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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更越楼(壹) ...

  •   他要不是这个反应,就不是肖长悦了。

      陆辰淼决定如实招来的同时,就已经妥协让肖长悦跟他一同去了。肖长悦不是弱不经风的娇公子,为了怕他遇险受伤的理由不让他去,太矫情了。

      “好,但切记注意安全。”肖长悦的头发差不多叫陆辰淼擦干了,他是个坐不住的,感觉屁股都麻了,刚打算起身,又叫一股力摁了回去。

      肖长悦有点恼:“你干什么陆涯!”

      “别动。”陆辰淼一只大手牢牢摁住肖长悦的肩,另只手居然从衣领里掏出一把木梳。

      由于贴着陆辰淼身久了,染上淡淡白兰清香。接着,木梳齿嵌进微乱的乌黑秀发,刮过头皮,从上到下捋直。遇到打结的地方,陆辰淼就很耐心的拎出那一撮,反复梳着,直到把结捋顺。

      肖长悦皱着眉头不解:“你个大男人,怎么还随身带了梳子?”

      “我若没带梳子,你便是顶着一头杂草蓬。”听似只是若无其事的玩笑话,而话语间,陆辰淼暗中取下勾在梳齿上的一根长发,拿布怕包着,仔细收了起来。

      次日清晨骤雨初歇,潮湿泥土混合草木植被的气味充斥空气里每处角落,不是很好闻,但有种让人神清气爽的能力,直到走近小老头大显身手的灶房,一股更浓烈的气味将其彻底掩盖过去。

      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兴高采烈端了一大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玩意出来,往桌上一搁,把不太稳固的小木桌子震的抖三抖。此外,还有一碟色泽粉红的糕点。

      “这,都是些什么神菜鬼肴的?”肖长悦满心期待提筷刚要下手,动作定格半空,看着一锅一盘红红蓝蓝的东西,头皮发麻,中了定身术一样无从下手。

      下一瞬,脑门挨了一记暴栗。小老头直接抢过他的碗,噌噌夹了好几块糕点,招待饿死鬼似的,“啪”一下放回他面前:

      “你,多吃这个,昨夜淋了雨又没睡好,应当滋补健体,驱散阴寒之气。还有你,跟他吃一样的。”

      陆辰淼的碗也被夺过去盛满。

      相较之下,倪忆迁早已自觉舀好两碗蓝色的粥,端着一碗过去喂半身不遂的洛兰谛。

      回来后,还学着长辈语气,语重心长劝他们:

      “我第一回见这些玩意的时候,也跟你们一样的反应,但还是鼓起勇气尝了,心想受不住大不了吐掉。结果那一吃,立马庆幸自己豁出去了,实在太美味。别看它们长这样,其实就是金玉其中,败絮其表。”

      怀揣将信将疑的态度,肖长悦颤颤巍巍把筷子伸向碗口,拧了一小块下来,扯着手臂送进嘴里,居然真跟倪忆迁说的那样,出奇香甜,毫不夸张,跟甘禧楼每日必须抢着买的点心有的一拼。分明是药膳,怎么能美味到如此境地。

      爱好吃甜食的肖长悦情不自禁在嘴里嚼起来,接着直接上手啃了一大口,把嘴里塞得鼓囊囊。

      小老头还特意了解过陆辰淼平日不太沾甜,就把他那份做成咸味。

      吃饱喝足,听樵夫老头说今早“神医”替洛兰谛诊脉时,发现其经脉的损伤又较昨日深一些,陆辰淼和肖长悦必须尽快出发。

      昨日乘坐拟作飞鼠一路下来,能够确定漫天看似厚重压抑的铅灰云层仅是表面瞧着吓人,从中并没有实质性危险,御剑上去不会有任何问题。好在肖长悦身型轻盈,体重不大,天潋完全足够承载他们二人的重量。只是御剑速度较快,迎面扑上来的风一改昨日轻柔如纱,它们遇强则强,冷风似刃,仿佛把肖长悦的脸当作砧板,五官当成菜,疯狂地跺,下一刻恐怕就能起火烧油了。

      陆辰淼本是不放心肖长悦站后面,怕他一个没抓牢就被甩下去,干脆把他挡在身前。肖长悦也很乐意,他不是剑修,从来没体验过御剑飞行的刺激,站前面视野开阔体验感更佳,谁知成了陆辰淼的挡风板。现在换位置来不及了,况且不能因为自己受不住风霜雨雪摧残就让陆辰淼替。恰逢其时,一只浅青衣袖包裹的臂膀环到肖长悦眼前,袖摆在他脸上抚拍,至于刀片似的寒风,已经实实隔绝在外,剩下的只有满鼻腔间的白兰香气。

      不到半柱香时间,天潋已然冲破层云,眼前豁然开朗,散发淡黄光芒的圆日看似十分接近雪原的地平线,高处虽不胜寒,可也只有在高处,才能看见最广阔的风景,他们争先恐后想把每一个角落都压进肖长悦两只眼球中,他就算脸上张满眼,也未必能全然收入眼中。

      陆辰淼收好剑,待肖长悦拿出向导银盒,调好北面指向。

      “陆涯,你有没有发现,我那表弟中诡箭失控后醒来,性情跟变个人似的。”

      一闲下来,肖长悦就熬不住要说话,去往天极北端的路程略远,不指望陆辰淼主动找话题聊,一路上相顾无言的话,估计走着走着都能睡着。

      寂静片刻,陆辰淼大概在回忆半天来倪忆迁的一举一动:“你这么说,好像确是如此。”

      苍境上下几乎皆知倪忆迁的一贯德行,谈笑风生间只要一提到浔遥城风华坊那个公子,没有人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全府上下宠的没边了”、“刁蛮任性”等。据说这个小公子,不至于不学无术,但绝对骂不得打不得累不得,旁人一旦不向着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尤其是坊中其他弟子和干活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要是这位小祖宗又哪里不满意闹了,府中接下来几日都别想安宁,惹他不高兴的“罪魁祸首”会被赐罚,同时倪重远和几个师兄还要上赶着哄他消气。

      当然,坊间传言总是会相对夸大,这种现象在倪忆迁幼时体现得更强烈,过几年长大些有所收敛,不需要哄,可照样很难伺候,他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换了一个接一个,府中也换了好几波仆从,能叫他消停的人迟迟未出现,除了在肖长悦面前会短暂地乖巧。

      “倒也奇怪,连他爹娘都制不住他,对你却会这般乖巧,难道你对他下了蛊术?”陆辰淼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不可思议的话。连肖长悦都不得不惊叹有时候这个面神同这片雪原清一色的人,怎么能生出如此清奇的想法。

      “害,”肖长悦似乎回忆起某些格外有趣的往事,抓了把雪在掌心揉:“浔遥城里有将近半数的秦楼楚馆、酒楼绣坊都是风华坊的手笔,倪忆迁小些时候,听闻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吵着闹着要沿路‘视察’家业,那会儿还是我陪着去的。结果这家伙没一会就跑没影了,等我找着他时,居然在一座妓院楼下哭的稀里哗啦,眼睛肿的跟两颗桃儿似的,见我来了,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一股脑扑进来怎么也不敢松开。后来我才知道,是妓院门口揽客的风尘女子,见他可爱和满心好奇,就起了逗心,他那会是被扑面而来的绣娟媚香,还有女人清脆的‘咯咯’笑声吓坏了。”

      童年的经历产生的影响深刻而久远,自那之后,倪忆迁一见到肖长悦,就绝得大难到头,格外安心。肖长悦现在回想起倪忆迁那时眼泪鼻涕混为一体的样子都绝得格外有趣。

      陆辰淼都忍不住微微抬了抬嘴角,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件事情从肖长悦口中形容出来更有意思。

      “对了!”肖长悦思维一向转变的很快:“祁樾和慕兄近来有无与你联络?”

      陆辰淼想了想:“并无,怎么了?”

      “那就怪了。”肖长悦一思考就喜欢揉捏耳垂:“昨日倪忆迁说,祁樾和慕兄,在倪重远情绪恢复过来后,书了封信到九朝门给他,那会我在禁闭,并不知此事,但倪忆迁说信上报了风华坊幸存者门平安后,还说他们已经离开浔遥,慕青晷担心更越城会受到波及,想回去看看,祁樾陪着他去了,介时有没有问题都会联络。这些内容本是祁樾想让倪忆迁转告我的,昨天他才有机会告诉我,可这段时间,我没有收到他们任何一丝音讯,我还以为,我在禁闭,祁樾会转而联系你。”

      陆辰淼还是摇摇头:“我并没有收到识息。”

      二人心间一紧,隐约感受到不好的阴霾。

      “难不成,更越城真出事了?”

      苍境的雪前几日才融完,今年冬日不知为何,较往常寒冷不少,寒潮原本袭不到浔遥以南的南暖地带,而今年,浔遥浔阳乃至更越一带,竟百年难遇地都下了场大雪,笼统来讲,整个苍境,皆受到白雪覆盖。不过在大多数人们看来,这是百年难遇的苍神的莫大恩泽,坊间市井传的沸沸扬扬,猜测沧神是否即将重回世间。

      雪融了,化成水,水干了,蒸到天上,于是,没晴朗几天,又砸下倾盆大雨,天空乌蒙蒙的,已经有好几天没见着阳光了。

      一阵肆虐的风吹开了临时用木板遮的窗户,木板“咚咚”掉到地上,祁樾就着声音惊醒,条件反射握住腰间弯刀。

      房间里没点灯,外头没有月光,但祁樾身为大修,能在黑暗里看清东西,他以为是魔孽又折回来了,结果只是木板抵不住风,被吹掉了。

      他还是不放心,取出备用的火折,警惕地查遍房间每处角落,确认安全后,再回到床边。慕青晷还在昏着,眼眶明显泛者红,明明没醒,眉头却锁的很紧。

      祁樾心里一阵揪酸,伸手替他轻轻吧褶皱抹平,但没坚持多久,又缓缓皱了回来。祁樾没办法,只好把他身上单薄破烂的被子往上掩了掩。

      火折照亮的床上,呈现出一番脏乱破旧景象,床架上有随处可见的刀痕,有些地方已经断了,倾斜着,床上铺的毯子和被子,都是挑的相较之下勉强能用的,只是难免还有几处干了的褐色血迹。这间房周边景象,跟这张床结合一起,毫无违和之感,这也是整片府中,唯一看着还能住人的地方。

      这座宛如荒废了数百年的府邸不是陌生地,正是七宗中位于更越城的更越楼仙府。

      他们是在昨日抵达更越城的,刚进城门,看到的就是慕青晷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店铺屋舍,一如既往繁华,与其他城市不同的是,更越城的建筑,景致,和店里所卖的商品,十有八九都是南暖南域特有的样貌和产物。祁樾不是没来过更越,但这回跟身边这个土生土长的更越人一块来,多了股与以往都不同的感受。

      慕青晷自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他仿佛都能看见一个只有几尺高的小慕青晷蹦蹦跳跳在这热闹喧繁的集市间,这边瞅瞅那边瞧瞧的模样,竟感觉周边景象变得更加鲜活有趣起来。

      不过当然,这种举动应该是祁樾小时候能做出来的,他只是原封不动脑补在慕青晷身上,至于慕青晷小时候,总之不是这样的。

      街道上人头攒动,商贩吆喝,货郎穿行,还有外来客商驼铃此起彼伏,跟慕青晷离开时没有两样,甚至愈发繁华,全然找不出一丝有魔孽侵袭的迹象,慕青晷因此松了口气,看来是他多心了,不过也不代表可以就此松懈。

      他顾不上逛,抬脚就朝更越楼方向走。祁樾倒是对这些不常见的奇艺玩物很感兴趣,原本还想逛一会再去,左顾右盼后一回头,慕青晷已经没进人群,踮脚只能勉强看到他头上的束发。

      祁樾只好恋恋不舍看了眼街边的稀奇摊子,追赶上去。

      当他跟着慕青晷赶到更越楼脚前,远远粗望,整座仙府没有任何异常。更越城多河湖流水,跟同样多水的离遥城不同的是,更越城的水主要呈现溪流小河道之状,阡陌交杂,不论站在哪,总能望到附近的水渠,在更越,陆路反倒没水路多,此城中人民主要的交通工具便是乌篷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艘。

      更越楼仙府就是依水而建,其主要建筑材料不是各种适合造房的木材,而是更越城同样随处可见的竹,为防涝季涨水没到府中,整座仙府采取架空架高的吊脚形式,此类风格的建筑,估计也只有在更越楼见得着。

      慕青晷觉出不对劲,即便更越楼仙府和仙府大门隔了一条河道的距离,横穿河道搭建了一座竹排桥,以往大门都有弟子把手,竹桥上总会有东一群西一簇的小弟子嬉水玩耍,而河道对面排排幢幢的仙府中,能看见来回穿梭的弟子和侍从,慕青晷作为大师兄,往常他一出现在大门口,上一瞬还在各做各事的大小弟子,眨眼功夫已经环绕到他周身,挤挤囊囊,一时半会都脱不开身。

      而这次他离家最久,照理应受到热烈似火的迎接,可偌大仙府,寂寥的像许久未有人住。一阵风来的恰到好处,把门口没人洒扫的落叶卷开,带了一些到河里。

      慕青晷视线随着那片落叶望向无波的湖面,蓦地明白什么,瞳孔骤缩,迈开腿往里跑,跑过竹排桥,抬头就是层层递高的府邸,他脚下踩到了东西。

      祁樾随之追上来,慕青晷恰时挪开脚,低头看清——一支破损不堪的竹哨。

      祁樾都认得,慕青晷更加认得,他腰间,也佩戴着与之一摸一样的竹哨,哨子面上,还刻着个“越”,同九朝门的鹤羽、清芷殿的白兰佩、映雪堂的珠雪绳带一样,更越楼代表弟子身份的信物,就是这种只有手指长短的竹哨。

      慕青晷从地上捡起的这一支,“越”字比划的凹槽里乃至周边,被染上已然干涸的血液,他双唇随着内心微颤,放眼望去,通往更越楼主堂的竹排台阶上,一阶一阶,同样干涸的血红,好似缩小的瀑布,血迹流淌直下,像特意铺上去的红毯,用以欢迎他的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更越楼(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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