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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雪中谷(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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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忆迁没多想,第一反应是柳云绻找到了下崖,寻他们来了,搁下筷子急匆匆往门边走,才迈出去几步,又迟疑缩回来,心里产生另外一道念头。
目前混迹在天极雪原中的不止他们和驻地玄修两路人,还藏匿着一群行踪不定的森罗余孽,他和洛兰谛从万丈悬崖坠落险些丧命,全都拜这帮人所赐。
魔孽对他们的涉足轨迹了如指掌,要说是知晓他们没死透,现在找上门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也不是没可能。这砍樵的小老头一看便是常年隐世此处,充耳不闻山外事,不认得魔孽很正常。
洛兰谛理解倪忆迁的踌躇,当下一残一伤,外加一个普通的山野砍樵种地老头,麻烦找上门来根本无力招架,谨慎些是必要的,换他也不会没头没脑地贸然露面。
“老头儿,麻烦你帮我们看看,外头有几人,穿何着装,是男是女,样貌上有什么显著特征。”倪忆迁又坐回小矮木凳,以美食缓解紧绷的心弦。
樵夫老头照做,又探出脑袋多瞅几目,这会儿,陆辰淼等三人已经穿进田间小径,朝着屋舍走过来。
他估计收到屋内二人紧张气氛的波及,神经一抽吓得立马缩回脑袋,捋捋白须降降惊慌,倪忆迁仿佛打草被惊到的蛇,瞪大双目:“是何人?!”
“三个人,都是男子,其中两个年纪跟你们相仿,还有一个看着小些,”老头喘着气,一拍脑袋又想恰来:“其中那个最惹眼的,穿着红衫,跟要娶新娘子似的,我瞧他笑起来,两颊各有一个凹进去的窝子。”
老头还在极力想着怎么形容最贴切,倪忆迁早就心知肚明,然后大松口气。惹眼、红衫、爱笑又有酒窝子,不就是他那前段时间闭关修炼的亲爱表兄嘛,啥时候出的关,还大老远跑天极来。
倪忆迁又一次搁下筷子急匆匆往门边跑,恰逢肖长悦三人已经绕着田走到门口。
“劳驾!我们途径此处,又渴又饿,不知可否讨点吃食水喝,借个地歇歇脚?”尾字的音没全落,肖长悦就跟倪忆迁迎个对脸。
后者沉浸喜悦里,没有开口,前者难以置信:“倪忆迁?!你居然在这。”
一见到肖长悦,倪忆迁平日里没好气又傲娇的劲烟消云散,像许久没见到主人的小狗,直接扑上来,肖长悦几个趔趄,但还是接住了人,又多亏陆辰淼在后头伸手抵住,这显然已成为他下意识的习惯动作。
“表兄,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魔孽找上门想杀人灭口,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柳公子和左小姐呢?”倪忆迁双臂钳子似的箍着肖长悦,像死死抱住救命稻草。
肖长悦纳闷,倪忆迁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学会关心别人了,因为被抱的实在难受,他带着点反抗情绪地反手用力揉搓倪忆迁后脑勺:“我们是寻着雪原里的血迹来的,然后一路跟着溪边泥路的脚印找到这,原以为还要走很久的路才能找到你们。”
说到血迹,他用力把倪忆迁从自己身上扒开,后者吃痛“嘶”一声,肖长悦意识到不对,寻找倪忆迁伤痛来源。
“表兄,你再捏下去,我这只手臂恐怕要废了...”倪忆迁脸都快疼白了。
肖长悦赶紧放开双手,倪忆迁左肩胛处的伤口已经渗出一点血,由于伤口较前些天恢复不少,所以出血并不多。
小老头见状吓一跳,赶紧把倪忆迁扶进屋中,示意门外三人一块进去。刚进屋,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就劈头盖脸给了肖长悦一顿训。从训他冒失粗心到为人表兄没尽好职责,再扩展到他们这辈年轻玄修心性还是过于浮躁,最后还不忘带上倪忆迁一起唠叨,一瞬息间,肖长悦仿佛看到自己已经过世数载的爷爷。
苦口婆心期间,老头已经重新帮倪忆迁包扎好伤口,倪忆迁也把他们在祭坛中的遭遇经过和坠崖原委一清二楚道明。
是夜。积累数日的霜雪雾晶不堪重负,因着山谷间气温较悬崖上头的雪原高出不少,竟落起雨,雨势不小。
老头的屋舍没有多余房间,于是日里临时清出一间杂房铺了褥子。肖长悦自小就有认床的毛病,睡在陌生的床铺上,要么翻来覆去睡不着,要么睡不沉。浅梦里他叫外头骤然倾盆的雨声吵醒,矇眬睁眼,发现边上的褥铺空了。
窗外月头告诉他是丑时末四更天,这么晚了,陆辰淼不睡跑哪去了。他回头瞅另一边的阿芜,呼吸匀称睡的正香,横竖睡不着,干脆出去转转顺带找找陆辰淼。他如是想着,蹑手蹑脚起身摸出门。
杂房的门是常年未换过的老木头做的,久经风霜,腐朽生锈,推门时还是难免发出些噪音,阿芜只是翻了个身没有醒来。出了屋,雨声大了数倍,比肖长悦想象中下的更猛,部分顺着屋檐打进来,披风很快湿了一片,并没看到陆辰淼的影子。他顺着屋檐拐到另一面,透过雨帘灰蒙,肖长悦还是捕捉到不远处立着的一道青影,隔着瓢泼都能感受到的出尘气质。
总之陆辰淼肯定不是跟他一样睡不着,然后大半夜冒着寒凉跑出来赏雨,他认得的陆辰淼,不是一个这么有闲情雅致的人。能让陆辰淼做出很反常的行为,不是他被夺舍就是出了不小的事。
肖长悦内心一揪,不管雨点砸在头上身上,不由自主迈开腿快步走进雨里,奔到对面陆辰淼所在的屋檐下。
陆辰淼刚刚大概在出神,几粒雨珠从侧面洒在脸颊上才回过神,继而吃惊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肖长悦只穿着就寝的里衣,外加裹着披风,只是眼下披风根本不起保暖作用,雨水渗透内里,反到增添凉意。再看肖长悦的头发,额前发须承载雨水重量,颓然耷拉着,头顶和发尾都湿的簇簇分明。几滴积聚的水珠从额角顺着脸庞轮廓滑落直下颚、下巴滴落,有些不愿离开的,继续下滑到了颈子上。
陆辰淼刚想责备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知怎的欲言又止,只是迅速解了他的披风,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下自己的,把肖长悦裹的严严实实。抓着披风领口两侧的手没来得及撤走,目光不自主攀到肖长悦身上。
因为空气格外湿润,周遭一切都变得蒙蒙眬眬,即便是看近在眼前的人,亦是如此。另一侧,有屋墙上挂着的灯烛,是樵夫老头照夜明用的,橙黄的灯光打在肖长悦脸上,为灰暗的朦胧增添色彩,更是将他的精致轮廓衬得更加明显,又把剔透雨珠和湿迹映得愈发晶莹透亮。
人对富有美感的事物总会不由自主停驻目光,并久久不能挪移,陆辰淼眼下正是如此,于是一直保持着要为肖长悦系绳的姿势,肖长悦出于担忧,又不知如何开口问合适,便也凝视着陆辰淼。二人就如此伫立雨夜,对望皆带脉脉之情,远看,似一副寂冷但静好,叫人不忍破坏的画卷。
良久,陆辰淼终于拔出陷进去的魂,三两下系好披风的绳,灯烛的火光仍在肖长悦脸上跃动。
“怎么不睡,又认床了?”陆辰淼话音一如既往平静,可他极力维持正常的语调里,还是让肖长悦揪着一抹忧心忡忡的虚晃。
若隐若现,莫不是肖长悦已经猜测陆辰淼有心事,恐怕根本察觉不出。陆辰淼单纯散心的话,没必要跑到对面屋檐下,肖长悦知道睡在这间屋子里的是洛兰谛和倪忆迁,他很灵,心里已经猜透大半:
“是洛兄的伤势有些麻烦?”
昨日晚饭过后,肖长悦和倪忆迁谈起前些时候风华坊的事包括浔遥城近况,得知倪重远在冯椿娴照料下情绪愈渐稳定,趋于正常,终于能抛却心头一忧,与此同时,陆辰淼单独被老头儿叫了去。
肖长悦起先没发现,待跟倪忆迁聊完后,打算去看看洛兰谛的伤势时,发现屋门紧锁,大概是从里面施了法,这种经年腐朽的木门照理隔音很差,站在门外,两人却丁点儿听不着里头的话声。门终于打开的时候,肖长悦正坐在门口折地上的枯稻子玩,陆辰淼开门一见到他,愣了片刻,但只若无其事地提醒一句:“玩完记得净手。”
肖长悦嘴里叼着根细草皱眉回头,就见陆辰淼已经走去杂房,只留了个背影,就这么简短一句话,能听出什么情绪。但还是格外明显的,自从陆辰淼从那个房间走出来,话就少了,这人本来就不太爱说话,这会儿更是安静的像个哑巴。
绝对有事。肖长悦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四个字。
肖长悦猜的一点不差,陆辰淼显然闪过惊愕,“你怎知”三字还没问出口,肖长悦就主动抢先解释:“你就差把答案写脸上了,别以为一天到晚没几个表情少说话就能把心绪藏的密不透风。我是谁啊,脑袋灵光一绝的肖长悦,你瞒得过阿芜和倪忆迁,不代表瞒得过我。要是你一开始就表现的自然点,说不定没那么快露馅。”
陆辰淼有些怀疑人生:“很明显吗?”
“当然...阿嚏!!”然字来不及归韵,鼻子里头急不可耐一阵瘙痒,肖长悦直接顺势来了个喷嚏。
陆辰淼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说着说着,怎么忘了肖长悦头上身上还湿着,山谷里气温本不高,肖长悦未干的发梢已经结出冰晶。
他这一喷嚏打得挺响,屋里小老头醒了,倪忆迁也随之醒来,唯有伤势过重的洛兰谛还睡的沉,只听屋里传出窸窸窣窣和说话的气声。
“几时了...天还没亮啊。”樵夫老头揉着眼睛嘀咕。
“我刚才迷迷糊糊好像听见表兄的声音。”
小老头朝窗外一望:“外头好像有人,我出去看看。”
没一会,房门轻轻打开,六目相对,倪忆迁也揉着惺忪睡目出来瞧,八目相对。
“陆公子肖公子,你俩这是,刚雨中漫步回来?”老头打量着门口的人,一个头发半湿,一个拿着湿了大片的披风。
倪忆迁非常好心替两人解释:“你有所不知,我表兄认床,大概睡不着出来透气,陆公子陪着。”
老头大吃一惊:“一宿不睡怎么成,肖公子怎么不早说。还有陆公子也是,明日一早你不还要去...”话音戛然而止,老头若无其事地一咳嗽。结果又想起来,就算肖长悦早说了也没用,他又不可能大老远把人家家里的床搬过来。
一定是他刚醒脑子还糊涂。
陆辰淼心下一惊,立马瞄向肖长悦,后者的表情好似什么也没察觉,他耐着通通直跳的心问老头:“屋里,可有干帕布?”
小老头这时巴不得来个话题转移,激动地眉飞色舞:“有!有!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边应边兴奋冲进屋,转眼抓了一大把出来。陆辰淼眼角稍跳,选了块他自认为最干净的。随后他示意让肖长悦在墙边板凳坐下,拿着干帕布为他一簇一簇仔细擦拭湿发。
肖长悦原本想着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催动玄力烘干就行,但陆辰淼的手法实在轻柔又舒适,拭动每一撮头发时,都能感受到头皮很轻微的拉扯,莫名酥麻,心里也莫名泛氧。
什么奇怪的反应?肖长悦暗自吐槽自己,两颊侧烘烘发热。
陆辰淼的动作很娴熟,熟练到肖长悦觉得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事:“陆涯,你不会背地里偷偷练习过吧?”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随后大概想起什么,一声轻笑传进肖长悦耳朵:“小时候师兄看我身边没有朋友,害怕我孤单,便送了只灵宠给我,每每帮它洗完澡,我就会这样擦干它。”
肖长悦浑身汗毛一竖,明显感觉到陆混蛋话里有话意有所指,扭头:“等等!什么灵宠,你才是灵宠!”
陆辰淼想笑但憋住:“想哪去了,你要是感兴趣,等回到离遥,随时都能来看它。”
肖长悦严重怀疑他在装傻。
一旁门框边老头冷不丁来一句:“看来明日我还要多采些龙阳来熬成汤给你们喝,淋了夜雨就得驱驱寒气,不然怕是要着凉。”
说完,就赶紧拉着还呆呆杵着的倪忆迁进屋:“该给你家恩公换药了。”
随着木门嘎吱一声关上,周边再度只剩哗哗不断的雨声。肖长悦的头发比方才干了些许,烛火被风逗的左摇右摆。
“陆涯,我问你,刚才樵夫老头说的,你明日要去哪里?”肖长悦还是忍不住问了,眼下洛兰谛和倪忆迁都受了伤,柳云绻左宗恬生死未明,他不希望身边再有人出事了。
陆辰淼心想果然还是瞒不过肖长悦的眼睛耳朵,一直瞒着他也觉得心有愧疚,毕竟在肖长悦看来,是朋友就该同甘共苦齐进退,坦诚相待,除了涉及不便告人隐私的事,不应有所隐瞒。朋友的事就是他的事,要是对方因为担忧他的安危或者只想一个人扛而不告诉他,他会觉得这个朋友不够信任他、不需要他,于肖长悦而言,绝对是一种惩罚。
陆辰淼还是坦白了:“老伯能治好师兄的伤,照现在的状况恢复下去,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师兄伤及经脉,即便恢复,也会大大影响修为,包括对往后修炼都会形成阻碍。要想避免此事发生,还差了一味药,在天极北面的熙湾谷或将寻得着,我打算明日就启程,拖一日,对师兄经脉损伤便深一分。”
肖长悦想都不想:“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