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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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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源走后,六儿和福儿安然归来,白鹤居里到处是家仆的窃窃私语。
“那位裴公子好大的本事,老爷的八卦阵说破就破,说改就改。”
“可不,瞧把咱大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能是泛泛之辈么?”
“哎,你们知道么,那裴公子原是暮暮馆的小倌儿,是咱大少爷花大价钱买回来的。”
“小倌儿啊?”
“不像!哪儿有这样的小倌儿,既无姿色更无媚态。你瞧他今天这股傲气劲儿,在欢场上混得下去么?早让客人弄死了!还活得到今天?”
“那是被大少爷救出火坑了,谁知道他以前在南馆里是个什么浪荡样子。”
少源抱着膝盖独自坐在翠云山脚下,天边的风云几度变换,影子从身前幽幽绕到身后,四肢僵了,心也沉了,扬起嘴角轻蔑地问自己,答应展云风的,究竟是少源相公,还是裴公子?南馆里头当惯了信口雌黄的少源相公,展大少对他的过分尊重让他错误地以为自己做回了裴公子,裴公子不会背信弃义,但是少源相公可以!
展云风是对的,一旦回到淮安的世俗生活,少源便立刻有了远走天边的欲望。十年风尘,装挺尸被多少人上过自己都记不清了,往淮安城的大街上一站不被人笑死也被人看死,不走才真是傻子!想自己伶牙利齿,心思活络,小时候又跟司天监的老爹学了些奇门遁甲之术,日后云游四方算卦为生,也不失为快意。
承诺飘至九宵云外,走到城门口天已经黑了,远远看一眼翠云山,心中千头万绪,那句“你喜欢我吗?”犹在耳边,真的有一点点舍不得。二十七岁了,第一次被另一个人这样喜欢着呵护着,纵使厌恶被同性压在身下予取予求,仍旧会对展云风克制的拥抱和笨拙的亲吻有所动容。可是要留下,这还远远不够,令他痛恨的回忆也都在这里。
直至赴宴的时辰,展云风仍怅然若失地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心里清楚,无论那个人答应得千好万好,一旦回到城里是决计不会为他停留的。
午后,展桀跟在父母身后沿着山道石阶往二叔家走,小嘴几张几合,终于问道,“二叔要谢的是大哥,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不让大哥来?还罚他?”
夫妇俩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你大哥犯了错,当然要受罚。”
没眼力见儿的展桀仍在追问,“那个裴大哥看起来不坏呀,为什么要赶他走啊?”
“不许提那个人!”爹娘同时回头冲他吼,展桀蓦地倒退一步,摔在叶熙明怀里。
至青松居,展老爷轻描淡写几句话搪塞了展云风缺席的原因。待主客聚齐,筵席摆开,展义和表妹见到叶熙明大吃一惊,两人桌边一番交头接耳,随即双双摆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架势。
展义指着叶熙明,义愤填膺道,“爹,孩儿的泰阿剑就是被他所夺!”
展桀咬着筷子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叶熙明冷冰冰地瞥了展义一眼,镇定自若地举筷咽食,一派事不关己。
展义十四岁,叶熙明十一岁,两个人身形发育相差许多,二老爷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有些讽刺地反问,“你的剑被他所夺?你多大?他多大?”
“姑父,是真的,当时我也在,真的是他!”十三岁的弄月开口替表哥辩解。
“弄月啊,姑父知道你与义儿感情好,那也不能帮他撒谎骗人哪。”二老爷笑道。
“泰阿……”展桀想起了什么,嘟囔道,“太笨太爱哭啊……”
“你说什么!”展义冲展桀怒道。
叶熙明一派天真地踮起脚尖像是要够远处的食物,筷子没有去夹菜,却突然夹住了展义正指着展桀的食指。展义刹那间疼痛钻心,耳边甚至传来指骨不堪重负的脆响。
“断了啊……断了……”展义惨兮兮地扭过半边身子嚎道。
“失礼,夹错了。”叶熙明松开筷子,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
在座凡是习武之人,都看得出他是故意的,二老爷现在不但相信展义的话,脸色也不好看了。
“我儿的剑是小叶公子所夺?”
“是。”叶熙明答得毫无心虚之色。
“小叶公子为何要夺他长剑?”
叶熙明抬头冷冷扫了展义一眼,怪他拿剑抵着自己的脖子?跟他争个面红耳赤?于是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技拙。”
“爹,你看他都承认了!”展义心里虽对他有忌惮,但一想有爹撑腰,自己又占理,于是依旧气势汹汹,“我的泰阿剑呢?”
“丢了。”
展义横眉怒目正欲接着发难,二老爷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匣,恨铁不成钢地望向展义,“丢了就算了,要怪就怪你学艺不精,技拙!”
花容月貌的表小姐起身替表哥据理力争,娇声辩驳道,“姑父,才不是表哥武功不济,是因为这小孩使了阴招!”
八仙桌轻摇,展桀猛站起身来,童音虽软却怒意昭然——“不许说我媳妇坏话!”
叶熙明坐在他身侧,轰地一下烧红了脸。
叮呤哐啷……
展夫人打翻了碗,展老爷的酒杯从手中滑落,二老爷家所有人纷纷撂筷,一张张意义不明的脸齐刷刷朝向展桀,连站在屋里服侍的家仆也新奇地偷偷看他。
十岁的小毛孩初时还敢做敢当的模样,不一会儿便被大人们围观得心慌怯场,没来由地就往叶熙明身侧靠,叶熙明低着头红着脸,纤细的手却大大方方伸出去握住了他的。
手心里软乎乎暖洋洋的,展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挺起胸膛,底气更足地厥嘴道——“不许说我媳妇!”
屋里悄然沉寂,须臾,举座哄堂大笑,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就连咄咄逼人的展义和表妹也笑得前俯后仰,唯有两个孩子一脸委屈。
展夫人将无辜的小儿子拽回座位,笑着教训,“什么都不懂别胡说八道。”
展义见小堂弟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写满了憨傻天真,不再计较泰阿剑的事,转而一门心思取笑他,“哎,小七,你媳妇是男的啊?”
展桀觉得他展义堂哥笑得很坏,于是气呼呼地股起腮帮子,一字一顿道,“我讨谁做媳妇关你神马事!”
话音刚落,展义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哈……男媳妇……哈哈哈……”
二老爷轻声喝止展义,“小七还年幼,你跟他认真什么。”转过头,慈祥地微笑,“小七啊,听说你被狼咬伤了,好点没?”
展桀转瞬笑得阳光灿烂,“好得差不多啦,谢谢二叔关心。二叔最近有没有去茶楼听书呀?说书先生给我编故事呢。”
“切——全是瞎吹牛。”展义不屑道。
“哼!不吹牛我也很厉害!”展桀跟他这堂哥杠上了,“有本事你打赢我呀!”
名剑山庄上下皆知,展桀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正因如此,老庄主才传位给了展桀他爹。祖辈中人人都说,只要七少爷不自弃,将来就一定是年少有成的绝顶高手。庄里几次比武,展桀在同辈中所向披靡,当着表妹和众位家长的面跟他比剑法岂不是自取其辱?展义才没那么傻,他知道七堂弟大字不识几个,毛笔拿不利索,于是不安好心地挑战道,“我不跟你比武功,我跟你比写字,你敢不敢?”
展桀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让我媳妇跟你比。”
“哈哈哈哈……”满屋子人又是一阵大笑。
你来我往拌了几句嘴,堂兄弟两个竟比原先亲近许多,临走的时候,展义搭着他七堂弟的肩,得意地暗指娇俏的表妹,“哎,小七,你有媳妇,我也有,嘿嘿……”
展桀用袖子在耳根上抹了一把,“堂哥——不要流口水好哇?”
回家的时候,天边阴云汇聚,郁郁葱葱的山路间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雨,展桀撑着展义借他的油纸伞走在爹娘前头,五更天起床追媳妇,严重睡眠不足,展桀哈欠连天跌跌撞撞,伞拿得东倒西歪肩头水花四溅,展夫人在后头瞧着不舒坦,刚想把小儿子叫到自己伞下,一截水蓝色的袖子划了个弧度,小小的手轻轻替他扶正了伞柄。展桀惊讶地侧过脑袋,随即甜甜一笑,收伞挤了过去。
展夫人看着小儿子,又联想到展云风的事,心里一阵不安,“老爷,我们是不是该送小叶走了?”
展老爷正惦记长子,听展夫人一说,敷衍地点点头,“是吧。”
“明天就送他走吧。”
展老爷意外道,“太急了点儿吧,虽说路程不长,多少该准备几天。”
“我是担心小保他将来跟云风一样。”
展老爷寻着夫人的目光,向两个挤作一团的孩子看了看,怪她大惊小怪,“唉——小孩子懂什么,夫人过虑了。”
展夫人左思右想,摆着手道,“不行不行,我实在后怕得紧,明天赶紧送他走吧。”
展老爷烦恼地叹了口气,“好吧。”
“熙明哥哥,刚才堂哥跟我说,他那个表妹是他媳妇哎。”
“嗯。”
“我堂哥说你很凶哎,他还说你不会笑,我说你笑起来可好看了。”
“嗯。”
“熙明哥哥,你刚才拿筷子夹他是不是因为他凶我啊?”
“……嗯。”
“呵呵,熙明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嗯。”纵使不爱听人啰嗦,这句话却百听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