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韩破晓

38、第三十八章 到底是对是错 （二）

　　坐在一边的范爷爷动也不动，一点护短的心都没有。
　　我急得跳起来，护在范笳身前，摸着他脸上的指印，眼泪刷刷往下掉。“妈，你怎么随便打人呀。”
　　见我护着范笳，我妈更是气急，跳起来就要连我一起打。还好被我爸拉住。
　　范笳扶了扶被打歪的眼镜，对我绽出一个笑容，安抚我坐下。
　　我爸双眉皱得死紧，好半天才找回了理智开口，“范老师，周贤年纪小不懂事。你是老师，怎么也跟着一块儿闹呢？师生恋是与社会道德观背道而驰的弥天大错，你不会不知道。”他坚持称呼范笳为范老师，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我们只是单纯喜欢对方，我不懂这有什么错？”我抢在范笳开口前说。我不明白，如果对与错是绝对的，为什么放在地球一面是正确的，放到地球另一端却变成了滔天大罪。
　　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爸冷静地说，“好。如果你觉得自己每做错，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不敢告诉我们他是谁。你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敢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向所有人坦诚你们的关系，证明你们没有错，证明你们爱得很幸福？”
　　我哑口无言。
　　“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从进门起一直没有出声的范爷爷缓缓开口道，“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大多数人认定的事情就是理，就可以成为标准来审判别人。你们的相爱虽没有错，却和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不能见容。只要你仍然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要一直扣着‘异端’的帽子。”
　　我爸妈愣了一下，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范爷爷会站在他们一边。
　　我的心凉了半截。“异端”两个字仿佛一把尖刀插进我心里。一样是真心付出，为什么别人的爱情就是经典，我的就成了永远翻不了身的“异端”，为人所不齿？
　　“鲁迅先生那样高的地位，不也仍然可以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沈从文先生甚至是主动追求他的学生张兆和的。”我仍然挣扎。因为我明白输的不只是口舌之争，而是握在手中的易碎的幸福。
　　我爸不自觉地提高了嗓子，“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你不是鲁迅也不是沈从文，更没有生在他们的时代。”长这么大，我爸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重话。他的性格一向是温吞和蔼的，通常咋呼着唱红脸的都是我妈。
　　是啊，我们只是这个社会中不起眼的小兵卒，一不留神就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连丝痕迹都不剩。我们不是鲁迅，更不是沈从文，凭什么和他们去比？
　　这能怪谁呢，怪上下五千年约定俗成的社会标准，怪老祖宗传下来的伦理道德观，还是越来越狭隘的世俗价值取向？流言这东西，虽说无稽，却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心一凉，身体也仿佛沐浴在冰雪中，暖不起来。范笳一直握着我的手，可掌心传来的温度怎么也到不了心里。
　　“我明白老师和学生恋爱也许在国外不算什么，在这里却是禁忌。我也不愿我和周贤珍而重之的感情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我知道周贤很抗拒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也不舍得为难她。其实一路走到今天，我不是没想过悬崖勒马，可是我始终骗不了自己。周贤的感情纯净美好，对我来说极珍贵。我若是放手，这一生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幸福。”范笳耐心地争取。
　　“你这不是爱她，是自私！你处处想的都是自己的好。你自己不要脸，让我们家周贤以后怎么见人？你想她一辈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吗？”我妈气得又要跳起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来个半尺长的不锈钢汤勺。
　　我爸赶紧拦着她，眼疾手快抢过她手中的“凶器”，不着痕迹和她换了个位子，自己坐到饭桌边去。
　　“为人师者，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范老师，你是个成年人，我相信你和周贤交往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懂得拿捏分寸的。不会冒然挑战法律的底线。”我爸力图心平气和地劝说，沙哑中透着微颤的嗓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作为周贤的父母，我请求你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周贤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虽不冀望她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至少希望她一生能平平顺顺，开开心心。你说周贤的纯净美好吸引你，可是她太年轻，她的纯净美好太易碎。她是我生我养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我们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根本没有能力面对生活的风浪和现实的残酷。不论是世俗的眼光，还是流言蜚语，她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幸福，你勉强握在手中，倘若适得其反，岂非得不偿失？”
　　这次，范笳皱紧眉头没有说话。一直紧握着我的手，松了些。
　　我妈赶紧打蛇随棍上，“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孩子吧。从小到大她都很听话，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亲友、邻居、老师、同学谁不赞她是个乖孩子。你要是真喜欢她，舍得她受责难，背一身骂名吗？她才十七岁，人生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你愿意看着她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接话的不是范笳却是范爷爷，“孩子，你们眼前有两条路。一是随波逐流，认同大多数人的价值观，放弃你们唾手可得的幸福，这么做也许会让你们很痛苦，可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时间总会冲淡一切，治愈伤痛。
　　另一条路就是坚持你们自己的选择，忽视别人的眼光和社会对你们的评价。这条路不好走。校园还是相对单纯的环境，走出社会，遇到的阻碍会更多更大。师生恋的印记会跟着你们一辈子，你觉得你们足够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未知挑战和荆棘，却仍然无畏前进么？作为长辈，规劝你们是我们做家长的责任，但是最后的选择还在你们自己。你们要好好考虑清楚。”
　　范爷爷拄着拐杖站起来，伸出空出的左手，慈爱地摸摸我的头，
　　“孩子。不管你如何选择，我希望你听爷爷一句话。为难你的并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心里的那杆秤。希望你能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范爷爷的话表明了今天谈话到此为止，我妈本来还想补充，最终被我爸制止。
　　范笳跟着站起身，拉着我的手，极尽温柔地望着我，“周贤，你的手我握住了就不会放开。我想听你一句话。”
　　我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在爸妈面前我始终无法坦然地握住范笳地手。轻轻抽回手，我哑着嗓子说，“范老师，我想好好想一想。”
　　范笳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痛色，却极快地隐没于那如夜一般漆黑的瞳眸。“好。”他弯起嘴角，生怕惊吓到什么似的，好轻好轻地说，“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