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若星夜花》多乐猫

53、暗王归位

　　花影国王宫。
　　密室里，七芒星阵已经建好，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密室，密密麻麻画满了复杂的图案和上古的咒语，看似毫无章法，然而仔细观察，那些图案却是首尾相连，一笔连贯到底，没有丝毫的断章，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想来建立术法阵的人，必是反复揣摩，熟练之至。
　　术法阵里，似乎还融入了各种天羽的元素，隔远一点看，仿佛是一幅生动华丽的画卷，被分割成七大块的图案之间相互辉映，融会贯通，虽不平均，却构成了一个稳定的整体。
　　七个顶点处，六个上面分别是风、火、水、土、光、暗这六种元素，唯独一个顶点，却是虚无的。
　　霁雪指着那一个虚无的顶点处，侧头对若冰道：“若冰，等会，你就站在那里。”
　　若冰点头，朝那个顶点走了过去。
　　岚仔细地观察着七芒星阵，在心里细细比对着以前偷看的那些古籍秘术，唯恐漏掉一丝的细节。主上开始画时她就一直在旁边看了，直到现在才放下心来，然而视线一转，她突然蹙眉道：“主上，七芒星阵的最外层，是否应该再加个环会更安全一点？”
　　霁雪眼里闪过片刻的惊讶，他向来禁止岚等人学习这些禁忌的术法，甚至连看都不准他们看。未料到她竟然能这么清晰精准地指出自己所画的七芒星阵中的不足，看来他平时真的对他们太过纵容了。
　　霁雪摇头道：“召唤暗王的力量需要强大的外力，如果加上外环，势必会限制七芒星阵的力量，可能会导致无法成功。”
　　岚焦急地道：“可是，万一召唤出来的煞气过于强烈，没有这个外环的保护，到时您又如何躲避得了？”
　　霁雪不在意地笑笑：“到如今，也只能赌一场了，若是事事顾虑束手束脚，可能会功亏一篑。你们放心，我会顾好自己，你们都退下吧。”
　　闻言岚和咒等人都交换了一下眼色，斩断金链的情景又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那次主上都能豁出性命，这一次，恐怕更加不会顾惜了。主上现在让他们退下，必是心中无底，怕到时会牵连他们。
　　咒开口道：“主上，您一个人并不能开启七芒星阵。”
　　霁雪苦笑了一下，他可真是教出了一帮好孩子啊，竟是各个都暗中瞒着他，偷学了这些禁术。他皱眉道：“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做了一个人偶傀儡，传输了一部分的灵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咒俯身跪下，其余六人也紧随着一并跪下，异口同声道：“主上，请让我们助您一臂之力！”
　　“不行！你们立刻出去！离得越远越好！”霁雪断然拒绝，低声斥责道，“这七芒星阵，本就属禁忌，难以操纵，又诡异危险至极，岂是斩断金链可以比拟的！我悉心研究了这么多年，仍是无法参透，连我都无法知道到时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发生。你们在这里，只会徒增我的杂念和牵挂。”
　　七人沉默下来，半晌，岚才道：“主上，那请您在最外层加上环，否则，我们定是不能安心离开的。”
　　霁雪不悦地皱眉：“你们这算什么？威胁我？”
　　岚毫不畏惧地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坚决道：“主上，您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们只好替您爱惜了。”
　　霁雪有片刻的愤怒，可是看着齐齐跪着的七个孩子，怒火又瞬间熄灭了，他抬手按着太阳穴，疲惫地道：“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我画上就是了。”
　　见主上果真画上了外环，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和众人离开。
　　密室的门随即无声地关上，隔开了里外的几人。
　　光线在瞬间被全部隔断，黑乎乎的密室里，只剩下霁雪和若冰两人。
　　霁雪站在七芒星阵的中央，对顶点处站着的若冰道：“若冰，准备好了吗？”
　　若冰点头，想到此时他看不见，又轻声应了一句。
　　“你放心，我答应过夜花，定会全力护你周全。”沉思了片刻，他又斟酌着道，“若是一会我让你离开，而你还有神智，一定要快速离开。”
　　“恩。”若冰答应着。
　　两人皆不再说话，密室内是风雨欲来的诡异的安静。
　　有淡淡的光芒从霁雪所在的中央处发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暗中牵引着，沿着一条绵延连亘的线路，瞬息流窜开来，转眼就覆盖了术法阵的所有图案。随后，那光芒渐盛，星光熠熠，亮到极盛处，颜色开始瞬息万变，时而透亮纯澈如遗落九天的银河，时而璀璨绚丽如满天飞舞的火龙，五彩缤纷，美轮美奂。
　　无数的光点从地上飞起，犹如天女撒下的朵朵繁花，闪闪烁烁，游动成一条明亮的光带，在密室四壁上激起一片金碧辉煌的彩霞。
　　正沉迷在这般如梦如幻的绝美奇景下，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狂风，吹乱了这满室的光芒，卷起若冰的黑发乱舞。
　　眼皮开始沉重，片刻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恍惚中觉得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欲睁眼看个究竟，却是无能为力，终于还是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能感觉到体内有暗潮在汹涌，神思却仍是昏昏沉沉的。脑海里似乎突然有无数的画面飞过，很陌生，却又莫名觉得熟悉，仿佛在久远的前世的前世，就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下意识地想看清楚，却只依稀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画面剪影。
　　一个眉眼清淡的女子，躺在美丽绚烂的曼珠沙华的花丛里，恬静，柔美，而忧伤。闭着眼，似乎在沉睡，她恍惚感觉到，有一个男子的身影，长存在这个女子久远的睡梦中，渐散的记忆里，萦绕着，流连着，一直一直。
　　画面一转，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婴，粉扑扑的脸蛋，圆滚滚的身子，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身前的男子，胖乎乎的手脚兴奋地挥舞着，咿咿呀呀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看不清男子的相貌，只看到他紧紧蹙着的双眉，指尖乍起的白光，倏忽穿过女婴的心口。从头至尾，女婴只是甜甜地笑着，淡淡的眉，弯弯的眼。
　　那须臾间目光交接的弧度，那乍然间白光飞过的线路，似乎都记载着跨越千年万载的思念和羁绊。一个笑靥如花，一个眉蹙似冰，玉手起，白光落，血花溅，数万年的等待，无止尽的轮回，一刹那的相逢，在此画上了一个句点。
　　只有那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千千载，万万年，如斯妖艳，如斯绝望，仿佛生生世世的孽缘纠缠。
　　突然间，有急切凄厉的惊呼声，穿过混沌杂乱的脑海，清晰炸响在耳边，若冰猛然睁开了双眼。
　　刹那如寒冰刺骨，目光所及处，仿佛连空气都冻结了。有滔天的煞气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地倾泻而出，如惊涛骇浪，刹那席卷了整个术法阵，无声地来回盘旋呼啸着。
　　是霁雪的嘶喊声，带着冲天的怒气。
　　“岚！你敢这样做试试！”
　　“岚！我命令你！放开我！”
　　“岚！快点走开！”
　　“欺师叛父，我要逐你出师门！
　　一句句狠厉无情的话语，从霁雪的口中毫不留情地吐出，然而渐渐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喑哑的哭音，带着一丝的哀求：“岚，求你了，放开我，你快走啊……”
　　七芒星阵的光芒已是散乱不堪，凌空狂舞，在若冰睁眼的刹那，便自她所在的顶点处开始，渐渐暗淡下来。
　　身体无法动弹，若冰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霁雪一动不动地站在术法阵外，青筋暴起，双目赤红。而当初中央的位置，站着的却是岚，苍白如雪的脸色，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子，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堵牢不可破的高墙。
　　突然，一阵震天动地的爆裂声，竟是七芒星阵的外环在刹那间崩裂了开来，无数黑色的碎片飘散在空中，转眼又消失无踪。
　　紧随着的，是一个细微刺耳的裂帛声，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锋利刀光割裂着岚的衣裳，开裂处，雪白的肌肤瞬间如鱼鳞般被剔开翻卷起来，甚至可以依稀看见深处的森森骨头。
　　血是在片刻后才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刹那染红了褴褛的衣裳，顺着破碎的衣角滚落了下来。
　　若冰暗暗心惊，欲上前帮忙，身子却是如何也动弹不了。她可以感觉到体内的煞气更加凶猛，横冲直撞地朝着岚奔了过去。
　　“你为什么这么傻啊？”霁雪低低的话音想起，带着浓浓的哭音，“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代我承受这样的罪啊……不值得，不值得啊……”
　　岚只身站在中央，血衣尽染，她艰难回头，虚弱地笑：“主上，您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啊。”
　　“岚，不继续了，我们不继续了！走吧！我们一起离开！我不要召唤暗王了！”
　　岚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从未有过的神采，紧紧盯着霁雪，眼里有晶莹的波光闪现，然而片刻后，她仍是低低地问：“那明月羽后，怎么办？”
　　霁雪拼命地摇头：“不管了，不管了！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她看着不远处几乎狂乱的主上，突然释怀地笑了：“有您的这句话，即便是死，我也无怨了。”
　　汹涌的煞气如同扫尽千军万马的惊涛骇浪，朝着岚呼啸而来，不是方才锋利的刀光，这次却是带着炙热的滚烫，一寸寸灼烧着她鱼鳞般的肌肤，她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肉香味，随后变成了刺鼻的烧焦味。
　　她的话音低了下来，似是在极力克制着噬骨的痛楚，又似是情语呢喃，冰雪一般白皙的脸上随之泛起了淡淡的粉红，在一室萧索而迷离的昏暗光线下，竟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主上，您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多么的，爱您啊……”
　　“我知道，我知道……”霁雪看着岚烧焦的肌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落下泪来。
　　岚酸涩地摇头，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着，不！您不知道！您一直都不懂，我对您的爱——
　　不是对父亲的敬爱，亦不是对主人的忠爱，而是对情人的，独爱！
　　不是亲情，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啊！
　　如果，此刻说出来，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呢？
　　如果，此刻不说，今生，还会不会有机会呢？
　　仿佛有万千重担压在肩头，她犹豫着，喘息着，终于还是颤抖着嘴唇开口：“主上，您真的知道吗？我对您的爱……”
　　然而就在此刻，突然间，有强烈刺眼的光芒从若冰的体内发出，直直朝着岚的眼睛逼去。
　　“岚！”霁雪发出一声嘶厉的惊叫，终于挣脱开了无形的桎梏，飞身而来。
　　强光一闪而过，室内又昏暗下来，若冰陡然从半空中坠落，体内强大的灵力却是无师自通，使她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急急看向岚，震惊地看见她苍白的脸上，两行血泪从她的眼里滑落，触目惊心。
　　如秋水般明澈的双眼此刻已然失去了任何的光彩，她焦急地连声呼喊着“主上”，没有焦点的双眼企图寻找着他的身影，双手发疯般四处摸索着。
　　心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和害怕，仿佛突然间被夺去了所有，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了灭顶的绝望和恐惧。
　　死，我不怕！代你死，我更是甘愿！
　　可是，我不要再也看不见你！
　　不要！不要！
　　所有的感官中，我最不愿失去的，就是视觉！因为只有在看见你的时候，生活才会伴随着阳光、欢乐和色彩！
　　叫我如何能想象看不见你的日子，世界是一片苍茫的混沌和黑暗，没有了你温暖如阳光的笑颜，没有了你落寞如飞鸟的惆怅，没有了你深邃如烙痕的眉眼，没有了你隽永如远山的身影，我该以怎样的孤寂和仓惶面对这漫长无光的岁月？
　　一片狂乱和无助中，终于摸到了一双温润宽厚的手，心在瞬间放了下来，渐渐开始明朗。
　　即使我失明了，再也看不见你，却依然能感受到你指尖的温度。
　　或许，这样会更好吧？
　　失去了弥足珍贵的视觉，换来你的执手相伴，即便不是与子偕老的爱情，也足以让我满心甜蜜。
　　而你梦里依稀的容颜身姿，会化作一幅墨迹依香的山水画，长存在我的脑海里，深心里。
　　她虚弱地笑笑，轻轻唤了一声“霁”，便轰然倒了下来。
　　“怎么了？”
　　若冰焦急地问了一句，欲上来帮忙，却被霁雪厉声喝止：“不要过来！”
　　从未见过他这般目眦欲裂的神情，若冰愕然止住了步伐。
　　是她，害了岚吧？霁雪一定恨死她了吧？
　　若冰苦笑着，她似乎，永远在给别人制造麻烦和灾难啊。
　　探查了岚的气息，霁雪脸色稍稍一缓，这才愧疚地对不远处呆愣的若冰道：“对不起，刚才冒犯了，只是怕你体内的暗王力量骤然间释放，而羽皇的灵力尚未苏醒，以岚现在的身子，恐怕承受不住你的煞气。你先呆在这里，我送她下去，处理好她的伤势，再来找你。”
　　再不耽搁，抱起岚，霁雪朝密室外飞奔了出去。
　　独自呆在密室里，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冰冷气息，周围的空气中不断有缭绕的水气蒸腾出来，连近处的石壁上都凝结了冰霜，伸手欲碰，却在一抬手时，那冰霜就自发爆裂了开来。
　　这股力量，强大得令她暗暗惊心。吃惊过后，若冰苦涩地笑，这样的她，还有谁愿意靠近呢？她又能去接近谁呢？
　　半晌，体内突然升起了一股和煦如春风般的力量，令她舒服至极，眉目也不禁舒展了些许。那力量弥漫开来，渐渐温暖了全身。更为神奇的是，那力量仿佛是煞气的天然克星，不过片刻便完美地压制住了。
　　原来，夜花所说的，用羽皇的至纯灵力压制暗王的至黑煞气，真的有效果！
　　突然想起在术法阵中昏迷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几个画面剪影，努力回忆着，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如雁过无痕，只剩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无力感，让她无端只觉心酸难抑。
　　有渐渐清晰的脚步声，若冰抬头，看见霁雪站在门边，神色间有难掩的疲惫。
　　“岚雪，她怎么样了？”
　　“还好，煞气并未吞噬她的心智，眼睛应该因为突来的强光而暂时失明，都还有的救。希望那眼睛，不会有后遗症。只是这身上的灼伤，恐怕不能完全复原。”
　　“王宫里有治烧伤的药，加上术法……”
　　霁雪缓缓摇头道：“这是被暗王的煞气灼伤，不比寻常的烧伤，不管用何种方法，都会留下疤痕。不过，还好不是在脸上。”
　　疲惫地靠在石壁上，霁雪的眼里有恍惚的笑意：“岚她最爱美了，小小的年纪，就知道臭美了，总爱缠着我问是她美，还是明月美。”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笑容也随之消失，“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不会这么问了，可我知道，她是很在意的。”
　　其实她并不在意自己美不美，她在意的是，在你的眼里，她够不够美。若冰在心里想着，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道：“等医治好了她，我们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