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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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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爱情最初的憧憬来自杰克对露丝在破碎舢板上的最后一眼,成型于琢漪记里上世纪的《金兰四友记》和《红楼梦》,最终全部汇流到了谢君玉的身上。
云归处的电影结束后我们在第二天回了家,在我不知死活去询问谢淑梅我五岁之前爸妈是什么样子的时候,谢君玉出现了。
他及时捂住了我的耳朵,然后对滔滔不绝的谢淑梅说不要对小孩子讲这些。
我和谢淑梅的住处靠长廊和月门相连,谢君玉就这样捂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回了卧室,然后告诉我他以后就和我一起住在琢漪记,直到高中毕业。
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身体本能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第一次主动勾住了谢君玉的脖子踮脚去吻他。
夏天的谢君玉身上总是有一股馥郁的栀子香,我猜这是来自苏州随处可见的野栀丛又或者是苏博门口的奶奶们。
然而我只是试探性地把嘴唇贴了上去,不敢也不会用力,像个木头。
但谢君玉从那时起就对我表现出了十分的耐心和顺从。
他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双眼在我扑上去的时候自觉闭上,睫毛轻颤像是在邀请。
十五岁的我对于这种轻轻相贴的吻和谢君玉的态度已经满足。
我没有得寸进尺或者是像杰克画炭笔画时那样,要求谢君玉在我面前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往后无数个深夜,我们只是在这里静静地拥抱接吻,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这段关系是什么?对不对?
我们就这样把一切抛诸脑后,肆意放纵享受,任由它生根发芽,爬山虎一样爬满琢漪记老院,最后张牙舞爪到了不得不拆毁的地步。
我不忍心,所以先拿起镰刀的是谢君玉。
而我紧随其后,用潘沈榕那种一点也不温柔的吻彻底烧掉了它的根脉。
满园的绿在大雪中渐渐变成白色,只有池塘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没有结冰。
我重新捻起一颗石子,和自己打了一个幼稚的赌。
我想如果这次能打出四个水漂就去找谢君玉道歉,求他和环香香分手,跟他解释和潘沈榕的一切都是意外,然后求他不要抛弃我。
如果打不出四个水漂,我就尊重谢君玉的选择,尽管我还爱他。
深夜的池塘沉静的像一直只漆黑的眼,我站起身,为即将落下的达摩克斯之剑热了个身。
然后我扬手扔出了那枚石头,看着它越过水面溅起零星水花,落在岸边的雪堆里彻底消失。
尘埃落定。
我定定地看了对岸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琢漪记这间我从五岁住到十六岁的屋子。
仅存的自尊不允许我像条狗一样丑陋不堪地去乞求谢君玉的怜悯,连一块小小的石头也知道不可以。
我像个正常人一样过完了除夕,和冷着脸的谢君玉吃了几顿饭,期间他没有再来找过我,像是失望透顶。
但他也没有向家里人揭穿我在家门口搞同性恋的事。
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正月初一我难得主动去找了谢琅,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要求。
我告诉他我想住校,我想考好一点的艺术学校,所以要节省更多时间在学习上。
谢琅在他的书房听完了我半真半假的话,最后点头同意了。
寒冬仿佛是老年人的一道坎,谢琅的身体在日渐衰弱,他像是已经无法思考又像是彻底不想管这些琐事。
我向他说了过年好,然后出门用谢劲松给我的压岁钱买了一部平价的手机。
这部vivo老款陪伴了我剩下两年的高中生涯和一年的大学生涯,直到大一暑假才彻底报废。
在它报废那天我也彻底失去了谢君玉,像是某种不吉利的预兆。
即便在这个春节过后我们已经很少交流。
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住校之后我的世界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我整整七年不愿意再回想自己的青春和这只梦里遥不可及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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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末尾谢劲松和谭若清回了浙江,谢君玉依然不搭理我,只是每当我要出门他都会主动跟着。
也不说话,安静的像个人形监控。
我猜他是怕我和潘沈榕见面,然后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我和潘沈榕最后的对话只停留在大年初一Q/Q里的一句新年好。
潘沈榕没有对他在琢漪记门前和暗巷里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他说到底只是个偶尔荷尔蒙上头的正常男生,不会因为一个吻改变这一点。
我在集市买了那天没能买成的画板画笔和水彩,然后看着谢君玉替我结账拎起不算轻购物袋,一路沉默地往家走。
他就像个合格的家长,即便再生气也会下意识地包容叛逆期的弟弟。
经过诣然画室时我主动开口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环香香。
钱诣然抓紧一切机会挣钱,他的画室初三就开门大吉,门前挂满了那个年代很流行的小红灯笼。
而我向谢琅提出要住校的时候就退掉了诣然画室的名额,决定参加学校美术班的课程。
十中以文理教育为主,艺术生在江苏这种教育高压地带经常被贴上“吊车尾只能学艺”的标签,所以学校美术班规模不大,只有两个老师负责几十个学生。
大班制教学效果肯定不如诣然画室,但我拒绝了谢琅和钱诣然的好意,不想再来这个地方看见不想看见的人。
我收回了对环香香所有正面的评价,否认了她又酷又美的客观事实,主观且恶意地称呼她“二流子”,并在她的男友面前说她坏话,骂她不人不鬼。
我知道这种行为很不堪很无耻,但还是遏制不住对“谢君玉女友”病态的恶意和嫉妒。
我就像青春小说里不断捣乱,企图拆散男女主的恶毒配角,活该拥有一个万人唾弃的结局。
可我心理承受能力极差,我无法接受多数小说里反派的凄惨下场,只能选择先一步逃离他们的故事。
“回家。”谢君玉脸色不好看。
他没有进诣然画室的意思,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过去,“既然在这定不下心画不了,开学之前就在家好好练,不允许再想有的没的。”
片刻后,他又道,“你不喜欢环香香,我和她分了。”
出乎意料的,我没觉得惊喜或是重燃希望,也没蠢到听不出来他的话里有话。
谢君玉和环香香分手是因为我的逆反情绪,却不是因为我爱他。
换句话说,没了环香香,他身边还会出现赵香香,钱香香,孙香香。
反正不会是我。
在这个时间段里,身为他弟弟的小徵比一个恋爱没多久的女孩重要,所以他能选择分手。
但在未来的时间段里,他会遇到自己的妻子,组成他口中参杂感情的利益共同体,然后他们会生下孩子,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到那时“弟弟”这个身份会变得可有可无,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对谢君玉说“我不喜欢你老婆,你和她离婚”。谢君玉大概率是要把我扫地出门的。
“噢。”我居然有点想笑他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但忍住了,也不管谢君玉还有什么话要说,沿着河岸往家走去。
寒假时间不长,剩下的假期里谢劲松提出要带全家去安吉度假。
谢琅没什么病,只是年纪大了油尽灯枯,医生说让他去散散心有利于健康,所以琢漪记在冬天的尾巴上迎来了第一次全家出动的旅行。
谢劲松为此买了一辆在那个年代很新鲜的房车,为谢琅的出行做足了准备。
我找了个学习小组的借口拒绝了,而且谢淑梅这个疯子也需要人照顾。
在江浙一带长辈的心里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谢劲松拍着我的肩膀感慨我长大懂事了,顺便又塞给我几封红包,然后让我在家好好学习。
谢君玉本来也不想去,但谢劲松说他不陪着爷爷是为不孝,最终把他劝走了。
临行前,谢君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谢淑梅则扒着琢漪记主屋连廊的柱子,仍是哼唱着她那几首不知名的曲子。
我站在古朴的黑色大门口目送房车开走,门前的两棵四季桂终于在寒假结束前彻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