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若星夜花》多乐猫

56、又见炊烟

　　历经两百年的等待和期盼，到最后等来的，却不是再度执手的美满爱情。一个魂自往生，一个昏然沉睡，今生来世，一切成空。
　　岚等人带着沉睡的主上回了雪雾国，三长老和七系主得到了羽皇的承诺，而且已经错失了攻击暗王的最佳时机，如今恐怕联合几人之力都无法拿暗王怎么办，也就自行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若冰和夜花。
　　“没想到，竟然会成了这样……”夜花看着冰床上躺着的母后，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过，她依旧躺在那里，千年如一日。日月无光的激战，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如一场美丽而残酷的梦，梦醒了无痕。
　　母后一定很爱霁雪吧？她其实很想霁雪能陪她往生的，却不忍亲见他的死，最终选择了这样的办法。
　　只是，被迫接受的一方，会是怎样的想法呢？霁雪在闭眼的前一刻，那眼中滑落的，是灭顶的绝望吧？
　　夜色深深，门大开着，晚风吹过满园的桃花，带来依稀的花香。
　　若冰看着门外的桃花，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许久，她开口，低低的话音：“明日我会去海巫禁地找沙曼华，然后去羽墟找星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夜花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是如雪的冰冷，却有隐隐的亮光，似一团无声的火焰，燃烧在深处。他轻轻道：“凌花很想你，灵儿很想你。”
　　她的眼里，依旧淡漠冰凉，可是他分明看到，那一团无声的火焰，猝然熄灭了。
　　他微微低下头，不看她的眼睛，可她眼里的那分黯然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沉吟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也很想你。”
　　若冰的身子轻轻一震，刹那脸上的冰冷悉数瓦解，连身上的煞气都黯淡了几分，白皙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可渐渐的，红晕褪了下去，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和冰冷。
　　她淡淡开口：“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然而就在她欲飞身离开的刹那，珠玉般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带着压抑的热情，直直传入她的深心：“我，有许久没有吃你做的饭了，有许久没有喝你泡的茶了。”
　　胸腔里似乎有汹涌的激流在四处冲撞着，这一句话，如滔天骇浪，刹那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过往的点点滴滴在眼前飞过，她的眼里哀伤和悲凉更盛。
　　“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饭，再喝一次你泡的茶，可以吗？”
　　她听到他在耳边小心地问，闭了闭眼，不让情绪泄露。许久，她在他期待而明亮的目光里，终于，点了点头。

　　厨房里，夜花坐在饭桌旁，看若冰在灶台上忙碌着。
　　他从未想过，原来深爱的女子为自己忙碌餐点时，会是这样美的景象。
　　火光映红的脸颊，袅袅升起的青烟，香气四溢的菜肴。一抬手，一转身，一举刀，一挥铲，仿佛都有着千般的柔情万般的蜜意，最终凝结成了额角细微的香汗。
　　最先上桌的，是一杯冰凌果，千年蟠龙灵璧桃配上千年天山雪莲花，正是最初她为他做的第一样吃食。杯子也是最初的碧落瑶池灵鸟朝奉图，和他珍藏在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一盘盘的菜肴接连着端上桌，不多时，已是摆了满满一桌，琳琅满目，色香俱全，皆是以前日常吃的里面夜花最爱的那几样。以前他灵力高强，不需要吃饭，对食物也是可有可无，若冰烧的菜肴出于礼貌和尊重都会品尝一下，遇到自己喜爱的难免会多夹了几口，没想到她竟都留意到了。
　　最后上桌的，是一杯花茶，他最爱的栀羽花，在一片香气四溢的佳肴中却自有一种不可被掩盖的暗香盈鼻，新鲜又灵活，淡雅而持久。
　　原来，他的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原来，他竟忽视了那么久，错过了那么多。
　　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若冰安静地坐在夜花的旁边，看着满桌的菜肴，方才神思恍惚，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现在一看，竟都是夜花最钟意的，原来，即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即使明知两人已经没有了未来，她的深心里，却是一直都不曾忘记过。
　　额角还有着因为忙碌而渗出的细微的汗，她的脸上，终于不再冰冷一片，眼里渐渐有了弥漫的水气。一切都好像以前五个人围桌而坐的情景，却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夜花忽然伸手，握住了若冰桌下的双手。
　　若冰猛然抬头，却见夜花一派怡然安宁，紧握的双手，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本就该是这样的。
　　夜明珠的清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曾放在心尖上的男子，此刻就坐在她的身边，绝世的风采，如天山顶上最绝美最傲然的雪莲花。
　　他正凝视着她，那双美如玉石般的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汹涌的情感，刹那摄住了她的神智。
　　他低低开口，如梦呓，如情语：“还记得你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如今，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听此诗便知我心。”
　　若冰的身子轻轻一震，双手微微抖动着，被他更加紧紧地握住。
　　“我从未忘记过初见时你的模样，美丽璀璨的水晶塔，塔里的小女孩，阴郁却纯净明澈，眼里满满倒映着我的身影。或许，从那时起，你就在我的心里了，只是我自己不曾知晓。”
　　那埋在深心的千般意万种情，在此刻终于不再压抑，悉数表露在了眼角眉梢，他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神采和光芒。
　　“到后来，朝夕的相处，我一点点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所以，我不可能杀你，只好使用了金链，天灵结印，也是我提出的。我本想陪你一起的，结界里面，皆是我的意愿和期许，朝看初阳，暮赏晚霞，男耕女织，闲暇安适。”
　　若冰的身体颤动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回握着他的，然而，就在此刻，脑海里却突然闯入了星海堕入羽墟的那一刻，凄美而绝望的红衣舞步，痴迷而无悔的目光笑容，如同冻彻入骨的冰水，迎头泼落，顷刻间让她冷了下来。
　　夜花依旧凝视着身旁的若冰，看她从最初的逃避，之后的动容，到了最后，却只是冰冷，一望无际的冰冷。
　　只是他眼里的光芒不减分毫，依旧是如许的深情：“有你在身边，即便是放弃所有，即便是永世囚禁，我也是甘愿的。”
　　他苦涩地笑笑，摇摇头：“却不料终是天不遂人愿，最后害得星海堕入羽墟，伤你至深。”
　　刹那心里被刺痛的感觉，若冰避开他的眼神，不看他忽然黯淡的目光，漠然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顿了顿，她微咬着牙，继续道：“如果你是想同我说清楚，断了这孽缘，以便我回来时将我斩杀，那么悉听尊便！这饭和茶都已经做好了，吃不吃随你，我走了！”
　　想挣脱开他的双手，却仍是被他紧紧握着，她微微皱眉，抬眼看着他。
　　“我陪你一起去。”夜花淡淡笑着，目光坚定。
　　“去哪里？”她不解反问，开口却猛然会意，瞪大了眼睛。
　　“羽墟，我陪你一起去羽墟。”
　　“不行！”若冰断然拒绝。
　　“我和你一起去，我虽然没有了灵力，但这几日的修炼，已恢复了一些，而且你不知道那里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一身的灵力，我去，可以从旁指导。”
　　“不可能！”他疯了吗？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与君携手，岁月悠悠；自君别后，山河永寂。这句话，母后和父王都写过，如今，我不想印证在我的身上！我不要与你相别！如果你离开了，而我却独自留在了这里，就真的是永寂了。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陪着你！所以，若冰，不要拒绝我好吗？让我陪你去羽墟，好吗？”
　　若冰坚决摇头：“这干你何事！那地方，危险至极，你何必去冒这个险！”
　　“说到底，害他堕入羽墟的罪魁祸首，是我。那结印，是我亲手布下的，就算不为你，为了洗清我的罪孽，我也应该亲自去羽墟。”
　　良久，若冰才呐呐问：“可你若走了，这天羽，该怎么办？”
　　察觉到若冰语气里的迟疑和松懈，夜花笑意更深：“我早已吩咐过明轩，他的资质和智慧，不在我之下，又有三大长老从旁悉心指导，他完全可以胜任，不会有问题。”
　　久久的对视，久久的沉默。
　　满桌的佳肴已经冷了，可那四溢的菜香，却不减分毫。
　　终于，若冰点了点头。
　　夜花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个幸福至极的笑容，绝美而夺目，看在此刻若冰的眼里，却有些刺眼，她惶惶然侧了头。
　　餐桌下，两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不曾放开。
　　双手，合十，交错，紧握！
　　不想再错过！
　　逝去的岁月里，谁为谁而难过？
　　前面的时空里，谁为谁而蹉跎？

　　“哥，若冰姐……”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轻微而迷糊的声音。
　　若冰回头，看到凌花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小小胖胖的手揉搓着迷蒙的双眼。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餐桌旁的两人，良久，伸手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啊！痛！”凌花惊呼一声，双手指着两人，既惊又喜，眼泪顿时泛滥了出来，“哥！若冰姐！真的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一眨眼，若冰的怀里就扑进了一个粉雕玉啄的身体，眼泪和鼻涕直往她身上蹭：“若冰姐！他们都说你被囚禁了，永远不能出来了。坏人，都是坏人，净骗我们这些小孩……这一阵子你都去哪里了？呜呜呜……我和灵儿想死你了！这次回来了你不会再走了吧？”
　　若冰轻轻拍着他小小的身子，细声软语地安慰着：“恩，不会了，不会再走了。”
　　凌花听到若冰这样保证着，不疑有他，立刻破涕为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将鼻涕往若冰蹭干净才从若冰怀里起身，小小的手却依旧牢牢抓着她的，不肯放开：“哥哥说了，我以后要当男子汉！要坚强的！这次哭是意外，嘿嘿，意外！”
　　擦干了眼泪，一侧头，这才发现满桌的菜肴，凌花脸上一喜，转眼又变为愤怒：“啊！若冰姐，你果然偏心，大半夜的还特意为哥哥做这么丰盛的菜！啊！还有我最爱的冰凌果！啊！要不是我半夜里突然闻到了菜香，出来看看，就错过了！”
　　说着一手牵着若冰一手捂着心口，脸色沉痛道：“果然没爹没娘的孩子最可悲，最没人疼了！以前还有个哥哥当我是宝，后来来了个姐姐也当我是宝，现如今，却都当我是草！”说着说着，似乎进入了角色，声音越发的凄楚哀伤，脸色也越发的悲痛欲绝，“都说自古红颜薄命，可怜我这淡薄如纸的命啊……”
　　这厢在沉痛悲愤地控诉着，那厢捂着心口的那只手已经偷偷地抓起菜肴往嘴里塞着，不多时，嘴里已经是满满当当的，却仍是含糊不清地说着：“啊！还是若冰姐烧的最好吃了！可想死我了！哥哥，若冰姐，你们怎么不吃？”
　　吃着吃着，却又开始泪眼婆娑：“若冰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哥哥也离开了，一直躲在密室里，还布下了结界，不肯出来！可怜我和灵儿，一个被哥哥抛弃，一个被妈妈抛弃，孤男寡女的……你看，你看，我都瘦了好大一圈了！”
　　凌花将满是油和菜汁的手在若冰眼前晃晃，又抓了一把菜放到嘴里，忙不迭地点头表示满意，眯着眼笑着：“现在你和哥哥都回来了，真好！啊！我去叫灵儿，她都想死你了！整天在我耳边念叨着，你还没见过她哭吧？这一阵子，我都见了好多回了！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她！”
　　说着就要放下一直抓着若冰的手，若冰急忙抓住，笑着道：“不急，等天亮了一样的。”
　　凌花的大眼睛眨了眨，点头道：“说的也是，她都好一阵子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让她好好睡一下，等会我们去床边等她，让她一醒来就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恩！”若冰轻轻应着，端起了桌上的冰凌果，递到了凌花面前：“来，把这个冰凌果也吃了吧！”
　　凌花惊喜地接过，张嘴了却又闭上，抬头看着两个人，迟疑地问：“真的可以吗？可这个，不是哥哥的专属吗？”
　　夜花笑着点头，柔声道：“吃吧。”
　　看着凌花小心而满足地小口小口吃着，夜花心下酸涩：“这一段时间，是哥哥对不起你。凌花，你要时刻记得，以后，要做个像父王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凌花忙不迭地应着：“恩！恩！哥哥，我知道，我正努力着呢！这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哭，灵儿哭的比我还多哦！”
　　“啊！真好吃！”吃完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凌花满意地咂吧咂吧嘴，回味着那久违的冰凉透澈、入口即化的感觉。
　　若冰看了一眼夜花，见他轻轻点头，便缓缓地举起手，往凌花的天灵穴一指，凌花便突然倒了下来。
　　擦干净凌花手上和嘴边的油渍，整理好厨房，夜花将凌花抱回卧房处，最后看了一眼，便和若冰一道飞身离开。
　　次日一大早，灵儿就飞到凌花的卧房处，叫醒了他。
　　凌花小小的手揉着双眼，咂吧着嘴道：“若冰姐，真好吃……”
　　灵儿一口咬在了凌花的脸上，气急败坏地道：“吃！哼！你就想着吃！”
　　凌花突然瞪大了眼睛，发觉自己依然躺在床上。难道又是梦吗？可是，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梦呢？若冰姐温暖的手心，哥哥温暖的笑容，还有冰凌果那清甜冰爽的刺激，难道都是假的吗？
　　凌花恍惚着道：“灵儿，我好像梦见哥哥和若冰一起回来了，若冰姐做了一桌好吃的，还有哥哥的专属冰凌果，都被我吃了。”
　　灵儿轻轻哼了一声，这样的话，他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她也梦见过好多回了，害她掉了好多眼泪，每次醒来都不愿意接受现实的。
　　灵儿催促着他：“快点起来修炼了，早点练出本领，说不定就有办法救若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