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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番外十一(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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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之酒》(4)
07
年轻的特拉法尔加·罗结束了第一轮粗略版岛内探查,返回东南海滩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其他来人。
他于是不想节外生枝,把大摇大摆披着的风衣扣紧,终于像个正常外套的穿法。接着从后门绕入,顺走了白雁的多余面罩。顶着个Jellycat同款豆豆眼微笑塑料脸混进站着的船员中。话说回来,为什么白雁都已经岁数那么大了还喜欢这种和剥壳鸡蛋上长了脸一样的迷之面具。
——扣上风衣系带的时候才发现靠近胸口的内侧插袋里,放着好几颗硬硬的玩意,硌在心口上怪怪的。一看是玻璃纸包着的果味糖,让他眼前一黑。
中年大叔搞什么少女口味,真受不了。
他暗搓搓地告诫自己以后不要跑偏成奇怪的大叔,一边若无其事地假装心不在焉的吊车尾船员,鬼鬼祟祟地归队。
海贼女帝,波雅·汉库克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迷人,往那一站美丽且凛然不可侵犯。
正在进行的会面好像并不带有严肃的氛围。
女帝的眼神往这里飘了飘。这让罗感觉被一条森蚺好奇地注视。
年轻的船长心内打鼓,不过好在面罩的豆豆眼和线条微笑不会出卖他此刻的表情。
——主要倒不是怕她这个人。而是现在的伪装已经够劣质好笑了,再被拆穿的话感觉很丢脸,也很麻烦。毕竟怎么和人解释同一个世界长出两个特拉法尔加·罗是个大难题。
“你说的情况我会考虑,女帝当家的。”这边跷二郎腿的真正船长开口很镇定。
“那就好。”汉库克说,“我们的船大概两三天内也会到。”
“如果想尽量不被发现的话,从西面走也可以。”罗偏了偏头,考虑到对方的习惯,选了个女性:“我的船员可以接应你们——你俩应该比较熟吧?”
汉库克的目光滑向了正站在一旁的女人身上。
“湖中妖女”桑塔·布兰缇,曾经的海军高级助理。那15亿4千万的悬赏,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曾经做过海军,接触一些情报导致的虚高。不过根据波雅·汉库克个人的判断,即便这个赏金高了些,也不会有太多的水分。更何况现在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倘若是个战士,技能的磨炼应该已经到了更高的水平。
她其实和在海军本部的时候一样,穿衬衫和西裤,现在做了海贼,着装风格也没大改。现在站立在船长的身侧,既像护卫,又如同侍从。
她就是那么个人,虽然职位像个秘书,可无论往谁的旁边一站,都像是给人撑场子的角色,像骑士、像仆从。哪怕在夜场坐在最油腻猥琐的男人身旁,也看起来不会有一星半点像个陪酒女。
如果,她出生在亚马逊·百合王国,或许也会是个勇武的护国战士。那坚韧的眼神,在以武为美的国度,大概会获得更多人的追随吧。
“我认得她。在海军本部的时候,是见过几面。”汉库克说,“因为妾身讨厌和男人说话,尤其是海军。”
然后她思忖了片刻:“那么,我把无线海螺交给你。香水游蛇号会通过它联系你们。”
罗歪头示意一下,布兰缇于是走上前,接过那枚巴掌大的电话虫同类品。
“我们也刚来不久。有些事情还没处理完,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们会去确认。”罗往后靠了靠,换了只腿翘着,说话很轻松:“布兰缇,下午你去处理。”
回到他身旁的布兰缇把无线海螺收好,微微俯身垂目允诺:“Aye,Sir。(遵命,先生。)”
“那妾身走了。”女帝撂下一句结束语,回头之际目光却被什么东西拉扯。
“怎么了?”
“特拉法尔加。”她看着远处像个鸡蛋的Jellycat白色面具,“你的新船员挺可爱的。”
——噗嗤。
佩金死死抿着唇,却没忍住笑,气流没从嘴里出去,所以这会儿把鼻涕喷出来了。
08
船上二楼有个阳光房,里头分区规范,界限分明,种植了药草和香料。
不过有一小块地方也养着大概只起美观作用的鲜花。
门被推开,布兰缇拿着水桶和园艺用具走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诶?”
“早上好。”然后她随意打了个招呼,“是上来随便转转吗?还是想要找新鲜草药?怎么不戴白雁那个可可爱爱的鸡蛋面具了?”
——话说这个人公事公办的时候和平常胡言乱语的时候,气质差异大的离谱。
他想到今天早上的场面,怪不得自己一开始看不出那两人的夫妻关系。在对外场面下,那根本不像个妻子,像个俯首帖耳的忠诚打手。合理怀疑上一秒要是谁轻慢了这个船长,下一秒这倒霉蛋的脑袋就会被拧下来当球踢或者做成夜壶。
……谁会往这方面想啊?
“随便转转。”他回答,然后看着一角浓烈绽放的嫣红,“我之前的船上,没有这样的区域,所以来看看。呃——”
然后他憋了很久,吐出一个称呼:“……Sister(修女)。”
“噗——”正停下来喝汽水的布兰缇还好反应快速,拧开头去,不然真给人喷一身就完了。
然后布兰缇缓了口气,一边检查身上的白西裤有没有被汽水染上颜色一边问:“怎么是这个称呼?”
“因为我听他说,你不做海贼的话原本是个神职人员。”
“放屁。我就算不做海贼那也还是海军或者咖啡店老板,再不济也是流浪汉。凭啥是修女?你怎么不叫他神父(father)呢?!”布兰缇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而且修女不能结婚吧。他这是打算给我扣什么破-戒的罪名吗?我抗议。”
“海贼里头修女结婚的也不少,而且甚至还有贩卖人口的那种……教//义在海贼群体里压根不起作用。”
“……嗐。”布兰缇叹了口气,“好吧,随你怎么称呼。毕竟我都已经被卢卡斯叫成□□大姐了,多一两个乱七八糟的称谓也没什么。而且我确实比你大十二岁半,听你喊声姐也不占你便宜。”然后说服了自己。
在很多年前的德雷斯罗萨,她也曾非常纠结过称呼的问题。
称谓是拉开距离的好东西,或许这个年轻的船长只是不想顶着同一张脸和她的合法丈夫使用相同的称呼。虽说叫名字这事儿并没什么N*R的色彩,但是如果是同一张脸和同一个灵魂,但其中一方却并没有坠入爱河,那就多少有点怪怪的。所以她慷慨地给予理解。
“卢卡斯是——?”
“38岁那位的学生。”
罗消化了一下自己竟然还会带学生的信息,然后觉得未来的时空还真挺恐怖。
“你放心,前阵子毕业了。”
“我倒不是担心毕不毕业的问题……照顾小鬼很麻烦啊。”
布兰缇却耸耸肩:“这有什么。说不定你也不会收学生呢?毕竟卢卡斯是在他第二次返回德雷斯罗萨的时候才认识的,而说来说去他愿意再次前往德雷斯罗萨,只是因为想给我买块坟地。”
“……”听起来像不太愉快的往事,罗没有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见过你的话,未来也不会发生带学生的事?”
“带不带学生说不准,我只能说就算带的话,应该也不是叫卢卡斯。万一你一时兴起收了哪个伟大航路的小鬼当徒弟呢?或者像鹰眼一样,说什么‘来吧罗罗诺亚,之后过去的无论几年,我乔拉克儿·米霍克将在世界第一的宝座上等着你。’你也来一句?”布兰缇举例,“比如——‘试着超越这把手术刀吧!试着超越这把鬼哭吧!我特拉法尔加·D·瓦铁尔·罗在这最强外科医生的宝座上的等着你!’这种?”
——能被最强外科医生等的人为什么是另一个外科医生啊?不应该是病患或者病理标本报告吗?再不济也应该是麻醉老师和一二三四五六助吧?……如果有的话。
再说外科医生也没有宝座的。只有被消毒水腐蚀并洗烂了的破洞手术服。和他那千疮百孔的医德一样,到处漏风。
“……我拒绝。”26岁的特拉法尔加发誓不变成这种中年男人。接着带点抱怨的口吻说:“Sister(修女),我知道是你把我从海里捞起来——对能力者来说那和救命之恩没差别,按道理我应该对你尊敬并抱有感激之情。但你要是一直这样调侃,也是让人遭不住的。请不要消耗我现在姑且还有的尊敬感。”
然后他叹了口气,张望这个阳光房小花园。
顶上的玻璃天窗开着,这会儿往里透着新鲜的空气。
“昨天的槐花米糕很好吃。”他问,“是这里栽培的吗?”
“这儿?不是。”布兰缇回答,“是在镇子里买的,炖汤的木槿花也是。我们这儿的可食用花就栽培了Rosa rugosa这一种。其余的包括做桂花拿铁的桂花在内都是采买来的。只不过有时候会自己糖渍,或者加工成方便保存的浓缩液。”
罗听到了“ROSA”一词,有点意外:“玫瑰?但是长得不像啊。”
花朵没有那种嫣红热烈的感觉,而是温柔妖冶的紫红色,花瓣也没有在卷翘中形成优雅的折角,而是圆圆墩墩、层层叠叠地,还露出了漂亮的黄色花蕊。而他印象中的玫瑰很少会是翻开漏出花蕊的样子。
总之,没有玫瑰锋芒毕露的美艳,显得朴素温和。不过细看好像确实枝干还是有刺的,只是没有红玫瑰那么多那么尖锐。他对花花草草懂得不多,只知道带刺是玫瑰的特点,象征着不那么顺服温良的爱情。
男人若是想要忠诚地爱抚心仪的玫瑰,就该心甘情愿被尖刺扎伤。这是风靡世界横行四海的爱情准则,也是大多女士的恋爱启蒙教材。
“如果你说的玫瑰,指的是通常用来送给爱人的花,包成花束,情人节卖的很贵的那种——”她用了好长的定语,“那其实通常是月季,最常见的是红色香水月季。而咱们这儿种的是玫瑰和蔷薇。不过蔷薇、月季和玫瑰都可以叫做rosa。”
好家伙,一段话里出现了月季、玫瑰和蔷薇三种易混类型。
他的知识盲区。
“其实玫瑰没想象的那么娇贵,是一种很好养的花。”她说着,已经给自己换上橡胶鞋,“甚至可以说是好养过头了。”
“真的吗?”
“真的。在我的家乡,它甚至被叫做‘很贱的花’。”看到罗的表情有点尴尬,布兰缇笑着解释,“不是说它低贱的意思,这个‘贱’主要指它们好养活。不太需要养分。怎么着都能活着。”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没有贬低玫瑰花语的意思,布兰缇从一角的报刊架上取下园艺书,翻开来给他展示。
——要是说什么爱情低贱,不必善待就能开花结果。那她一定会被口诛笔伐的。
“随便扔在个犄角旮旯就能活着了,也不用太费心。”她翻出其中一个照片,“这个橙汁色的玫瑰更是大普货,开花不断,偏偏花期还长。有时候铲都铲不干净,就算不给营养,也能开花……在那种乡间小路地栽到处都是。也不怕什么野狗踩踏,折烂了的枝干,只要根系还在,很快又能长起来。”
“还有这种红玫瑰,就是垂头现象比较明显一点,单花偏小。但是抗性很好不怕病虫害,夏天被暴晒也不会死,有时候我都懒得用淡水浇她,在海上漂的时候直接倒半盆海水进去就完事。我是没见过几种拿海水浇都能活的花……你看现在不也开的很好吗?”
“还有这个三文鱼色的,简直就是开花机器……拿剪刀今天收了一茬插在餐桌花瓶里,恨不得明天就长出来给你瞧瞧。有的还能攀援,真的很能长,极具扩张性。”
这些野蛮生长的玫瑰。
说到这里,布兰缇的表情却突然落寞了下来,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有时候还挺羡慕她们的。挺好,经济适用又很顽强。”
除了那些注定做成精美花束的特定品种,剩余的这些玫瑰家族成员通常不会被精心照料。
因为反正即便受着折磨都还能开花,奉献香气和姿容。
“还很有用,如果觉得开起来的姿态不够好看,就能摘下来洗干净腌渍,做成玫瑰糖酱,或者晒干变成玫瑰花茶。”
特拉法尔加·罗皱了皱眉。
“挑几支喜欢的回去插瓶吧。看得出来,你挺喜欢它们。”布兰缇没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出神,把剪刀递给他说,“我就不采来送给你了,免得回去还得和他解释我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儿。毕竟玫瑰的花语人尽皆知。”
她递剪刀的动作堪称绅士典范,刀尖对向自己,只把安全无害的把手朝向客人。这么细腻的事情,其实一般不发生在海贼身上。
特拉法尔加·罗接过了剪子:“我不太懂这些。在我的印象里,玫瑰要么就是指代爱情,要么就是用来形容热烈明媚的女人。”
“我知道。”她兴高采烈地赞许起北海的文艺作品,“北海人的诗歌和漫画里常常钟爱着玫瑰。热烈又粘稠的,那极致的爱和恨,常在诗歌里令人神往。看着痛快,我很喜欢。”
爱情是玫瑰,爱人也可以是玫瑰。
其实如果可能,她也很想做一株有用的玫瑰。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资源,就可以开花奉献美丽和香味。
就算花型不好,显得潦草又丑陋,至少还有食用的价值。
假若甚至不好吃,花瓣因为缺乏营养或者土壤盐碱而变得苦涩,那也没有关系。
还可以混入热水,用来泡澡洗脚或者干脆做成精油。
只是……
玫瑰也有门槛,并不是谁都能有这样优越的性能。
她能做棵野草就不错了,怎么好意思去碰瓷美丽又实用、坚强又热烈的玫瑰。
他拿着园艺剪,却在逡巡几度后一朵都没下手。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问,“那对角那从还有栀子花和杜鹃……不过她们就真比较娇贵了。”
“不是不喜欢。”他把剪刀放下了,“只是因为太喜欢了。”
——哦。太喜欢了所以不忍心摘下花朵的类型吗?什么纯情少年。
“没关系呀,这玩意天天都能冒茬,和韭菜似的。”
“生命力强虽然是她的优点,可不代表它只配这样对待。”他说。
“虽然我刚知道它能那样顽强地开出花来,也知道或许一个月不浇水也能回来闻到花香。”
——也才刚知道,有的品种甚至可以在荒漠生存,或者长在悬崖峭壁。
“但我如若我真心喜欢,就不会这么轻慢地供养它。”
决不轻飘飘地劫掠享用,用尖锐的刀刃取下那奋力绽放的肢体,然后无关痛痒地回馈半桶残水,等待她在暗夜里,靠自己慢慢愈合断裂的枝丫。而后如同在某个白天抹干了眼泪那样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出花来。
再被下一次裁剪,无尽轮回地奉献,直到干枯了、风干了,零落在土地里蓬头垢面,迎来生命的尽头。
他怜惜地摸了摸,那柔软的、层层叠叠的花瓣。
虽然和印象里的那些象征爱情的玫瑰花束长得差远了,但她们仍然可爱又迷人。
他没有自己的玫瑰蔷薇或者月季,或许以后会有,或许永远不会。
但都没有关系,令人难忘的美丽永远不会因为坚韧和易得,而变得廉价和可以随意对待。
他好像嗅到了树木的气味,像雪松、像檀木,又好像焚香——不过潜水艇上当然种不了树,只有一些钢筋铁架任那闪着明眸的任性花草攀援。
阳光房的热气蒸腾着,檀木的味道在肆意的花果甜香里撑起了花园硬朗的骨干。
玫瑰啊玫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布兰缇好像已经愣了很久,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sister。”他问。
恍然回过神来的布兰缇摇了摇头,转而问他:“有什么需要我转交的吗?罗的话,现在在补觉。”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那种同伴还在那边不明情况,自己还慢悠悠走马观花的类型吧。这有什么难猜?”她笑了,灰色的发丝里有那么一两根白发,在阳光下像银线闪闪发光,“所以需要我转交吗?还是你打算自己另找时间给他?”
于是罗从风衣的内侧拿出了一卷纸来,“那就拜托你转交吧。反正你们之间也没什么秘密。”
“话不能这么说。转交的东西我又不会偷看。雪豹这种生物还是很需要独立的空间和领地的。”
——这又关雪豹什么事?
但年轻人没有继续掰扯,因为眼前的人是个东拉西扯的隐藏话痨。脑回路又清奇的要命,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这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