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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苍神祭(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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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长悦率先陆辰淼一步跃下马车,双脚插进松软雪地里,大约没到脚踝位置,没他相像中的深,也可能是他体重不大的原因。比如马车轮和四只马蹄,差不多陷了一尺有余进去。
陆辰淼下车时,肖长悦已经兴致冲冲地玩起雪了,红色衣衫衬在雪地里,一望无垠的白不再那么单调肃穆,多了几分跃动的活气。
肖长悦自小生活在苍临和离遥,从没见过那么多冰雪,恨不能一头扎进去打滚。一时间顾不上寒冷,他挖了一坨雪捏成球,毫不留情丢向陆辰淼:
“陆涯,接着!”
躲避区区小雪球对陆辰淼来说轻而易举,仅仅往边上稍侧,雪球擦肩而过,分毫不差地砸在后边收着马车的阿芜屁股上,“啪嗒”一声散开花,稀簌簌落回地里。
阿芜猝不及防,大叫一声,顺手摸了摸被砸的部位,一片寒冷湿润。他猛然转身,要看看是谁干的好事,直到对上陆辰淼极其细微的怜悯眼神和不远处肖长悦抛雪球还没全然放下的手臂,以及其惊诧的颜色,立马明白过来,自己是受波及那一个。
二位祖宗,原本夹在中间负担马车夫兼随行小弟这个职责就尤其艰巨了,现在还要成为你们打情骂俏的牺牲品,咱就是说这个任务是不是太过分了些。阿芜内心哀叹,不得不怀疑上辈子是不是对这俩许下过什么来世当牛做马的毒誓。
“抱歉阿芜!我原本是想砸陆涯的!”肖长悦两手拱在嘴边冲满面悲壮的阿芜喊。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要不是看在这是神遣的面子上,他脑子抽了才会让自己变成满钵狗粮的背负者。
天极口地如其名,雪道宽两丈有余,两侧有不知如何形成,亦不知积冻多久的棱柱,似獠牙,向中间弯拱,是这片神域自然成形的大门,踏入这里,就等同进了神明故乡。
此座獠牙拱月的自然奇观似乎还有阻挡风雪的作用,穿过这片道段,视野逐渐开阔,漫天飞雪也愈加纷密,迎着风向扑面袭来,他们要看清路前行,不得不抬臂阻挡,也只能腾出一片狭小视野。
肖长悦觉着脸快被吹麻了,杀千刀的风雪还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这他可忍不了,一气之下从黑玉纳佩里取出一根棍子,严格来讲是精雕细琢一看就不简单的银白棍子。陆辰淼不明所以,紧接着肖长悦拇指在棍中间突出的按钮上一按,“嘭”!棍身里射出另一根稍细些的棍子,棍子顶端圆球里开花似的绽放开宽阔伞面,伞沿垂下透明的、瞧不出质地的布料,用以抵挡四面八方钻来的风。
这样一罩,除了气温依旧冷了些,跟在普通地带没有任何差别,并且好巧不巧,恰好能遮住三个人。
“我是得知要来天极,连夜改大的尺寸哈哈哈哈。”肖长悦戳破背后真相。
明明没有挨的很紧,陆辰淼总感觉有些拥挤了:“为何不再做一把?”
肖长悦难以置信:“专门给阿芜做一把吗?步骤对我来说是不难,可材料费贵呀,我怕阿芜给不起。况且这玩意平时用不着,我就是先前灵机一动心血来潮做的,只按照原来的改大一些,还能节省材料。”
句句不带脏,却字句诛心。阿芜深吸口气,突然感觉周边的空气都在奋力驱赶他,也不知道肖长悦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损他,但至少比不过陆辰淼老远透过来的“杀意”,隔着个人都能浓烈感受到。
他不该在这,谁叫他非要作死跟来的,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出去淋雪。
“陆师兄肖公子要是觉得拥挤的话,要么我出去把,这披风应该也挺能遮风挡雨的。”阿芜苦笑两声,转身就要掀帘逃离。
肖长悦心想这孩子脑袋被马蹶了吧,将人拉住:“外头雪多大风多冷啊,你一路驱车驾马风吹日晒幸苦了。况且这伞面,原本就是我为你改大的,你要出去了,我岂不白忙活。”
阿芜看着长悦,又小心翼翼瞅了瞅陆辰淼,后者感受到目光,只道:“听阿悦的,留下。”
他只好又悻悻退回来,看肖长悦的目光又多了分敬佩,还得是肖长悦开口,才能让陆辰淼周身散发的霜融去些许。
阿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充当普照大地的灯烛。
抵达天极雪原前一日,他们顺利同天极驻地取得联系,得知昨日一早,洛兰谛等人就动身前往雪原西北面,其间只传回过一次消息,说他们找到一处古祭坛遗迹,推测有六百至千年历史。再接着就迟迟无了音讯,天极驻地多次尝试取得联络,都失败告终。
他们三人到达驻地,远远就见一男子忙上前来,眼神里充斥着终于把星星月亮盼来的激动:“陆公子肖公子,你们可算来了。从与洛兄他们断了联络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日,我怕他们真遇上事儿了。他们几人皆是苍境新辈英才,要有三长两短,对苍境无疑都是剧烈溃击。”
应佑生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话音因激动而走调,但微颤的双手和额角很快冻成霜的细密汗液,将其内心翻江倒海公之于众。
“为何不派人去寻?”陆辰淼一句话像阵冷风刮过应佑生颈边。
他也颇为无奈:“眼下天极有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一伙人闯入,驻地必须要有足够人守着,若是人手足够用,也不至于向圣山传讯求援。”
陆辰淼眼角蓦地扫过一样东西,他转眼,肖长悦手上正捧着个匣子,并把它庄重地双手递给应佑生,后者纳闷拿到手里,毫无心理准备情况下,双臂忽地向下坠一截:“什,什么东西。”
“我做的玄器,百兵匣,里头有银币百枚,一枚就是一名实力等同初修巅峰的修士,有此匣加持,驻地兵力能宽裕不少。”
应佑生平生没见过如此稀奇玩意,谨慎地打开匣盖,险些被银光闪瞎眼,果然是满满一大匣银币,全是货真价实苍银躇成。应佑生看的瞠目结舌。不愧是苍临四氏中财力最雄厚的肖府公子,随便做个玄器光用料就价值连城。
他接过那一瞬还兴高采烈,这下不敢收了。圣山对常年驻守天极的玄修有不低的补贴待遇,可数个月加起来,都不够买下这只百兵匣。
应佑生尴尬笑着递回去:“肖公子这份沉甸甸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驻地目前兵力也够抵御侵袭,便不劳肖公子挂心了。”
肖长悦不解:“什么时候了,还客气来客气去的,我本就是来帮你们解决难事,这就当我出的一份力,不需要你们回报什么。”
这随口一拒绝说开应佑生心事,后者当即开怀,收回捧出去的双手,满怀激动安心收下。
三人一伞没有迈进天极驻地歇脚,与应佑生匆匆告辞,再度踏上荒芜广袤的雪原之路。
这回应佑生没有多余的向导盒给他们用,驻地里本就没几个,清晨巡原时都要带着以免迷失方向。于是在陆辰淼他们来前,应佑生连夜仓促地作了副地图,在上头标注路线和需要避让的危险,画的非常像模像样方便易懂。不愧是在毫无方向可言的冰雪世界里摸索了六载的人,作画地图路线的水准和各种标识的详细程度,放眼整个苍境都能称一声大师。据说驻地应佑生书房壁面挂的那副天极神域全地勘图,也出自他只手。
“确实有做驻地领修的资本。”肖长悦赏着手中图面,啧啧赞叹。
不过地图终归是地图,画的再精细准确,看的再清晰,还是需要边走边仔细校对图中所指的方向,速度就慢了些。
没多久,两人一致认为照这个速度,洛兰谛他们要真遇到麻烦深陷其中,等他们感到地方找着人,很难说是不是还能看到四个活生生还全须全尾的人。
陆辰淼有时候真觉得,肖长悦这个字取得格外贴切,不光祝愿自己欢心长乐,还能让边上人感到心情愉悦舒畅。只见他很快叠好地图收起,从黑玉纳佩你捣鼓出第三样玄器——向导银盒!
跟天极驻地用的那款一摸一样。
陆辰淼瞅了瞅肖长悦腰间别的神鹤黑玉纳佩,心想他恐怕是别了个百宝箱在身上:“真是应有竟有。”
肖长悦得意勾唇,翻开银盒盖子:“天极一行的凶险恐怕远超往常神遣,保险起见,我把能用到的玄器全都塞进去了,旧至还在界吟山时所做,新至出发前一日完成的,想不到师父给的黑玉纳佩容量非凡,出乎意料地能装。”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和天极驻地用的一样的向导银盒,不用问了,他肖长悦出自何处,肖府,主要职责就是根据圣山下达的需求,研制并提供各种玄器,那么天极驻地用来指向的玄器,多半就是出自肖府之手,别说一个,肖长悦拿出一堆都不稀奇。
肖长悦熟练到可以闭着眼睛依照地图上的方位调节好指针指令,随后又转开嵌着指针和齿轮的这一层,小小银盒里,居然还藏了一层玄机。
“这颗灵石能感应四向风速流动及磁场,正常状态下如同现在呈现蓝色,一旦感应到附近异动,就会立马变成红色警示。”看见陆辰淼投来的目光和阿芜的纳闷双神,肖长悦解释道。
难怪,陆辰淼总觉得肖长悦这个银盒,跟驻地用的有稍许不同,盒身似乎要厚些,原是里头多加了一层功能。
“我自己闲来无事改装的。”肖长悦吐了吐舌头。
所谓古祭坛的方位距天极驻地不算太远,有了银盒协助,脚程比刚出发时快了不少,路上庆幸没碰到多余麻烦,雪迷蒙里,一座庞然大物的轮廓若隐若现,想必就是所谓古祭坛遗迹。
接近它约莫方圆两丈范围开始,陆辰淼脚下踩到异物,透过防寒的厚鞋底都感到膈。他退一步,低头看那东西只有一截露出雪面,晶莹剔透的,用脚扫开雪,是一支冰箭。
不是融水阴差阳错冻成箭支的形状,陆辰淼将其拾起从头到尾仔细观察,形状过于精细,是特意以冰为原料做成的利箭。
实在稀奇。
“陆涯!”肖长悦在不远处惊喜地唤他,高高举着手中握的冰箭朝他招手。
陆辰淼把自己手里一摸一样的箭支往前伸了伸,肖长悦一愣,跨雪过来,其间又一连捡到好几根大小长短一致的箭。
“怎么这么多?”肖长悦吃惊。
“这里有过打斗。”陆辰淼观察过四周雪地,毫无规律地分布一些深浅大小不一的痕迹,经过一夜风雪填埋,都没有抹去这些玄力玄气留下的伤疤。
肖长悦双目一张:“难不成是云绻师兄他们。”
“多半是了。”陆辰淼点首。
他们越往里走,横七竖八插在雪地里的冰箭越密集,走至祭坛內,根本无法再避免脚踩冰箭,仿佛铺了一层冰箭织成的地毯。
此时,祭坛中央的通天石柱包括四面怪石柱早就恢复原状,使这些冰箭的由来看上去格外离奇,洛兰谛等四人没有这等效果的玄术,也没有冰弓类的玄器,更不可能布置出下冰箭雨的玄阵,那便是他们在此遭受了袭击。
“陆师兄!肖公子!”阿芜还略带稚嫩的嘹亮嗓音在不远处穿透过来,二人同时回头,见他正戳在遗迹外不远的雪地里,动作幅度夸张地冲他们挥手,深怕雪雾蒙蒙看不清:“你们快来,这边有血迹!”
陆辰淼和肖长悦目神一凛,快步赶过去,阿芜指着一处小坑,果真是一滩红褐色血迹,在一片白茫中,像针尖般扎眼。
血迹应当就是昨日留下的,看上去没有凝固太久,方才阿芜踱到边上,发现脚边一小块雪色比周边要暗沉,就谨慎拨开覆盖表面的新雪,当即一咯噔。这滩血面积不大不小,决计不是不起眼的小伤留下的,就像下意识驱使,阿芜看向无处不在的冰箭,恍然大悟。
“云绻师兄他们,...恐怕真出事了。”肖长悦蹲下,好似有颗巨石沉落腹底,乏力感很快充斥全身,有所发现是好,可没有一条线索能为他们指明洛兰谛等人的去向。
阿芜少见地正了神色,看着也有副宗门玄修的味道了:“或许是有人被冰箭射中才留下这些血迹,这周边没有找到箭尖带血的冰箭,阿芜斗胆猜测,中箭的人没有取下箭更没有包扎,要是他受伤后一直呆在原地没动,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滩血量。要不我们再找找,我猜这附近应当还有血迹。”
一语惊醒梦中人,肖长悦惊愕抬头,这回属实是他推断不周,没想到那么多,但更多惊愕还是对于阿芜认知的颠覆。肖长悦对这小弟子的第一印象,觉得他只是个冒失懵懂的小玄修,倒也正常,大多数他这个岁数的弟子都有这个共同点。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从他在陆辰淼房间醒来,到恢复,再到天极这段时间,阿芜几乎一直跟在陆辰淼身边,陆辰淼是何等寡言冷淡,且在修炼方面的挑剔之人。能一直跟在陆辰淼身边不被嫌弃还为他接受的人,必然有他深藏不露的过人之处。
这次带阿芜来天极,其实是陆辰淼的意思,肖长悦只是恰好负责传话给他,为了不让他有太大压力,肖长悦只说是他的邀请,所以阿芜一直以为是肖长悦给他的这个赴神遣的机会,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更加敬仰。当然,这也是肖长悦和陆辰淼商量后的决定。
肖长悦又望向陆辰淼,后者不难看出他的吃惊,回予浅浅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肖长悦眯起眼,好像从这抹浅笑里挖掘出藏的比海深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