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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夜色阴沉的叫人透不过气,卷身而过的微风带着渗入肌骨的凉意,头顶浩瀚的星河让叶熙明恍惚又回到了最初逃难的日子,他独自立在名剑山庄的匾额之下,向着殇州的方向默默仰望——父亲呐,恕儿子失信于您,儿子以您为荣,却甘愿沦为布衣,也不愿报效这样懦弱的国家!定定地看一眼脚下的石阶,从今往后,天为盖,地为庐,或贵或贱,或生或死,绝不后悔!
      他凭着白天出山的记忆孤身踏入了山门外的八卦阵,几曲几折破阵而出。到了山脚下,天色灰白,城中亮起零星的灯火,几处商户已经开门营业。小商小贩起得可真早啊,不知道展桀醒了没有?看不见自己会不会哭?一想到展桀哭鼻子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乱,这家伙老爱哭,哭一阵也就忘了吧。临走之际,叶熙明才忽然觉得有些眷恋这个无缘无故赖上自己的大眼睛娃娃,喜欢听他甜腻腻地唤自己熙明哥哥,喜欢他搂着自己说“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呀”……站住脚,攥着拳头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你跟踪我?”
      展桀为他突如奇来的回眸感到惊讶,无可辩驳地耷拉着脑袋沿石阶走到他跟前,“我本来不想拦你的,谁让你回头呢,现在我改主意了。”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展桀抱住他冰冰凉凉的身体,闷在他怀里哇一声哭开了,“你不要走……哇……”
      跟栈道边的那次拥抱一样,他箍得死紧,叶熙明狠下心来用力握住他受伤的胳膊想让他松开怀抱,绛红色的袖子渐渐印上深红,展桀只是抱得更紧哭得更凶。
      叶熙明终于感到了指间的湿腻,松开他的伤口,望着手心里的鲜血,胸口一阵酸,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往下掉,“你这个笨蛋!傻瓜!疼不知道躲嘛!出血了啊……”
      展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可他还是卯足劲想说什么,“你……你……你……你……你……你……哇……”
      叶熙明抬起袖子擦掉眼泪,揪着展桀的后领重往山庄走,“知道了!我不走了!”
      展桀泪流满面地一口一口抽着气,“我……我……我……你……你……你……”
      叶熙明呜咽,“知道了,你喜欢我。”
      展桀缓口气,边哭边接着抽,“你……你……你……我……我……我……”
      叶熙明又抬起袖子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知道了,我给你当媳妇。”
      展桀垂着脑袋没有再说话,快到家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前两句叶熙明都猜对了,唯独最后那句,原本是问他,你喜欢我吗?展桀小时候很喜欢叶熙明给的答案,长大后才发觉,要他回答一句单纯的喜欢还是不喜欢,其实更弥足珍贵。

      “怎么又破了?”展夫人觉得伤口裂得很奇怪,周围还有指掐的痕迹。
      “破了就是破了,娘亲给包上嘛。”展桀吸了吸鼻子大言不惭地说。
      展夫人替他上完药重新裹上布带,说道,“下午别出去玩儿了,晚上你二叔请吃饭,谢谢云风救了他家展义还有表小姐。”
      展桀一直觉得二叔家的厨子手艺不如刘嫂,难免想推托,“我也要去?”
      展夫人刮了他一下鼻子,“全家都要去。”
      展桀一转身,边跑边冲外面一本正经地喊,“熙明哥哥——晚上跟我一起去二叔家蹭饭——”
      跨过门槛,一头撞在一个大人的身上,这衣服的味道有点陌生,不是家里人,展桀抬起头,书生模样的人温和地搀着自己,“想必您就是小少爷吧。”
      少源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蹭饭二字叫唤得理直气壮,即便说这话的只是个孩子。
      “我是七少爷,我叫展桀,展翅高飞的展,桀傲不驯的桀,你是谁啊?”展桀摆出几分主人的架子挺胸抬头问道。
      “我姓裴。”白净的书生答道。
      展桀摸摸刘海,大眼睛波光莹莹,“陪什么?”
      “陪你读书。”展云风一同出现在门外。
      展桀还欲说什么,展夫人却不悦地打断了,“小保,找你小叶哥哥去,娘亲有话和你大哥说。”
      展桀蹦蹦跳跳地边走边唤,“熙明呀,媳妇呀,熙明呀,媳妇呀……”语调欢乐得成了儿歌。
      众人一个趔趄。
      展夫人自我安慰道,我听错了我听错了我听错了……
      展云风暖意融融地看着少源,心里和着七弟的拍子哼唱。
      少源只当是七少爷咬字不清。

      哪儿不能请教书先生,非赎个小倌儿回来教展桀读书写字,展夫人低头喝茶,不愿正眼看他们。展夫人问,“见过老爷没有?”
      少源答,“见过了。”
      见过了还没被赶走?展夫人奇道,“老爷同意了?”
      展云风抢着说,“爹试过他的学问了,赞不绝口呢。”
      展夫人瞧着展云风那一脸掉进蜜罐似的笑容就知道他不是单纯请人来教书的,大儿子从小少年老成,长这么大从未笑得这般甜过,撂下茶杯,斩钉截铁道,“恕我不能答应,还请裴公子另谋高就。”
      少源意料之中地从容道,“如此,还请令郎奉还卖身契。”纵使习惯了被轻贱,他依旧会在深陷其中时心有刺痛,只是坚定不移的自尊能让他泰然处之。
      “娘,您昨天不是答应了,只要爹说……”展云风仓惶道。
      “昨天说的话只在昨天管用。”展夫人开始蛮不讲理了。
      “娘……”展云风央求道。
      “你把卖身契还给他,钱只当做善事了!”
      展夫人心中怨怒,过去这几年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平了,那么多好姑娘展大少一个也没瞧上,最后竟领回一个男娼。
      “娘,他跟别的小倌儿不一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展云风辩解道。
      “哪里不一样?不卖笑?不卖身?”展夫人眯起眼讽刺道。
      “他有学识,有抱负,不以色相侍人……”展云风的回答让展夫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把卖身契给我!”展夫人沉声打断,“拿出来给我!”
      展云风充耳不闻,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展夫人怒喝道,“你想等娘亲当着外人面搜你身吗?”
      展云风沮丧地叹了口气,将刚从鸨头手中买下的一纸契约掏了出来,展夫人一把夺过,三两下撕成碎纸片,冲着门口一摆手势,“裴公子,契约已毁,你可以走了。”
      少源平静道,“庄主夫人,在下与大公子有诺在先,须得他允许方可离去。”
      展夫人不耐道,“云风!叫他走!”
      展云风不曾细想,便直挺挺跪了下去,“娘亲啊……”
      展夫人冷笑,“舍不得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
      叱咤风云人人讨好的展老板在家中二老面前,却与寻常儿女无异。许多事得不到父母的认可,绝不敢任意妄为。
      少源轻扯展云风的衣服,侧过身背着展夫人向他微微摆手,示意他否认。
      展云风视而不见地抿了抿惨白的唇,坦言道,“儿子很喜欢他……”
      展夫人微微地踉跄,“那我问你,你还打不打算娶妻生子?养这么个不清不白的人在身边,哪儿有好姑娘肯嫁你?”本以为这句话可以点醒他。
      少源将手背在身后,一下一下扯着展云风的衣服,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与少源暗示的背道而驰,“展家子嗣众多,传宗接代之事,儿子无不可辞之理……”
      展夫人心如刀割,泪洒衣袖,多少人为了绵延子嗣三妻四妾金屋藏娇,可他展大少居然说甘愿无妻无后,“好啊好啊,为娘连长子的喜酒都喝不上了!”悲痛地抚心而起,“六儿,福儿!”
      两名家仆屋外听命。
      “送这位裴公子下山!”
      展云风默默地跪着,内心几番挣扎,终不敢出手阻拦。展老爷见状,走了进来,“夫人,这位裴公子好学问好见识,虽说曾沦落风尘,但也并非他自甘堕落所致……”
      “老爷!”展夫人埋怨地止住他的劝说,附在展老爷耳边言语了几句,老爷脸色渐变异样,听完,忿忿地掴了展云风一掌,骂道,“你荒唐!”
      老爷负气走后,展夫人坐回原处,与仍跪地不起的展云风僵持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晚上二老爷请我们去做客,答谢你救了展义少爷。你去拾掇拾掇,换件衣裳。”
      展云风纹丝不动默不作声地跪着。
      展夫人哽咽地温言道,“你起来,去换衣裳,晚上要出门。”
      三个成年的儿子里,这个大儿子向来最乖最懂事,不贪酒不嗜赌不好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即便事业有成之后也一惯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展夫人不明白,无可挑剔的大儿子怎么这一次就下定决心要忤逆自己。
      “你起来,一定是那小倌勾引你的,娘不怪你。”
      展云风平静地低声道,“娘,儿子与他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展夫人试图说服他,“那就是一时兴起了?”
      展云风深吸口气,眨了眨蒙着薄泪的眼,“不是,儿子从小到大无甚喜好,唯独这一次,儿子真的很喜欢他。”
      展夫人沉默了片刻,置若罔闻地伸手去搀他,“你起来,我们不提他了。”可展云风的膝盖始终执着地扣在地上。
      展夫人愁眉深锁,流着泪,甩袖恨道,“你喜欢跪就到祠堂去向祖宗谢罪吧!”

      淮安虽然南风盛行,可淮安城里人人都会说,南风之事,只可怡情,不可当真。怎么就他展大少爱钻牛角尖?!少源一边在心里数落他,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世子回宫的事,如果有自己这个知根知底的人从旁策应终究稳妥些,现在可好,全乱套了,也不知展云风会不会被爹娘软禁。难怪人家说母子连心,展夫人虽对他二人之事一无所知,却一眼就能看出儿子情有所系。

      福儿六儿送少源走了一段,递上黑布条,“裴公子,请蒙上黑布。”这是要入山门外的八卦阵了。
      想当年少源他爹最爱拿花园里的盆栽摆些个乱七八糟的奇门遁甲阵,自己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能穿梭自如了,更别说这基本的九宫八卦。少源眼蒙黑布,嘴角微扬,计上心头,由他二人引领走了进去……

      山门外传来几声沉闷的轰鸣,白鹤居内,不分主仆,闻声都跑来一探究竟,也包括正在祠堂罚跪的展云风。只见少源手掂着一颗小石子大摇大摆地重又出现在主屋外,身边却不见了护送他下山的福儿和六儿。
      展老爷望见他手里的小石子,惊怒道,“你取了我阵中的天冲星?”
      少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从袖子里倒出另八颗大小不一的石子。
      展老爷惊愕得两道眉毛竖了起来,“竟摘我阵中九星?”所谓九宫八卦,九宫的主星都让他除去了,这八卦阵自然威力全无。
      “庄主的八卦阵布得甚是精妙,可惜缺了几分灵动。”少源将手里代表天冲星的石子抛上半空,任由它落入地上的另八颗之中。
      随着石子“啪”的落地之声,展老爷脸上阴云密布,“那裴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少源望向人群里的展云风,微微一笑,“只是想跟大公子单独聊几句,道个别。”
      展夫人见展云风眼角往上翘着流露出款款深情,不由气得浑身发抖。少源知她想出声替展云风拒绝,于是胸有成竹道,“庄主,夫人,八门位置已被我所改,六儿和福儿尚困阵中,在下只剩几句临行之辞,有道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二老何必执拗呢。”秋水眼一眯,柳叶眉一挑,自信中透着无所不能的诡诈,顺带着又将展大少的小魂魄狠狠勾引了一把。

      卧房外几重人影监视,里头两个人活像在牢房探监。
      “有学识有抱负不以色相侍人?”少源不无玩笑地说,“你可真能编。”
      展云风认为自己很客观,“前两样是真的,至于最后那条是因为你没有色相。”
      少源不甘示弱道,“没色相总比没脑子强,刚才给你那么多暗示,你全往反了说,不然何至如此!”
      “我只是实话实说,为人子女,在外如何圆滑世故,对双亲总要诚恳才是。”
      少源眼神闪了闪,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嗫嚅,“全是……全是实话?”为了自己,可以不娶妻,不要孩子?
      展云风望着少源因紧张而微颤的手,心里甜丝丝的,许诺般诚恳道了声“是”,话锋一转,“你下山后不会逃到外地去吧?”
      “嗯?”少源刚觉得心有悸动,因他一言急转直下,不满道,“都答应过永远跟着你了,我像出尔反尔的人么?”
      “太像了。”展云风没信心道,手肘撑在桌上,举杯抿了口茶,长叹一声,“何况卖身契都撕了……”
      人品受到了质疑,少源极为不满地磨了磨牙,“要跑我刚才就跑了,犯得着特意摆弄那个阵回来找你么?”
      展云风心里乐着,脸上却严肃如常,“借钱免谈,找我私奔倒是可以考虑。”
      少源这些天习惯了他的胡搅蛮缠,翻了个白眼,“你也就会跟我耍嘴皮子。”
      展云风无奈地苦笑,“眼看卢将军就快回淮安了,可我爹却要软禁我,要不——你一个人去找他?”
      少源撇了撇嘴反问,“我什么身份?见得着将军大人么?”
      “不如向我父母说明真相,将小叶送到将军府去吧。”
      少源一口否决,“那样不但世子死得快,更会给卢家满门忠良惹来杀身之祸。”
      “各地大小官员,哪怕王府的皇亲,向来都有朝廷中人暗中监视,东厂和锦衣卫你听说过么,驿站的存在,根本不是单纯给当官的歇脚吃白食的。尤其像卢将军这昔年的封疆大吏,两朝名将,他府里的奸细更是防不胜防。相反,你这里才最安全。”
      展云风越听越觉得心烦,“你说怎么办?”
      少源一脸轻松地笑道,“你刚才跪祠堂呢?”
      展云风心说,我为了你罚跪,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皱眉道,“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得向祖宗谢罪不是。”
      “那就接着跪,我估摸着晚上要下雨,你就委屈点儿,淋一场,明天开始一病不起。”
      展云风沉思了一会儿,豁然心道,原来是想骗卢将军来探病。
      “我走了,你好自为知,太子的事切莫提及,即使皇上了解真相,他老人家要儿子还是要孙子谁都猜不准,不提最稳妥。”少源正想起身离开,一看展云风眼里满是诀别之意,脑门一热,欺身过去抓住他椅背,将他围在身前。
      “咕咚。”展云风重重吞咽了一下。房门外传来展夫人警告的咳嗽。
      少源向他腹下瞧去,一小片衣料水涨船高,欲|火奔腾,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少源知道展大少对自己的亲近毫无抵抗能力,也习以为常了。其实这事要搁在一般登徒子身上,把小倌儿翻来覆去做到无趣也就结了,哪儿用得着求什么你情我愿,少源说不清是心疼他的隐忍,还是抱怨他的顽固,亦或许,自己真的被感动了,确实有点小小小小的喜欢他?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个小倌儿,你明不明白?”
      那人实在地点了点头。
      少源接着说,“你付给鸨头的钱,能买我几年夜夜春宵,你知不知道?”
      漂亮的俊脸渐泛红潮,尴尬地再度点头。
      “知道你忍个鬼啊!”少源定定地看着他,结结实实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展夫人怒气冲冲地踹门而入,厉声送客。
      少源跨出房门之际,展云风红着脸回过神来,刷一下起身,不顾众目睽睽,大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众家仆不复严整的站姿,全都探头探脑地瞧起了热闹,天哪,原来大公子跟这位裴公子有私情啊……
      少源回眸一笑,比着无名指的一小节手指,“有那么一点点。”
      疯了疯了,两个大男人当众调情!展夫人觉得丢脸至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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