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一昧相思

12、相见何如不见时

　　也许很多的事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中途的曲折只是旁观者善意的小小玩笑。
　　临近春节，临安城内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一片繁华昌盛的景象。今年是分别后众人的第一次相聚在一起的春节，前几日连追命都送了书信回来，说是会带着游东一起回来过节。雪姨自然不能慢待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节日，提前好长一段日子就与若飞开始忙碌起来。
　　“这是……”若飞看着眼前的盛大排场，回头朝雪姨投去疑惑的眼神。
　　雪姨瞧着堵在神捕司门前的仪仗队伍，脸上神情稍微错愕，过了一夜，怎地开门便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天色已经大亮，路上的行人见此盛景，都纷纷驻足，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几名素色宫装打扮的女子提着香炉，安静地伫立在一顶红色轿子的前方。少卿，有装扮更加华丽的女子从轿边走向大门，正欲对雪姨与若飞呵斥时，轿子中传来一道悦耳清雅的声音。
　　“容儿，不可无礼。”
　　伴着那道声音，轿边伺候的丫环将轿帘缓缓地掀起，先前一副气势汹汹的容儿转过身去扶住轿中慢慢走出的女子。
　　明媚动人的女子，一身上等浅色苏绣宫装，施施然地站在神捕司的门口。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诸葛大人，柔福来访。”那女子微微开口，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风情，引来路人的惊呼声。
　　原来她竟是那位从北地逃回来的柔福帝姬，一等一的容貌是若飞从未见过的。明艳的脸庞中却隐隐透着高雅，说话声也是温柔识大体的，难怪当年能得到太上皇的宠爱。
　　雪姨看过一眼若飞，让她先回去禀明诸葛正我，自己这厢为柔福指了路。
　　神捕司的大门重新被关闭上，不少路人仍旧留在原地，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紧闭的大门，想着等那位帝姬出来时还能见过她的容颜。
　　“诸葛大人。”
　　对于柔福的到来，诸葛正我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只是他也不曾想她会来得这般的快，这般的急。
　　柔福在位上坐定，扫过一眼堂中的众人才对身边的容儿说道：“容儿，你带其他人先出去候着，我若有需要自会唤你。”
　　诸葛正我会意，亦用眼神扫过正在奉茶的雪姨与若飞，闻声赶来的铁手与无情也被遣了出去。堂内只剩下柔福与诸葛正我两人相对，顿时安静下来。
　　“大人捎来的信上所说的可是真的？”柔福见其他人均已离开，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她昨日收到诸葛正我的书信，竟说是找到了她的三十二妹，仪福帝姬。
　　诸葛正我朝她点点头，将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的那件事，柔福也是曾参与的，她实在不忍心见到自己一直怜爱的妹妹也会遭遇那种遭遇。能救一个是一个，她眼睁睁地看见最美丽的五姐被金兵拖走，次日便被挂在营地的竹竿上。她们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能够如何自救呢？除却那个办法，再无其他。自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临安后，柔福也曾试图去打探三十二妹的下落，不知道她有没有脱离魔掌？
　　“不过仪福帝姬嘱咐老臣，此事不宜为外人知晓，以保证远在北地之人的安危。”
　　“这个是自然。”柔福点点头，眼眸之中禁不住的欣喜与期待：“大人，请让我见见圆珠。”
　　“这……”诸葛正我略有为难，在柔福的一再催促下才说道：“此事有些棘手，仪福帝姬日前被当做之前再敬国寺行刺陛下的金国奸细而关押下狱，仪福帝姬又不肯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再过几日便要问斩了……”
　　“问斩？”柔福没想过再次相见竟会是在这等的情势下，她略微思索便想通了诸葛正我约她相见的真正缘由。“圆珠乃一介女子，据我所知她并不会武艺，怎能充当刺客？且她是我府上的人，定不会是金国的奸细，此事倒也不难办。大人，还望大人对圆珠多为关照，我这就进宫面圣，求陛下开恩。”
　　“有帝姬相助，此事必当不是难事。”诸葛正我向她拱手致谢，亲自将她送到府外。
　　早前聚集的路人见帝姬迟迟不曾出来，再加上此地本为神捕司府衙，逐渐没了兴致都散了去。
　　“世叔……”无情转动着车轮，跟上诸葛正我。“柔福帝姬今次前来，是为何事？”
　　诸葛正我望着柔福离去的轿影，捋着自己的胡须，脸上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当然是好事。”
　　好事？无情若有所思地看向诸葛正我，他这几日都在为丑奴之事烦恼，世叔如今能够笑得出来，定是相出了一个救人的法子。那个丑丫头，不必白白地丢了性命。
　　他低下头，闻着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味，与芷妍留下的相比，似乎还多一味清雅的茉莉花香。

　　无情的猜测果真没错，傍晚时旨意便下来，称丑奴并非金国奸细，乃是仪福帝姬身边侍候的宫女锦云，历经千辛万苦地才回到临安，又是一堆安抚的话语。最后责令神捕司要加强守备，切勿出现第二次的行刺事件，否则重处。
　　宣读旨意的公公前脚离开，柔福帝姬府的轿子就到了神捕司。
　　丑奴被人从大牢中带回神捕司，直至见到诸葛正我才知道他所谓的绝妙法子便是求柔福帝姬出面。二十姐——没想到她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二十姐。
　　眼眶微微湿润，她转身默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微微虚掩的窗外，无情静静地看着她背过去的身影，看着她一件一件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没想到她竟然会是仪福帝姬的宫女，也没想到在一切真相大白时她就会离去。回到临安时，他也曾赶她离开，但那时他坚信她是金国的奸细，他的决定没有错，此时同样是她要离开，他的心却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怎么不进去？”冷血抱着手，出现在他的身旁。
　　他怎么能进去，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一直不相信于她，在她苦苦地哀求着说自己不是奸细的时候，他都还在质疑。
　　“如果……”冷血没有看向无情，而是仰头看着逐渐漆黑的天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明日会是个阴天么？“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这般轻易地放开小刀。”
　　素来冷漠的冷血也会说出这番话来，无情微怔地看向他。原来他对小刀的情意竟是重到这般程度，他们都以为冷血一直都是冷血，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他们看着小刀的付出，看着冷血的一再抗拒与冷漠。他们都不曾想到，小刀在冷血的心中还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
　　“无情，桑芷妍已经走了，也许……也许早就毒发身亡，她是你再也无法触碰到的人，而眼前的锦云却是你可以把握的。”
　　“不……不……”无情握紧胸前的药包，轻轻地摇着头：“不管芷妍如何，都没有人再能代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我这里……住着的人永远都是芷妍。”永远都是。
　　“我已经错失了小刀，我不想你跟我一样，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在遇见小刀之前，他的确不知何谓爱。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明明动了心却还强硬地装作不知，眼看着机会流逝。
　　窗外的夜色愈加的浓，丑奴揉着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没有几件东西，也就是来到神捕司后雪姨送她的几件衣裳，还有那包药。她知道，二十姐府中的人就在厅里等着，她也知道，她一直都想着见到九哥，然后能够救出她的姐妹们的这个愿望终于快要实现了，可是望向窗缝中透出的夜空，她却迟疑了。
　　她迟疑了，不想离开这里，哪怕是被他冤枉也好，她都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需要帮忙吗？”不知她独自坐了多久，雪姨敲了几下门，听见她略含哭声的回应便推而入。
　　她背过身子，将不知何时垂落的泪珠擦拭干净，还给雪姨一个明朗的笑容。
　　“你也不要怨怼于他。”
　　“什么？”丑奴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雪姨。
　　雪姨慢慢地走到窗前，与窗外的无情对视着说：“在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与他有过一段很深的情缘。他也曾被那个人欺骗过很多次，却始终义无反顾地相信着她，直到最后……”
　　“最后……最后那个人还是骗了他吗？”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自己的防备心那么高吗？被欺骗地太多，于是害怕了。
　　雪姨见无情仍旧无动于衷，在他的面前将窗户关上，转过身对丑奴继续说道：“没有，那个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她……她是不是死了？”如果深爱的人就此死去，那么对于活着的人该是多大的一种痛苦。难怪她极少见到他的笑容，那般好看的笑容。
　　雪姨摇摇头：“也许吧。”身中奇毒，再也没有出现的桑芷妍，也许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也许早就毒发身亡，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无情的面前。
　　随着雪姨的话，丑奴渐渐地低下头去，尔后又抬起头，向她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锦云多谢雪姨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不打算留下吗？”她曾问过诸葛正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丑奴是奸细，诸葛正我只要她注意丑奴看无情的眼神。藏不住的爱意，怎么可能会是金国的奸细。那个人不肯坦白出自己的心意，她只是代劳，告诉丑奴关于他的一切，可没想到还是不能帮他留下丑丫头。
　　丑奴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包袱推开房门。窗外的月亮半隐在云朵之中，空气里混合了雪的冷清味道。
　　“你……”她的突然出来，让无情来不及躲避。
　　丑奴朝他点点头，制住他可能接下来的话语，匆忙地朝前方走去。
　　是谁的叹息声长久地留在空中，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