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若星夜花》多乐猫

58、惟愿同死

　　若冰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个陌生诡异之地。入眼的全是空茫茫的一片，雾霭沉沉，同样是雾气弥漫的世界，这里却不是如雪雾国那样的渺渺袅袅恍如人间仙境，而是灰沉沉得让人无端觉得压抑和难受。看不清前方的景物，就连天空都低压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有看不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湿冷阴寒，死气沉沉。
　　方才那一阵强光过于炫目，她只得闭上眼睛，只不过片刻时间，再睁眼时就已经是换了天地。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夜花，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心里有莫名的慌乱，她轻轻叫了一声：“夜花。”
　　回答她的只有那低低呜咽的风声，若冰心里更慌了，她似乎特别害怕这种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感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宿命的无奈。她急急地又连声唤了几次，依然没有任何人回答。
　　就在她茫然无措时，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别怕。若冰，我在这里，别怕。”
　　随后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握住，若冰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抬头看见夜花担忧的神色，嘴边若有若无的温暖笑颜，白衣翩飞，黑发飞扬，那绝世出尘的容颜刹那间犹如一轮明月，照亮了这灰蒙蒙的世界。
　　眼睛里突然有了潮湿的水气，喉间有甜蜜的哽咽疼痛。
　　不管来路多么艰辛，不管前方多么险阻，只要他在，就好了。
　　夜花浅浅笑着，眼波似水，柔情荡漾：“不用害怕，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安心在原地等着，我自会来找你。”
　　不觉沉浸在他醉人的温柔里，心里万千情潮翻涌，有不顾一切投入他怀抱的冲动，然而似乎深心底被什么阻挡着，一身红衣满目悲凉的身影掠过脑海，她猛地警醒过来。
　　刹那间，若冰冷了心，冷了情，冷了脸。
　　挣开了夜花的双手，她淡漠地问：“我的事你无需多管。你方才去了何地？”
　　夜花也不在意，笑着道：“这地方诡异，我并没有去哪里，一到这里才发现不见你，便寻了过来。”
　　若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夜花尝试着凝聚灵力，然而一凝神，便似有无形的力量阻拦着，尝试了一会，终究放弃：“果然如沙曼华所说，这里，无法使用灵力。”
　　若冰也不由尝试了一下，发觉果真如此，心里不由诧异，这羽墟，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能将所有的灵力自发屏蔽掉呢？
　　夜花问：“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若冰一呆，这话怎么问她呢？他不是知晓她是个彻彻底底的路痴吗？如今这里连路都没有，她更是完全找不着北了。
　　轻声咳嗽一下，若冰问：“你说呢？”
　　“如今你是圣王，理当听你的。”
　　又不是她想当这个圣王的！若冰愤愤地抬头瞪他，捕捉到他脸上促狭的笑容，才知晓夜花这是故意找话让她开口呢，便撇过脸不再理他。
　　夜花轻叹一口气，指着一个方向道：“往那边走吧。”
　　两人闷不吭声地向前走着，走了许久，仍是空茫茫的雾气，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准确地说，是根本就没有路。
　　有夜花在身边陪着，虽然没有言语，却很安心，空无一物的世界里，似乎也没有那般的恐怖和寂寞，长久行走后双腿的酸痛似乎也可以忽略。
　　突然，夜花开口道：“我走累了，休息一下吧。”
　　若冰鄙夷地看着他，她都没喊累，他一个男的倒是先喊累了。虽然她也确实觉得很累了。
　　“快看。”夜花突然手指着远方道。
　　若冰也急忙抬头，看到一个依稀的亮光从远方朝着他们的方向急速飞来，倏忽划过了上方的天空，远远离开，转眼便消失不见。
　　“星辰陨落？”若冰诧异地问。
　　天羽上，每一颗星辰代表一个生命，随着生命的诞生而产生，高悬在天空之上，称为命主星。星宿的轨迹代表着这个生命一生的际遇和命运，法力高强的占星师可以通过预测出星宿的运行轨迹从而提前知晓命运。生命结束时，命主星陨落，划过天际消失在人世和冥界的交界处，然而天羽上许多人顺着星辰消失的方向去寻找冥界的所在，却始终一无所获。
　　每一颗星辰陨落时都会闪耀出最绚丽的光芒，那是它在这个人世最后的一次发光发亮，燃尽了所有的热情和眷恋，在天空里留下最美丽的轨迹。
　　羽墟这一片蛮荒之地，片草不生，只影不见，为何会有这代表生命灭亡的迹象呢？
　　要说这羽墟里，现在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星海和沙德华了。
　　莫非这星辰，是星海的？
　　若冰心里一惊，急欲追寻星辰而去，夜花急忙拉住她，思索着道：“方才的，估计不是星辰，这亮光和以前在天羽上看见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怎么就看不出来？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只是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悲伤和眷恋。”
　　“那也可能是那个人对这人世毫无依恋。”
　　夜花淡淡摇头：“怎么会？不管生前多么怨恨这人世，死前的一刹那，脑海里想起的，也会是曾经的美好和希望。没有人是对这世间没有一丝留恋的，即便是恨，也是恨并爱着的。”
　　“那会不会是如今你灵力……呃，我是说，如今我们在羽墟里，被屏蔽了灵力，所以感觉不到了？”
　　夜花轻轻蹙眉，思索了一阵，道：“或许有这个可能。”
　　听他这么一说，若冰又急了，如果方才的那个是代表生命的星辰，这羽墟里，恐怕只会是星海的了。
　　再不说什么，心急火燎地拉起夜花的手就急匆匆地往前跑。夜花看着一大一小握着的手，淡淡一笑，也跟着飞奔起来。
　　有多久没有奔跑过了？似乎在自己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用飞的。原来这般在风中和心爱之人飞奔的感觉竟是这样难以言喻的好。
　　风儿在耳边柔和地鼓掌，手心里握着的柔荑是如此小巧，宛若无骨。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耳边响起若冰的惊呼声，夜花才从恍惚的思绪中回神，身体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你干吗呢？干吗挡住不让我看？”若冰不满地道。
　　夜花这才看清前面的景物，也不由地惊呼一声。
　　眼前，赫然是一座座的冰雕，大小不一，密密麻麻地堆在前方，却是井然有序的，不计其数，长长地排列开来，绵延千里，望不到边。
　　那些冰雕所刻皆是女子，裙罗轻摆，形态不一，嬉笑怒嗔，无一不生动形象，栩栩如生。细看那女子容貌，两颊梨涡，甜美动人，不是沙曼华又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除了沙德华，怕是没人会刻出这般的冰雕了。
　　想来沙德华定是在这附近了。

　　正待继续往前走，突然，一个细微的“喀喇”声传出，声音不大，然而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是异常的清晰，尖锐刺耳。
　　而这声音，分明是从若冰的身上传出的。
　　惊讶地低头，若冰瞬间呆住了。
　　周身的那圈白色光晕，此刻正如明镜般裂了开来，一点点破碎，崩裂，最后“嘭”的一声，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刹那有冰冷刺骨的感觉狂肆地席卷过她的五脏六腑，侵蚀着她的身心，一阵阵锥心的刺痛，让她忍不住颤栗起来。碎片映出了无数个她的身影，她清晰看到自己眉间的月牙印已然完全被黑色覆盖。
　　周围的雾气迅猛地波动着，倏忽聚集起来，凝成了无数的冰点，转瞬又“喀喇喇”地爆破，掉落在地上。随后又聚集，爆破，耳边嗡嗡作响，全部是那尖锐刺耳的炸裂声，隐隐夹杂着夜花一声声急切焦灼的呼喊。
　　可以感觉到体内和煦温暖的春风如潮水般急退，迅速地流失，整个身体如同落入了极北的冰窖，冰冷刺入骨髓，麻痹了全身，丝毫不能动弹。
　　似乎过了许久，身体才渐渐适应了一波波剧烈的疼痛，可神智仿佛被无数的虫蚁噬咬着，诡异的阵阵刺痛。双眼迷蒙间看到有纯净圣洁的白光出现在眼前，涌向了夜花的天灵穴。
　　呼吸滞了一下，神智也有了刹那的清明。
　　恍惚地笑笑，心里很是欣慰，羽皇的灵力，终于可以还给他了吗？
　　“你怎么样？”夜花抱着她，凄然地声声唤着她。难道，连羽皇的灵力都已经无法制住暗王的煞气了吗？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别……别靠太近……”若冰艰难地推拒着他，想逃离他的怀抱，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危险，可是身体却使不出一分力气。
　　突然，有无数凄厉的哀号声传了过来，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妇女的求饶声，愤怒的咒骂声，狷狂的奸笑声，烈火燃烧房屋时的霹雳喀喇的木裂声，狂浪怒潮席卷村庄的轰隆声……像是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边。
　　若冰瞪大了眼睛，这般恐怖的声音，难道是梦魇吗？可夜花悲痛欲绝的脸清晰在眼前，此时他也正抬头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分明不是梦境。
　　“这是……怎么了？”有刹那的恐惧，一种深沉的逃不开命运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纷乱繁杂的脑海里有个念头渐渐清晰，若冰颤抖着问，“是因为暗王的力量吗？”
　　没有听到夜花的回答，若冰心里更加肯定了。心里清楚这一刻终究会来，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呢？她还没有救出星海啊！她还没有设法让夜花走出这羽墟啊！
　　那些凄厉的嚎叫声越来越大，她感觉到体内那强大的煞气正快速地吞噬着她的心智，思绪已经渐渐恍惚，身体不能动弹。
　　她看着夜花，凄凉一笑，突然道：“杀了我。”
　　夜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拼命地摇头。
　　“求你！快！杀了我！”若冰哀求道。
　　“你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夜花紧紧抱着她，语音嘶哑，使劲地摇着头。
　　数不尽的光点散逸出来，弥漫在他们周围，恍如泪光，诉尽千年无望的痴缠爱恋，绝美而凄迷。腰间的白羽随风而飘，透亮澄澈的光芒，缠绵飞旋在紧紧相拥的两人之间。
　　“天羽，要是抛下天羽不管，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若冰苦涩地笑着，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夜花，“其实能死在你的手上，已经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了。”
　　夜花的身子一震，深深的悲哀涌上心头。以前的他太过自负，自以为能掌握一切，而今站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的渺小，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夜花抱紧若冰，突然仰天长啸。那啸声响彻天际，悲苦郁愤，仿佛撕心裂肺般的疼。
　　一滴滚烫的热泪滴落在若冰的脸上，夜花点头道：“好，好，我陪你一起。”
　　“不行！”若冰明白他的想法，焦急地想摇头，却仍是无法动弹，“你还要去救星海！”
　　“不要管别人了好不好？你让我那样做后如何独活在这世上？”夜花低低地哀求着，“即便救了他，我和他都再无心思说服沙德华离开这羽墟了，你忍心让他盼了这么久，最好却是盼来你的死讯吗？”
　　见若冰仍是坚定地摇头，夜花只恨自己口拙，平日文韬武略的政治口才此时却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是情到深处难自抑，在乞求一同赴死的这一刻，他索性将心里的爱意一并表达出来。
　　低下头，靠近若冰的耳边，薄唇轻启，情语呢喃：“水晶情不移，天灵永不弃。此心若磐石，天涯长相思。若不共手执，独活为谁施？同去三生石，再续来世痴。”
　　若冰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夜花低低的话语如同一股涓涓的暖流，倏忽流进了她的身体，温暖着她的五脏六腑。脸上方才他泪水滴落的地方渐渐炙热起来，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身心。
　　痛楚、甜蜜、凄苦、悲伤、幸福……繁杂纷乱的情绪在刹那席卷而来，交织成汹涌的情潮，最后化成了她眼里的水波荡漾，一汪柔情似水。
　　终于，她轻轻点头。
　　指尖白光腾起，照亮了紧紧相拥的两人。
　　若冰轻轻笑着，幸福而满足。在夜花举起白光的这一刻，突然有了解脱的感觉，似乎她就是该这样的归宿。这一世，似乎已经熬了太久，已经太累了。
　　夜花抱着她，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喉间有甜蜜而麻痒的疼痛，猛地俯身吻住那一张颤抖的芳唇，辗转吮吸，缠绵至深，仿佛要耗尽这一生所有的柔情蜜爱。
　　不知不觉间，两人脸上已布满了泪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然而泪水交织的脸上，都有着淡淡的笑容，幸福的，甜蜜的。有咸咸的味道，交缠混杂在她甜美的丁香小舌间，那是他们爱情的味道，无奈的对立，绝望的甜蜜。
　　修长有力的双臂环在她的身后，紧紧抱住，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体内。她的芬芳气息，她的浅笑娇吟，她的呜咽哽塞，如同最温柔却最迅猛的海潮，一浪一浪拍打着他的心墙，激起一阵阵痛苦而甜蜜的颤栗。
　　背后的一只手缓缓腾起，光芒在刹那陡增，斜斜对准两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