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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荷花村 ...


  •   瑟瑟冷风中,乌篷船穿过枯黄芦苇叶,缓慢靠岸。

      堤岸上,一中年汉子蹲在栓船柱旁,欣喜看着小船越靠越近,“四方,你晌午救的那人醒啦?”

      “是啊,陈叔。”

      游四方拉着行繂轻跃而起,稳稳落地,待将绳索系好,他又瞧向船头之人,语气担忧,“我估摸着这人在水里泡太久,脑子不大好,打算先带他回去,寻村头的走方郎中来瞧瞧。”

      “行,那你赶紧去。”中年汉子嘴里应着声,眼睛不住瞟向船尾。

      游四方顺势看去,了然一笑,“陈叔,今日全村下水采藕,我本就是来凑热闹。您要是搬得动这些,就全部拿走。”

      等中年汉子拖着藕走远,他朝船头蹬上一脚,“喂,下船。”

      袁兮楉闻声抬头,对面陡然传来低呼。

      紧接着,一团腥臭淤泥迎面丢来,不偏不倚落在她额间。

      她被砸得呼吸一滞,胸口闷痛更甚,她生来便是国公府贵女,被父兄阿姐娇宠着长大,即便后来入了宫,也从未受过如此之辱。

      她狠狠看向岸边男子,似要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

      “喂,你看我做什么?你快些把泥巴抹上。”

      说着,游四方小心察看四周,直到确定岸旁再无旁人,他懊恼蹲下身子,就着湖水洗去手上淤泥,“早知你是个姑娘,方才就不该让你洗脸。荷花村里没娶到媳妇的汉子可不少,若你就这么进村,估计得给我惹下大麻烦。”

      袁兮楉听完,一下泄气。

      渐渐地,穆忘南的欺瞒背叛、七皇子的咄咄相逼、三皇子的恶意构陷,还有国公府的岌岌可危,全部涌上心头,她仰面望向广袤天空,忽觉手足无措。

      自被逼入宫,她曾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得自由身,可如今真的逃出重重宫阙,身无一物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惴惴不安时,她眼前一黑,口鼻淌出鲜血。

      “喂,你动作快些,最好把全脸都抹严实,要不然等会儿来了人……喂喂,你可别倒下……”

      .

      蕖州冬季多雨,今日难得天晴,荷花村的青壮大多泡在湖中挖藕,大半日下来,大家收获颇丰。待村民们各自归家,这处湖畔小村又开始落雨。

      村子北面竹林旁,立着一处新搭的简陋竹屋,凄风冷雨中,纤细竹枝拂过屋檐,发出簌簌声响。

      “姓贾的,她情况如何?”

      “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

      床榻旁,年轻郎中卷起青灰长袖,冲游四方伸出一根白净手指,“一根莲藕,一句诊断。”

      游四方剑眉轻挑,大咧咧往窗前竹椅里一靠,“你爱说不说,大不了我再把她扔湖里,就当没救过这人。”

      “那我便去举劾,告你害人性命。”郎中拎起药箱,作势要走。

      游四方低头搓起衣角泥痕,“为医者见死不救,你亦是同谋。”

      贾思轻被噎得一愣,转而诉起苦来,“游老四!我是为了谁才来这荷花村,我是为了谁才来当这劳什子的走方郎中,我又是为了谁……”

      娃娃脸郎中喋喋不休,游四方顿时头疼起来,“行了,不是我不给你,而是今日挖的莲藕都已送予陈叔。”

      “哟!”贾思轻惊呼一声,挤眉弄眼凑过去,“你还真看上了陈家那牛皮糖丫头?”

      “莫要胡说。我不过是看陈家那几个孩子没有娘亲,可怜她们罢了。”

      游四方不耐拨开挡在身前的多话郎中,望向榻上昏睡女子,“你到底治不治?”

      贾思轻被推得晃了两晃,“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也是为难得紧。”

      “她病得很重?”

      “非也非也,是毒很重。”

      “什么毒?”

      “若我没猜错,应是‘妄生’。此毒来自异域,初发作时,毒入喉,口不能言;再发作时,毒入咽,鼻不能嗅;接着,便是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待毒入脑,五感尽失,七窍流血,届时,便是神仙也难救。”

      游四方眸色微变。

      贾思轻话锋一转,“虽此毒性子霸道,但巧的是,我知道解药药方。”

      “那你为难什么?”

      “光知道方子有什么用,这里头缺药啊。”

      话音刚落,游四方双耳微动,对贾思轻做个噤声手势。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询问声,“四方哥,你在屋里吗?”

      他无奈起身,支起窗户,“陈姑娘,你有何事?”

      翠绿竹篱旁,瘦弱姑娘撑着伞,自顾自推开院门,“四方哥,听我爹说,你把今日挖的莲藕都给了他,我特意过来向你道声谢。”

      “陈姑娘,不必客气。我当初流落此处,若不是有陈叔担保,里正也不会让我在村里住下。况且,你家里人多,陈叔又不会游水,我理应帮衬一二。”

      “那我更要谢你……”绵绵细雨中,小姑娘踮着脚尖踏上竹阶,待看清游四方身上短袄,她眼睛一亮,“呀,四方哥,你的衣服怎么沾了这么些泥巴?要不你先换下来,我帮你洗洗?”

      “陈姑娘,不必麻烦,我自己能洗。”

      “四方哥,我洗衣服可利索,一点都不麻烦。”姑娘收起油纸伞,越走越近。

      游四方神色僵硬,忙后退两步,“陈姑娘,你家中还有三个幼妹需要照顾,你还是赶紧回去罢。”

      “没关系,我出门前已经给三妮儿和小妮儿喂了藕糊,再说阿枣过完年就十二岁,她现在也能帮忙看顾两个小的……”

      眼瞧游四方渐渐招架不住,贾思轻一脸揶揄,敞开房门,“陈姑娘,你来的正好。姓游这小子是用不着你帮忙,可他媳妇用得着啊。”

      .

      “袁国公,柔妃娘娘亲自写下认罪书,将国公府参与谋逆的罪行一一列出,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阿楉……”

      “国公问的可是柔妃?殿下念娘娘深明大义,只将其软禁于若华宫,未伤其分毫。若是国公在这认罪文书上签字画押,我可向殿下求情,保府中两位公子性命……”

      “卢大人此言当真?”

      “若有虚言,无后而终。”

      “好,老朽……认罪。”

      不是,父亲,不是的,她从未写过什么认罪书。当初送出的信中,她只提及陛下因服用丹药昏迷,从未提过国公府半句不是。

      卢大人为何要说谎!

      竹屋内,袁兮楉双眼紧闭,额前不断冒出细密汗珠。

      自太子薨逝,陛下越发多疑,每逢穆忘南进献丹药,陛下便会召她前去紫宸殿,暗中试药。她起初不曾怀疑丹药有异,但后来试药之症越发明显,她偷偷藏下药屑,以备不时之需。得知三皇子逼宫失败,她立即遣宝画出宫送信,便是防七皇子将陛下昏迷之事嫁祸于她。

      眼看年迈父亲在文书上落下手印,袁兮楉阻拦不及,一下从梦中惊醒。

      盯着斑驳屋顶,她抚住胸口剧烈喘息,自阿姐与太子离世,父亲虽一心扶持三皇子,但未曾做出过激之举,倒是三皇子性子急躁,屡次在朝中惹出事端。即便三皇子如今逼宫失败,扳咬父亲,但拿不出谋逆实证,七皇子便不能治国公府众人死罪。

      况且,卢大人出身御史之家,一向大公无私、刚正不阿,怎会做出梦中那般哄骗举动?

      似是成功说服自己,袁兮楉呼吸慢慢平复。

      房中冷冽竹香传来,她张口欲言,可喉咙里似烈火灼烧,依旧发不出声音。她失望掀开被角,挣扎坐起,动作间,冷风钻入前襟,她看眼身上衣衫,瞬时愣在原地。

      惊疑之际,房门被人推开,她立即捂紧胸口,戒备看向来人。

      游四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放心,你身上的衣裳不是我换的。”

      说完,他抱臂侧身,将门前位置腾出来。

      “是我是我!”

      一道清亮嗓音下,身着灰蓝袄裙的小姑娘双手捧碗,小心翼翼进了屋,“阿泥姑娘莫要担心,我叫陈石榴,就住在竹林前头的八角井旁。四方哥说你俩还未行礼,需得避嫌,所以这几日里,都是我帮你擦的身子。”

      自在船上醒来,袁兮楉疑虑重重,她是如何变成这般样貌,又是如何来到这陌生地方……现今诸多谜团尚未解开,眼前又多了两个言行可疑之人。

      可惜她此时口不能言,只能盯住越走越近的陈石榴。

      小姑娘身量不高,看模样像是十五六岁,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格外清亮。许是身上的素净布裙不大合身,小姑娘走起路来异常小心,生怕被裙角绊倒。

      袁兮楉面如冰霜,而陈石榴恍若未觉,径直坐上竹床。

      “我听贾郎中说,你是落水时伤了脑袋,所以才不能说话。这药正好活血化瘀,你喝完说不准就能好起来。”

      陈石榴说话时,习惯性弯起眉眼,加上嘴角边浮现的一对小巧梨涡,看起来十分讨喜。

      袁兮楉不由想起贴身侍女,宝屏脸上也有一对梨涡,笑起来同样是这般可爱模样,可自打进宫后,宝屏几乎未再笑过。

      她黯然垂眸,眼角一抹红晕愈发明显。

      难道真的是宝屏下毒?

      “阿泥姑娘,再不赶紧喝,这药该凉了。”

      “阿泥姑娘?”

      陈石榴苦劝无果,看向门边。

      游四方无奈上前,接过陶碗,“陈姑娘,现在雨势渐小,你也早些回去罢。这几日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待阿泥身子好些,我再登门道谢。”

      等陈石榴提起裙摆离开,他靠近竹榻,“荷花村村民大多不喜外人,因你前几日晕厥,需人照顾,贾郎中这才帮你胡诌了个身份叫阿泥,是我……未过门的新妇。”

      含糊不清说完后半句,他将陶碗往前一递,“这药里没毒,你放心喝罢。”

      榻上之人迟迟未有回应。

      游四方皱眉轻叹,“看来,你是想做一辈子哑巴。”

      他转身走至窗前,正要扬手泼药,一道疾风忽自身后而来,他站在原地未动,肩头硬生生挨了记重击。

      脚边,小巧竹枕“哐当”落地,他看着碗里未洒的汤药,嗤笑一声。

      这姑娘不光气性大,还挺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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