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圣诞礼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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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她们的声音如同经年不息永不倦怠的拍打着西西里蜿蜒漫长海岸的雪白色海浪，它们进进退退，时远时近，夹杂着过往船只悠长笨拙的鸣笛声和从大洋彼岸绵绵不绝吹响海岸的咸湿风声。
红叶将布满细碎断发的床单扯下，浸泡，清洗，换上干净的床单。做完这一切之后，红叶才提着装满洗漱用品的小箩筐走进了浴室。热水打在头上，划伤的地方尖锐的疼痛起来，红叶止不住的颤抖，她咬咬牙忍着痛把头发洗净，走出浴室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墙上被水汽朦胧的镜子，那样只会让她愤怒和悲伤的。
红叶拉上床帘，撑开床上的小课桌，扭开台灯，带上耳机继续学习繁复的俄罗斯语。她竭力不让藤原凉这些女孩们扰乱她的生活，打乱她的节奏，虽然事实上她们已经在打扰她了。她克制自己的愤怒，不放任她的悲伤，遵循父亲对她的教导。她机械的背记单词，从而让因为愤怒和悲伤和惊诧而乱成一团的大脑平复下来。她知道她现在必须找到脱离饥饿的办法，否则她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有一天她甚至连槲寄生一般的安妮和凯特都敌不过，天啊，栗川红叶竟然会完完全全的输给安妮和凯特？那她的人生真的就完了。红叶想到这些，狠狠的皱了皱她那秀气的小眉头，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下来。总有一天，她不会再受到藤原凉的制约。
第二天红叶在孩子们的嘲笑中平静的吃过早饭，上课之前去了趟艾玛医生的医务室，她头上受伤的地方沾过水后似乎有些溃烂发炎。
轻轻敲了几下医疗室的门，红叶就听见里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看到红叶后她脸上欢喜的神情似乎找不到支撑一样空荡荡的。
“是红叶啊……”
毫不掩饰她的失望。
小小的红叶突然就觉得无比的委屈，她以为艾玛老师会给她一些温情的关怀，一个拥抱或者仅仅一个担忧的眉头，就像冬天里穿云而出的一缕阳光，即使驱逐不了酷寒，但是仅仅看着就会感受到温柔。但是艾玛老师只给了红叶一脸的失望。
“艾玛老师，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您可以给我一箱创可贴或者跌打损伤药。这样我就不会经常打扰您了。”
艾玛沉默了很久之后，叹了口气。“小家伙，这样就觉得委屈啦？那剩下的日子你准备怎么混？”
红叶咬了咬唇，“我以为老师是不一样的。”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小孩了。”
艾玛老师抱起红叶放在窗前的椅子上，动作利索的给她上药。
“给一块糖，说几句好听的话，给一个矫情的抱抱，这人就是好人了？头发被剪了，被欺负，被排挤了，你就以为天塌下来了啦？老师我啊，虽然很欣赏红叶的骄傲和自尊，但是自尊能填饱肚子么？你那点小小的坚持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嘛。你和藤原凉服个软也没什么损失吧，阳谋不成就上阴谋，阳奉阴违也是门学问。直走到不了目的去，就绕个弯走些原路。用什么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
红叶多多少少明白艾玛老师的意思，真挚赤诚的赞美敌人，然后背后一刀温柔的杀死敌人，和她父亲的的教导如出一辙。红叶突然觉得当初父亲说的那句的话，与其说是教诲自己不要丢掉优雅的姿态和不驯的自尊，不如说他更想告诉自己的是要学会忍耐。
低下高贵的头颅，将随是奢侈品却换不来一块面包的自尊和骄傲狠狠丢到地上，铺成奢华的地毯任由别人去踩去折损，或许几年后时来运转，还能把它拾起，抖落上面的灰尘，细细缝补破碎的洞，然后披在身上，曾经的屈辱只会增加的它的风华。
红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原本旺盛的黑色长发无影无踪，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短发，刘海被贴着头皮减去，像是被山羊啃光绿草的草原上没有长草的光秃秃的白色沙地，其他几个地方也是，整个头颅看起来就像月球的表面一样坑坑洼洼，而被划破的地方露出红红的皮层，看起来令人作呕，的确像一只换上脱毛症的野狗一样难看。
她和藤原凉不长不短的对峙里，她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能维护，她以为她用她的不屈和倔强拼命维护的自尊在别的小孩眼里也只是闹剧一场。
“艾玛老师，您能帮我把头发剪成……寸板头吗？”
“当然，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艾玛老师的动作非常轻柔，“这些愚蠢的小姑娘们，如果把心思多用在消除她们的无知和粗鲁上，克莱尔神父也会轻松很多。”
她给红叶上完药后，找来剪刀，帮红叶打理头发。“咔嚓，咔嚓，咔嚓”同样的剪刀声在红叶听来却是截然不同，这是一首愉快安宁的催眠曲，红叶看着她的头发黑色细雪一样纷纷落下，镜子里小女孩也越来越陌生，红叶并没有接艾玛医生的话，她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一个冷冰冰的洋娃娃，她缓缓开了口，“艾玛老师，那个时候呢，我是说她们剪掉我的头发的时候，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生气到差一点夺过安妮手上的剪刀，插——进她那双像夏威夷大海一样蓝的清澈的眼睛里，让血把它染红。艾玛老师，在‘茧’里，即使我那样做了，也不会受到惩罚是吗？One to one and no die.我没有违背。”
红叶的语气那样无辜，带着一点点疑惑。艾玛老师停下手中的活计，更为诧异的盯着镜子里的红叶，她第一次从这个小女孩身上感受到一种渗入骨髓的残忍，她说那些可怕的话时，只有镇定的若无其事。艾玛医生生硬的开了口，“是的，红叶，你有权利那样做。”
“但是呢，头发断了还能再度生长，那么漂亮的眼睛可不能，瞎了就瞎了。一想到安妮的眼睛瞎了，想到她满脸的血，我会觉得很害怕很难过。”红叶顿了了，似乎若有所思“我害怕的不是安妮瞎了，也不是血，而是自己做了那么可怕的事。”红叶抬起脸，看向艾玛医生，她的神情非常悲伤，“艾玛老师，童话里‘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都是善良纯洁的女孩子，我也想变成那样的女孩。但是，在这里我会变成老巫婆的对不对？”
红叶看着艾玛老师纠结的眉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和大人沟通起来的确很麻烦。
“谢谢艾玛老师，但是我完全没有打算和藤原凉和好哦。自尊骄傲灵魂什么的我不是很明白，可是即使它们不值钱也换不到一碗米汤，我也不会因为藤原凉她们这样的人就把它们贱卖了。”
艾玛老师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伸手点了点眉心，最后极为无奈的笑了笑。
“难怪白兰那小鬼说不过红叶呢。行吧，老师尊重红叶的选择。”
说着艾玛弯下腰捧起红叶的脸，狠狠亲了又亲，“吧唧”“吧唧”留下一连串的口水印子，红叶想她大概明白了白花花同学的心情。艾玛老师的脸上有点点雀斑，但是这一点也不能折损她的美貌，就像是皇冠上的宝石一样只会增添了她的光彩。
红叶告别了艾玛老师，走到走廊拐角处阳光突然撒了她了一身，刺目的阳光里她撞到了别人，对方的额头狠狠撞到了红叶的鼻梁上，红叶疼的发颤，但是幸运的是没有流血。
“对，对不起……”
红叶在刺眼的阳光里晃了神，好一会儿才看清撞到她的人——一个相貌不起眼的小姑娘。
“没关系。”
克莱尔神父牵着小女孩站在一旁，他瞥了眼红叶，或许他皱了皱眉，或许没有。
“红叶，我的小公主，你的苦难别无其他，只是因为上帝更加眷顾于你，正如眷顾我主耶稣。”他的声音如同苏格兰草原上的风笛声一般忧郁而温柔，但他的神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嗳，被他眷顾的人好可怜呐。”红叶红着眼睛，声音却很镇定，夹杂着一点自嘲的小调皮。没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自怨自艾，自作多情不断渴求的关怀，谈话也变的轻松很多。
克莱尔神父了然的笑了笑，不打算在继续探讨他崇高的主。他伸手指了指他牵着的小女孩，“这是你的姐妹，小楠。”
叫小楠的女孩戴着一顶正红色的遮耳帽，红的扎眼。很平凡的长相，很一般的稚嫩的声音，说不上有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脸色苍白的有些病态，个头小小的，细胳膊细腿，丢在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
——又是一个将要依附藤原凉的小安妮。
想到这里，红叶的神态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轻视，以貌取人是小孩子的天性，即使红叶也不例外。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红叶，栗川红叶。”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是礼节却是不能少的。
“你好。”女孩碧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红叶零星贴着纱布的头顶。
难道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看着别人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吗？
红叶皱了皱眉，干咳了两声，伸出手说，“欢迎你来到‘茧’。”
刚刚说完就觉得后悔了，红叶觉得自己像是酒店服务员一般伪装热情的招呼“欢迎光临”，但是欢迎什么呢？欢迎她来到这个说不上幸福的世界，欢迎她也即将经历饥饿和欺辱吗？红叶在道德上觉得有些尴尬，也仅仅是道德上。她模糊发现，在知道有小孩进入“茧”遭受和自己同样的悲剧时，她心中竟然一点同情和感慨都没有，她只是像只野兽似的本能的反映这家伙是敌还是友，她的体格有没有自己强壮，自己会不会受到她的欺辱。
“谢，谢谢。”小楠有些疑惑，但是还是握住了红叶的指尖，她的掌心温凉。
客套完了，红叶也不想和她多说，因为小楠没有marry和仓木博身上那种迷人的气质，而且或许明天她就会为了果腹之餐来扇自己的嘴巴，而小楠只是瞪大眼睛像是观看企鹅一样的看她。两个处在好奇心最旺盛时期的小孩却像无聊透顶的大人一样沉寂。
“红叶，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教室里上课了吧。”克莱尔神父笑的温柔，他的体贴让红叶十分感激。
“再见，很高兴认识你。”红叶松了口气，虽然昨天就已经知道今天欧米老师的课程取消了。
“等等。”
刚刚转身的红叶疑惑的回过头来，一片浅浅的阴影笼罩了她，小楠已经踮起脚尖，把她那顶红的耀眼帽子小心翼翼的带在红叶的头上。
“好可爱啊，像个布娃娃一样。”小楠眯起眼睛善意的笑了笑，原本乏善可陈的小脸蛋也可爱了些。
红叶这才发现小女孩长着一头很短但是很漂亮的金发。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红叶觉得有些惊慌失措，心底好像真的有暖流流经。
但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红叶咬咬唇扯下头上的帽子，急急塞给小楠，力度大的小楠后退了两步。红叶脸涨的通红，她并不是不感激女孩的体贴，但是她不希望自己对别人抱有期望也不愿意这个叫小楠的女孩对她抱有期待，反正总有一天会成为敌人，那从开始彼此就不要有所羁绊，以后相互伤害也会来的容易些。
小楠抿了抿唇，神情怯怯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狗，“红叶酱不需要么~”
“谢谢你，不过我又不是乞丐，不是谁给点东西都得接着的哦。”
“不能当成，提前了很久很久的圣诞礼物吗？”
“嗳……”红叶看着歪着头一脸蠢像的小楠只能发出这样毫无意义的感叹，漂亮的帽子又被塞回了自己的手中。
小楠眯起眼睛微笑的样子让红叶觉得有些伤感。
红叶看着克莱尔神父牵着小楠离开的背影，她想，即使有一天小楠变成了另一个安妮或者凯特，她也会记得她曾经这样善良过。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圣诞礼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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