？”
“世叔你离开的第四日就传来了，死瘸子不想娶人家，却又因为这道旨意不高兴。”追命一时最快，便没能忍住向诸葛正我说出当时的实情。
诸葛正我听完后，捋过下颚的胡须，脸上的凝重神色没有减去分毫。
“世叔，可是出了什么事？”无情转动着车轮，越过追命，停在诸葛正我的面前。
诸葛正我抬眼看向他，又化为长长的叹息声。他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许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吧。
“这是丑丫头托我带回来的。”诸葛正我从袖中掏出一堆药包。“还有这个。”他将夹杂在其中的一张纸递给雪姨：“丑丫头抄给我的药方，说是治喘鸣之症的药包配方。”
这些……雪姨疑惑地接过他手中的纸张，无情一个一个翻看着那些药包，每一个上面的图案竟都是不相同的。
恩断义绝，又何必再管他呢？
他知道，他的犹豫再三，一次又一次地伤了丑丫头的心，可是他想说这次也许可以试试，她却走得头也不回。
“看来她早就猜到了。”诸葛正我看向堂外天空里的朵朵白云。今日的天气本十分晴朗，然而临安城内却注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世叔……世叔，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八日前，陛下的生母韦太后还朝，陛下令我等前去迎接。本以为这是件喜乐融融之事，却没想到陛下家宴时，韦太后指证柔福帝姬乃是他人假冒，并非真正的帝姬。”
“这怎么可能！”此事发生得太奇怪，连铁手都随着追命发出了惊呼。柔福帝姬还朝时，今上曾令从前的老宫女仔细盘问查看过，尔后又亲自召见于她，最终才宣布柔福帝姬还朝。何以此时会被韦太后认出是假冒的。
“事情已然查明，柔福帝姬是一名尼姑所假扮的，真正的帝姬已经客死异乡。陛下十分震怒，已经下令处死假冒的柔福帝姬，府中众人也遭了株连。嘉福郡主因其是柔福帝姬的义妹，更是被认为同党，择日与帝姬一同问斩！”
“问斩？”无情手中的药包滑落，他千万没想到世叔忽然离开八日，带回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太后要陛下后日就问斩帝姬。”
“那……此事无法可救了吗？”雪姨担忧地追问道。
诸葛正我摇摇头，此事朝中众人都在争议，却因陛下雷霆震怒而不敢妄言，毕竟指证柔福帝姬为人假扮的那个人是太后，陛下的生母。他也想了许多的法子，悄悄地潜入牢狱中去见柔福帝姬与丑奴，才明白一切都不过是枉然。他做再多的事都无法将她们救回，太后打定主意是要她们消失的。
不止柔福帝姬，嘉福郡主也一样。
无情将手中的药包一个一个的收好，放入自己的怀中。他以为她不过是不想为难于他，才会央求解除婚约的那道旨意，却没想过她其实是更加不愿意连累到他。
诸葛正我看向无情离去的身影，脸上的忧思没有一刻松开。
好不容易，他才劝说无情面对心中真正的想法，好不容易，才重新有另外的一名女子打开他紧闭的心扉……一切都好不容易，现在却让无情再一次地承受失去的痛苦。是不是，一开始他就错了呢？
天空中云朵浮动，无人回应。
许久不曾下过的大雪，在那日又重新飘扬着覆盖了整个临安城。
刑场边上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他们不明白先前被今上万千宠爱的柔福帝姬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假冒的，曾经见过她的人们至今不肯相信，那般的雍容气度竟然是假的。
丑奴跟在柔福的身后，带着枷锁一步一步地朝断头台走去。
她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她没想过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见到九哥却是这样的下场，她还没来得及央求九哥救回北地受苦的亲人们。
“圆珠，是二十姐连累你了。”柔福偏过头，看向同样姿势跪在她身边的丑奴。
“并非是你，你我都明白的，如今的九哥早就不是当初的九哥，不是韦氏指证，他迟早也容不下我们的。不过，这样也好，也算对得起那些还在北地的姐妹们，我们都尽力了。”
“唉……”柔福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她与圆珠都想得太简单，总以为那个人还是从前的模样，却没想过一个人在拥有了最高的权利后，不可能拱手相让。救回北地的亲人，当太上皇与从前名正言顺登上皇帝位置的另一位哥哥回来后，九哥能得到什么？于是，他召回宗泽，倾向议和派，对主站的岳飞等人多加打压。而韦氏的还朝亦注定了她们的死期，那个人怎么可能容得下知道她过去那些事的她们。
相对而言，她们其实还算幸运的，至少能在死后被埋在故土。
丑奴认命地将头埋了下去，幸好她一早就求了九哥，解除她与无情的婚约，这样她与无情只是两个陌生人，无情就不会被她缩牵连，幸好……她早走了这一步。
刹那间，她看见那个白衣翩翩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脸上表情虽淡，却红了眼眶。
他似乎就要冲了过来般，手也习惯性地滑开扶手，丑奴知道只要那手一抬，便会有很厉害的暗器飞出。知道这一点的，不仅她，还有铁手等人。
一双手忽然按住了无情，他抬眼看去，竟然是诸葛正我。
“世叔……”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丑奴枉死。
诸葛正我没有看向他，而是将目光停在断头台上的两名女子身上。身为神捕司，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冤案发生，且那冤案的主人还是他曾经熟悉的人，他的心中也不比他人好过多少。
那厢的动静，丑奴也注意地清清楚楚。没想到一直怀疑她的无情，竟然会有一日因她而动手。够了，有这一份心便已足够。
她朝他露出浅浅的笑容，一如当初，然后轻轻地摇摇头。他不能出手，不是她不想活，而是不能因她而牵连整个神捕司。
执刀之人端起大口子碗，将里面的酒一口饮尽，又喷到手中的大刀上，亮晃晃地像今日一直不停的大雪般。
无情，你可知道汴京有一片樱花林，开花的时候很是美丽。
无情停下车轮，望着眼前静溢的湖水，默然地拿起竹箫，轻轻的吹起来。只是这一次，无论他吹多久，都不会再出现与之相和的琴声。他的身后是盛放的一大片樱花林，粉红色、白色的花朵簇拥着，盛放在枝头。偶尔的一阵风吹，有些花瓣掉落下来，像是那日的大雪。
这里，也有一大片的樱花林。
丑丫头，你看见了吗？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免教生死作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