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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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刹那倒回，天旋地转间，霁雪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失忆后猛然见到明月的那一刻，她在几步之外望过来的那一眼，就如现在这般，说不清道不明。
有震惊之后的狂喜，继而迷惘，迟疑，最后，却是深沉的悲哀，眼里亮光闪烁。
他突然就有了莫名的深深的害怕，就像是清晰横亘在面前的厄难，明明知道就在那里，用尽了全力，却仍是无法躲避，无法逃脱。
他颤抖着嘴唇道：“月儿，你怎么了？快回去啊，你醒来，我就娶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明月依旧摇着头，清脆的话音，那样的坚定：“我不要。”
霁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明月却不再看他，转头看着室外，闭眼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香气，浅笑嫣然，黛眉却似沾染了清愁，轻轻蹙起，呢喃着道：“原来，桃花已经开了啊。”
霁雪连连点头，面具的遮盖下，只看他泛着泪光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薄唇，他开口，略带着喑哑：“是，是……梅花落了，桃花开了，我来娶你了……”
明月睁眼看着霁雪，恍惚着摇头：“你说梅花落了桃花开时，你就会回来……可是，王宫里的梅花落了又开了，桃花开了又落了，你却始终没有回来……”
霁雪急急上前几步，展开双臂欲抱住她，触手却是虚空，他怔了怔，慌忙道：“月儿，我来了，我来了……你先回去，你先回去好不好？”
明月依旧摇着头：“霁，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在听到明月口中的“霁”时，王宫里的众人，除了白长老，心里皆是一惊，莫非，这暗羽主上，竟是雪雾国的国王霁雪？
“不！月儿，这两百年来，我耗尽心思就是为了这一天！一切都来得及！月儿，你醒来，你醒来我们就成亲，”说到最后，霁雪的话音里已经带了低低的哀求，“你快回去啊……”
明月苦笑了一下：“今生，我都只能是黎的妻子。你说，为何，当年你要晚来了那么一年呢？”
“你就这么爱他吗？到现在他死了你都不肯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我走时，你爱的明明是我啊！当年，你和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月苦笑着，缓缓摇头：“二师兄，你终究是不懂我啊……”
“你总是说我不懂你，可是，你却从不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事情。到底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爱上他了呢？我知道他很爱你，对你很好，可是我的爱也并不比他少，我可以对你更好上百倍千倍。你若要做羽后，我依然可以夺了羽皇的位置然后娶你。只要是你想要的，上天入地，蛮荒羽墟，我都为你夺来。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明月的魂魄飘到了房间的一个抽屉处，一抬手，抽屉自发打开，一幅画飘了出来，展开在霁雪的眼前。
画上，一个青衣男子只影立于灼灼桃花树下，寥寥几笔，却已经勾勒出男子的英气逼人，他脸上的笑容，比那灼灼盛放的桃花还要让人惊艳，干净，芬芳，有着春日阳光般的温暖。
画上，有一行秀气淡雅的字：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
霁雪颤抖着手接了过去，半晌才迟疑着开口：“这画上的，是我？”
明月点点头，神色悲凉：“你走后，我见不到你，就一直在画你，却仍然画不出你的神韵。我每日每夜都在等你，终于等到梅花落了桃花开了，等来的，却是你的一件血衣。他们说，你死了，我再也等不到你来娶我了。这是我嫁给大师兄前夕所画，字也是我所题。”她顿了顿，看着霁雪，如水如烟般恍惚虚空的冥灵眼底深处，是如水的万千柔情，连声音也不禁放柔了些许，“这句话，是我为你所写。这两百多年来，我的心，便是如画上的这句话，从未改变过。”
霁雪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为何，我回来后，你不肯改嫁给我？”天羽民众素来宽容，改嫁也属正常，不会有人苛责刁难。
“当时大师兄刚当上羽皇，正是立威信得民心的关键时候，我又怎能在这时提出改嫁？况且，当日他娶我是帮我，天羽上羽皇羽后的人选素来是万分慎重的，当上后从未有过废黜改立，若我执意舍他而改嫁于你，他又如何面对这苍生呢？”
“那你又如何忍心那样对我？那时我记忆全失，却仍是发疯一样地找你，终于找到你了，却听到你那样的回答。你拒我求婚，断我思念，逼我立誓，甚至死在我手上！这一切，你又如何忍心呢？”霁雪的声音逐渐加大，到最后竟成了嘶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一点点收紧，紧握成拳，“况且，他娶你又怎么算得上是帮你？他分明知道你我二人真心相爱的，还娶你，分明是落井下石，夺人所爱！”
“二师兄，人生并不是只有爱情的，你还得背负起很多，情感！责任！道义！位处越高，所背负的越发沉重。尤其是在我当上了羽后，亲眼见到大师兄为了天羽为了苍生而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我已经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爱，再让他受另外的委屈和挫折。”明月轻声辩解着，一滴眼泪滑落，却是虚幻的，落地时没有一丝湿润的痕迹，“你知不知道，当年是我求他娶我的啊……”
霁雪的身影晃动了一下，沙哑着声音问：“为何？”
明月看着他，凄然道：“你走后不久，我就发觉自己怀孕了。”
犹如一道惊天响雷劈在耳边，霁雪晃动着身体退后了几步，手里的画掉落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靠在墙壁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相信一般，嘴里喃喃说着：“怎么会？怎么会？竟然是这样的吗？”
天羽大陆上，有一个明文规定，女子若是怀孕，必得成亲。若孩子的父亲死去，王宫里会有专人负责为女子另找婆家。总之，必须在孩子一出生，就有一个完满的家庭。
这条规定是从上古传下来的，从来不曾更改过。天羽上之所以民风淳朴，民众纯良，除了历任羽皇的英明治理，也是因为每人都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孩子皆在健康的环境中长大成人。
真相在措手不及间揭晓，霁雪脸色苍白，看向夜花，众人也齐齐看着夜花。
霁雪艰难开口：“那夜花……”
明月点头：“没错，他是你的孩子。”
房间里一片死寂，除了白长老，其余两位长老和七大系主皆是瞪大了眼睛，夜花羽皇长得极像他母后明月，性情和黎花羽皇极为相似，宽厚仁慈，心系苍生，万众所归，又怎会是这善恶不分的甚至曾经想谋权篡位的暗羽主上的孩子呢？
明月低低的话音孤独地响在房间里：“他很像你，天资聪颖，英气逼人，在术法和灵力上的天分都很高。黎花视他如己出，全心教导他，他自小便是个慈心雅性的孩子，我清楚记得，在他三十岁时，小小胖胖的手指就指着殿里的那一处池水版图，学着黎的口气，稚嫩却是异常认真地说：‘以后，我要倾尽一生，守护住它！’那时的他，还那样小，才学会走路说话不久，可是我知道，他说这话时，是认真的！他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他知道这句话的重量！后来他越来越大，术法上如你一样造诣高深，登峰造极，政治上如黎花一样宅心仁厚，英明智慧。这两百年，天羽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的好了。”
她看着夜花，眼里是母亲深沉的依恋和自豪，侧头继续对霁雪说道：“这两百年，我的魂魄被锁在木雕里，日日陪在你的身边，虽然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可对外界还是有几分的感知能力。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明白你为了我可以拼尽一切，明白你召唤暗王的力量只是为了让我复活。可是，你却不明白很多，很多……”
“你不明白黎花的牺牲和成全，不明白我的爱意和心愿，不明白夜花的信念和责任……”明月看着霁雪，眼里亮光闪烁，虚空的眼珠滴落，“你知不知道，我是那样爱你，很爱很爱，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要看到你为了我而背负这千古的骂名……”
霁雪猛地摇头，打断了明月的话：“千古骂名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只要我们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明月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们相爱，却是不懂彼此啊。即使当年我明白你的心思，却仍是不能赞同。我知道，只有我死了，才能让事情永远结束，没想到，最后我死在了你的怀里。”明月低低说着，看着霁雪，目光悲哀而歉然，“我这一生，对得起天羽对得起苍生，唯独，对不起你。”
霁雪依旧摇着头，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深沉的无力感，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在每一个命运转折的关头而自己无法挽留无法改变的时刻都会到来：“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月儿，算我求你了，你先回去吧……”
明月凄然一笑：“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可能再复活，我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你知道羽皇守护天羽的责任，你知道夜花这一生的信念，可是你，他的亲生父亲，却生生将这一切摧毁了。你亲手毁了你的孩子，让他亲眼看着这个天羽在他的手里污浊堕落，我这个母亲，又如何有面目再见世人？”
“月儿，我不准你这么做！我不准！你说你对不起我，你欠了我这么多，你必须还！必须用你今生剩下的时光陪伴我！我不准你离开！”
“两百年前，我就应该死了，这两百年来，我的魂魄能陪伴在你的身边，感受你的点点滴滴，已经是偷来的幸福了。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夜花和凌花，霁，答应我，守护好他们。”
霁雪拼命地摇头，话里是浓浓的哭音：“我不要，我不要……你放心不下，那你就自己醒来，自己去守护。”
明月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一抬手，掉落在地上的画卷自动飞了起来，又落回了原处。
抽屉里，有另外一幅画，明月打开，是一个白衣女子，月眉星眼，巧笑嫣然，面容身姿，正是自己。画边上是大师兄黎花的字迹：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
明月的眼里，不禁又泛起了泪光，这一生，除了对不起霁，她最对不起的，是黎。下一世，该拿什么，偿还他们呢？
关上抽屉，她飘到夜花的身边，绕着他飞了三圈，如一阵最轻柔的微风，撩起了他的几根发丝：“夜花，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将天羽排在第一，也没有将若冰排在第一，你是同时将他们排在了第一。孩子，你会幸福的。”
夜花笑着点头，眼里却是依稀的泪光：“母后，你要不要去看看凌花？他很乖巧很懂事，长得很像你！”
明月摇摇头：“不了，即将往生之人，又何必徒增牵挂。”
明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霁雪，毅然往门口飘了出去。
“等等！”霁雪的声音猛然响起，掷地有声，“月儿，你要往生，我陪你！今生错过，我不强求了，可是，来生我们定要一起走！”
明月心里一惊，急急回头，看到霁雪的身上陡然冒出了无数的白光，星星点点的，从他的身体里接连不断地散逸了出来，飘扬在空中，如漫天的柳絮，如漫天的萤火，飞飞扬扬，恍然如梦。
他看着明月，突然笑了起来，面具的遮盖下，看不见他的笑容，嘴角上弯的弧度却分明是幸福的。
灵力如潮水般从他的体内汹涌流失，身上的几大要穴随后也依次爆开，他笑得那样幸福：“月儿，等我，我们一起走！”
岚雪惊呼一声，急忙飞身上前欲阻止主上，却在看到他脸上笑容的时候突然止住了步伐。
这样的笑容，他只会为明月而绽放吧？
所以，即使现在留住了他的人，可是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增加他心里的苦楚吧？
她终于，还是要失去他了吗？
明月飘到他的身边，巧笑倩倩，眼里的泪珠却是止不住地滑落：“霁，让我再看看你的笑吧。”
霁雪笑着，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英气逼人的脸上，是他幸福至极的笑容，犹如千树万树盛开的桃花，干净，芬芳，有着春日阳光般的温暖。
“对，霁，就是这样笑……”明月贪恋地看着，恍惚着，突然一抬手，拂过霁雪的头部，他的眼睛突地瞪大，不敢置信一般，极力挣扎着，可灵力流失过多的身体已然无法抵抗，终究还是慢慢阖了下来。
“为、什、么？”霁雪死死盯着明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明月微笑着，伸手描绘着他脸颊的轮廓，轻声道：“你是那样骄傲固执的人，你我早该画上句点的，一直以来，我只是你的执念。这两百年来，我住在你的心口，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心。”她侧头看了看身旁呆愣的岚雪，叹息一声，“你要珍惜眼前人啊。”
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霁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她叹息着，说着他不懂的话。
双唇挣扎着，颤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凝视着明月，终于放弃了挣扎。
两行血泪滑过他如玉的脸颊，触目惊心的红色，穿过了她虚空的手。
今生已经错过，难道连来生，你都不肯许给我吗？
为何你可以对所有人温柔，唯独对我，可以这样残忍？
与君携手，山河悠悠。自君别后，岁月永寂！
初见时，你一丝浅笑，将我一生点亮。
现如今，你一生叹息，将我一生变凉。
“记得不要忘了这样笑啊。”闭眼的最后一刻，他听到明月在他耳边叹息着，这样说着。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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