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处的奇迹》MDPain

8、7. 裂缝

　　在回到房车的路上，娜迪亚和奥托一路无话，一直到达了房车门口，娜迪亚才转过头看著眼前高她半颗头的人形机器人。

　　「告诉我，A113指令现阶段对你的控制有多少。」

　　「目前进行到0.32%。」

　　娜迪亚皱著眉，那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快：「就连看到了殖民地中的植物后也仍然没有改变？」

　　「A113指令是不能被反驳的，」奥托微微低头说著，适应著娜迪亚的身高：「就像妳说的，我被蒙蔽双眼了。」

　　「那么你本身呢？」娜迪亚摆手示意著：「去除A113本身，你自己是否相信地球适宜居住？」

　　奥托红色的双眼直挺的看著她，体内似乎正在对娜迪亚的询问做出运算，直到娜迪亚认为他因为运算而周围的温度过高后，才缓缓开口，并带著奇怪的迟疑和不安：「…我不…知道。」

　　娜迪亚发现她将这个机器人逼得太紧了，她摆了摆手：「算了，先这样吧，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但我会希望你好好想这个问题。」

　　随后，她看向奥托身上穿著的乘客服装，指道：「你会想换身衣服吗？」

　　他眨著眼。

　　………

　　娜迪亚会说，在整个殖民地复兴过去时代的东西里，她最为喜欢的就是穿上不同衣服这件事。

　　和公理号上的乘客服装不同，人们依照自己的身材搭配和挑选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和服装，搭配饰品，摆弄头发，其效果就像是从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殖民地内有著为所有人准备衣服的屋子，它们通常是机器人或外出旅行的人从四处的旧百货或衣服店搜集过来的。娜迪亚带著奥托走进放满衣服的房子，那里有一些人也正在为自己挑选合适的衣服。

　　「你有偏好吗？」娜迪亚伸手翻找放在桌上的衣服询问，而奥托则是四处看著这摆满了衣服的大房子：「偏好？」

　　「呃…你喜欢什么颜色之类的？」娜迪亚抬头看著他，而奥托则思考著这个问题，声音低沉的喃喃道：「我喜欢的…颜色。」

　　娜迪亚看著他苍白的皮肤和灰色头发：「我想你会很适合黑白配，」她看著奥托的眼睛：「也许再加上…一点红色？」

　　奥托听著娜迪亚的话，眼睛扫视著桌子上的衣服，一个颜色的衣服吸引了他的眼睛，他迟疑的伸手拿起。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夹克，有著白色边线作为点缀，娜迪亚探头看向奥托手里的外套：「这件不错，我去找个穿在里面的衣服。也许你会想看看裤子。」娜迪亚指著裤子的区域后，就往房子更深的地方钻了。

　　奥托看著她消失，并往她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了一阵子后才举步往那个方向走。

　　………

　　出乎意料的，娜迪亚认为奥托也挺享受挑选衣服的时光，他们就著那件夹克搭配了整套服装。最后，奥托穿著白色的T恤搭配夹克，以及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裤和白色布鞋走出了房子。

　　奥托低下头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娜迪亚扬眉笑著：「还不错吧？」

　　而奥托则抬头看她。

　　「妳不生气了。」

　　娜迪亚听著他的话而皱眉，而奥托继续说著：「当妳刚开始得知我将会是妳的“麻烦”时，妳很生气。但后来妳和船长说过话后，妳似乎平静了。」他判断著：「你们说了什么？我是否有权限得知？如果这与我有关的话。」

　　娜迪亚看著他好奇的红色眼睛，缓缓道：「我不认为我回答你的话，你会认同我们决定的事。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甚至是，到时候你可能会自己得出结论。」

　　「所以我现在不能够知道目的？」

　　「我想如果我说了，也许会破坏一些事情。」

　　「………」奥托沉默了一阵子，看著她：「我似乎知道当时船长的心情了。」

　　「什么？」

　　「当我告诉他A113指令为机密时。」

　　娜迪亚微微睁大眼，然后明亮的笑了。

　　「也许这是一种进步，奥托。」

　　………

　　夜晚，娜迪亚让奥托住在她没有使用过的蛋型房子，自己则坐在房车里咬了面包当晚餐，思考著这两天发生的事。

　　她习惯性的打开了播放器的音乐，穿著短裤，双脚悠闲的靠在对面的单人床上。

　　她思考著稍早麦克雷对她说的话，并认为这个任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瓦力的情感是在地球上长时间独自发展和学习出来的，他的价值无法被估算，那是一个身为机器人独有的情感，而那同样影响到了伊芙和其他接触过瓦力的机器人。

　　但那始终是机器人的想法和道德观，即便与人类有相似之处，但最终仍然不一样。教导奥托像瓦力那样的情感，放在二十五年前，公理号上发生的事仍然会发生。

　　当娜迪亚正被自己的头脑轰炸时，她瞥见了窗户外，奥托正走出蛋型房子，站在了空地处，像是地上有什么的盯著看。

　　娜迪亚咀嚼食物，看著奥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最终他蹲了下来，伸手触摸著地上的东西。

　　娜迪亚顺著他的手看向地板的东西，然而昏暗的环境让她什么也看不到。最后她吞下嘴里的面包，起身穿上拖鞋往外面走去。

　　当她走到他身旁并一起蹲在地上时，娜迪亚才终于看清他接触的是什么──

　　一株植物。

　　娜迪亚看著奥托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盯著植物，打趣道：「还在被蒙蔽双眼吗？」

　　他转而看向娜迪亚，昏暗的环境让他的红色双眼几乎在黑暗中发亮。

　　「我正在思考妳告诉我关于“奇迹”的事。」他开口，过于明亮的眼神让娜迪亚移开目光，转而看向地板上的绿色植物，而奥托则继续说著：

　　「“奇迹”，被视为极小概率甚至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说著：

　　「而那时候，在只有一株植物可以证明这个奇迹，且有A113指令覆盖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让船上所有的乘客…去冒著种族灭绝的危险让他们回来？」

　　「……」

　　「人类在这七个世纪以来变得越来越软弱，他们甚至无法依靠自己的双腿行动，我又怎么会判断他们能在这个险恶的环境当中生存？」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阵子，直到一阵微微的风吹到他们这里，拨动了植物，娜迪亚才缓缓开口：

　　「但这两天，你的确看到我们生存了下来对吗？」她轻声说：「险恶的环境让我们依靠双腿走路，让我们工作，让我们终于开始动脑……尽管…」

　　她回忆起过去和自己一起居住的孩子们，小声道：「……尽管有些人的确死了。」

　　「死了？」奥托重复道，并猛然站起来：「有人死了？」

　　娜迪亚意识到她不该说这个，所以她转换了说法：「他们自然的死亡了，就像在公理号上因为活的太久而离开的人一样。」

　　「公理号上的人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寿命。」奥托机械化的说著。

　　「他们的寿命在来到地球后就到了终点。」

　　「这与妳刚才的语气不符，」奥托看著娜迪亚起身，专注的看著她：「妳的语气并非是因为自然死亡的人类，而像是在为非自然或意外死亡的人所说的。」

　　他的程式到底他X的装了什么样的判定系统？

　　「……」娜迪亚无言的看著奥托，而奥托则转过头看向殖民地：「A113指令是正确的，人类不应该回到地球。」

　　「不，你必须接受人类也会因为生病而死亡，因为意外而死亡。」娜迪亚谨慎的说著。

　　「在我的照看下，公理号上的人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奥托冷冷的到道，看向娜迪亚，语气越来越坚决与冷酷：「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人类必须回到公理号上，他们不能够再受到伤害──」

　　“啪──”

　　娜迪亚的一巴掌让奥托瞪大眼睛看著地板，而女孩急切的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强迫他回过头看著她：「A113指令现在对你的影响有多少？」

　　「………」

　　「自动驾驶系统，这是命令。」

　　他感受到脖子上的手小幅度的摇晃，以及她紧握住他皮肤的手掌温度，而命令则让他无意识的做出了回应：

　　「目前进行到0.96%。」

　　娜迪亚皱著眉，神情不安的放下手，捂上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著：「……我只会让他越来越糟，侵蚀的速度太快了。」

　　奥托眨著眼，眼神似乎恢复了平静：「侵…蚀。」

　　娜迪亚没有看他，只是陷入在自己的不安中：「…当他一直遵循的指令对人类没有帮助，那对我们来说就是病毒。」

　　奥托机械化的颤抖，重复著她的话：「病毒。」

　　娜迪亚看了奥托一眼，压下心中的不安，望著不远处的殖民地：「………如果我仍然无法协助你删除A113指令……也许关闭你将会是迟早的事。」

　　『不！』

　　奥托猛然上前抓住娜迪亚的肩膀，低沉的声音去除了人类的声带，彻底的电子化：『我不能被关闭！』

　　娜迪亚被奥托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声音吓了一跳：「放开我！」

　　『不！我说了我不能被关闭！』

　　「那就告诉我理由！」娜迪亚吼了回去：「除了职责那些废话！除了服务什么鬼人类的宗旨！告诉我你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希望！」

　　「我……」奥托陷入停滞，恢复了人类的声音，他看著娜迪亚的眼睛，体内的运算已经超出和负荷，娜迪亚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体温度越来越高。

　　而当他开口时，娜迪亚感觉自己鸡皮疙瘩了起来，仿佛那个完美无瑕的系统，那个如此纯粹只忠于指令的人工智慧，在七个世纪的航行后，有了一个名为人性裂缝的绝望。

　　………

　　「……我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