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自微因》秋日语

47、番外 少女心事

　　“大家好，我叫柳千寻，“千寻起自微因”——我的名字来自这首词。”
　　我抬起头看这个转校生。他是个长相很硬朗的男孩，他的五官很立体，睫毛很长，眉毛也很浓密，因为我的眉毛比较淡，所以我一下就被他的眉眼吸引住了。他不是很高，一米七左右，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他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一笑眼尾下垂看起来很乖很温顺。
　　明明还有三个月就要中考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转学啊。
　　老师安排他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那边都是高个子的男生，他一坐下就比别人矮了好多，坐在他前面的男生比他高很多，我偶尔几次回头都看到他歪着头看黑板。我是这组的组长，一来二去就和他熟悉了，他和别的男生不太一样，很有礼貌，他说话有首都的习惯，有人拿他的口音开玩笑，很快他就把说话的轻重音改了改，渐渐的没人再说他口音奇怪。
　　他在班里沉默寡闻，也没什么朋友，做事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可从来不见他有什么不愉快，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孤独被排挤了，说实话我有些羡慕他。
　　在班级里如果没有朋友就会变成怪人，我不想变成怪人，也不想没有人和我玩，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有朋友一直跟着好麻烦，我也需要一些一个人的时间，怕说不来伤朋友的心，让她们跟我疏远，我从来不敢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大概是中考前，也就是体育考试前，我正好来了月经，课间时我想去厕所换卫生巾，出去的时候没留神从书包里掉了一片卫生巾，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卫生巾被贴在黑板上，夏池浩看我进来了说难听的话羞辱我，我当时气急了，也羞极了，站在他面前简直要哭，这时候柳千寻把卫生巾从黑板上揭下来反手贴在了夏池浩脸上，说：“羞辱女生对你来说很有意思吗！”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它拯救了我。夏池浩恼羞成怒和他扭打在一起，没想到柳千寻很轻松地制服了他，后来柳千寻被老师罚站写检讨，我一直很愧疚。
　　大概是那一天起我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出于对浪漫爱的美好幻想，而他正好是拯救我的王子。他被排挤的更厉害了，我帮不上他，我一去找他说话就会被周围人起哄，我承受不了这些目光。
　　好在班级里的刘宇阳和陆泽元愿意和他相处，不然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从喜欢上他开始，我的生活原来只有简单的上学放学，写作业，考试，现在多了一项，看他我开始关注他，渴望知道他的动向，渴望能和他说话，能一起走回家，但是这些都只是我不敢付出行动，只敢在心里进行的少女心事。
　　一直到毕业了我才和他有一张合照，在集体照里我是第二排，他是第三排，他站在我身后偏左一些的位置，只是这样的距离，我的耳朵也因为比平时靠近他微微发红。
　　考试以后我去了一中，我的成绩很好，上一中对我来说是板上钉钉的，我去看分班的时候只在乎柳千寻考上没，被分到几班，当看到我们的名字都在一班时，我的眼泪差点溢出眼眶，心脏剧烈地跳动，周围的嘈杂，拥挤，一切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了。
　　和邵希结伴离开时偶遇了柳千寻，他甚至请我吃冰棒，我心里是如此地雀跃，面上还要假装镇定，我多想和他说几句话，却为了女孩的矜持离开，从那天起我无比期待开学能再见到他。
　　军训时因为偷看他被教练罚跑，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很快柳千寻也被点名，那天太阳很毒，跑十圈对我这个体育白痴来说难为登天，柳千寻不断地超过我，我看着他的背影，努力大步向前跑，一不小心摔倒了。
　　颂声扶我起来我却因为剧痛站不起来，我心想：完了，右脚可能骨折了。站在一边等待的许新黎过来问我怎么样，柳千寻主动把我背起来，他身上有汗味和沐浴露的香气，两者混合在一起我的脸一下被熏红了。
　　他的手臂好有力气，轻而易举地把我背起，他身体往前躬，让我能趴在他身上，坐得更稳些。
　　他说：“学长，医务室在哪边？”
　　许新黎说：“我带你们过去。”
　　颂声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许新黎，我说不喜欢他的长相，太女生了。现在想想并不是如此，每次见他我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有些难受和别扭，心里打了个结似的。他总是假笑，我能看出他不开心，心情似乎一直被压抑着，表面上还要维持人中龙凤的样子，太割裂。
　　我骨折回家休息一了阵子，大概十五天，脚尚不能移动，每天都是坐轮椅来上学，再由爸爸把我背到二楼教室，我回来上学以后才知道柳千寻和王印航打架被停学处分，我了解他的性格，这件事肯定是王印航不好。我的生活还是很平静，每天上课放学，趁课堂的间隙和下课偷看他，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周围是他的朋友，他下课除了去厕所一般不出去，出去也是在走廊里站一会。
　　许新黎来邀请刘宇阳加入学生会被刘宇阳拒绝，不知怎么地柳千寻去了学生会，学生会的活动比较多，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去。很奇怪，大家都不想去浪费时间他却甘之如饴。
　　时间就这样慢慢从夏天过渡到秋天，校服从短袖变成长袖，我们班级参加运动会的运动员都要配一位助理给运动员拿拿衣服，递水，提醒运动员去检录，当颂声问谁报名的时候我举起了手，她知道我的小心思，把我安排到柳千寻那。
　　我跟着柳千寻屁股后面跑，给他拿水，帮他拿号码牌，他有些紧张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让女孩跟在我身边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坚持要跟着他，他也就随我便了。我很喜欢他这点，对人对事很有分寸感，不会因为我要帮他拿东西跟着他就高高在上，他的视线始终是平视的，他的心里没有优越感。
　　他比赛已结束就去找许新黎，许新黎笑得很美，那是发自真心地笑，不像平时装出来的笑，柳千寻把自己的奖牌给他，他面上浮现出小女生的羞怯，我还想继续观察，却被安慧叫走。
　　我们迎来了月考。数学考试中途我听到广播播报柳千寻数学考试作弊，我很惊讶，他不是会做出作弊这种事的人，而且他数学很不错，根本没必要在本就擅长的科目上作弊，就为了多那几分冒这么大的风险太不可思议了。
　　我心情复杂地考完试，回班级上晚自习时好多人在讨论这件事，明明大家讨论的人是他，我却有种羞耻感，我再看到柳千寻时他正低头回教室，他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愣愣地发呆，我分明看到了他的眼泪，随后他低下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泣。
　　我的心有些难过，他真的作弊了吗？他现在哭是因为作弊被抓了还是因为被污蔑了？我打开单词本麻木地背诵，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占领，直到许新黎来我们教室把他带走，我连刚刚嘴里念得是什么单词都不知道。
　　许新黎进来的时候吸引了我的目光，他像是一位拯救者把柳千寻带离纷扰的坏境，他好像开了一个人的柔光滤镜，变得温和又柔软，柳千寻见到他时奇迹般地丰盈起来，败犬般的表情消失了。
　　从其他人口中我才知道他相信柳千寻是无辜的，他相信柳千寻不会作弊，而我却怀疑了他，这让我自惭形秽。如果说当时把我从月经羞耻里带离的柳千寻救了我，那把柳千寻带离当下环境的许新黎也一定救了他。
　　每次看到柳千寻和许新黎在一起的场景我都会下意识地难受，这种诡异的难受有过很多次，比如我邀请柳千寻来我的生日聚会，我打电话让他家人来接，过来的却是许新黎，比如我和柳千寻扫包干区时许新黎的突然出现，以及我好不容易有机会问柳千寻几道数学题的晚自习课间。
　　他们的关系好好，是那种不允许有第三个人插足的，很排他的关系。柳千寻的奶奶住院，他请了很久的假去照顾奶奶，再次见到他时他的精神不太好，看起来很疲惫。我的奶奶在我不大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对奶奶的记忆很少，只记得她是个矮矮的、喜欢拉着我的手的老太太。听刘宇阳说他是奶奶带大的，祖孙情很深，我很羡慕他，他的父母居然愿意让读高中的儿子去照顾奶奶，愿意让他暂时放下学习去陪奶奶。
　　他向我借了笔记本，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最近的状况，他笑了一下安抚我：“没事的。”
　　我其实不怎么做笔记，为了让柳千寻复习预习方便我特别买了新的本子，精心排版誊抄了一份笔记给他，做一份笔记耗费了我好几晚，当把笔记送到他手上，他翻阅时露出欣喜的表情时，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又一段时间以后他回到学校上学，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整个人变得活跃了很多，他认真地跟我道谢，并告诉我奶奶已经出院了，现在已经回家静养了。看到他高兴我也高兴，我想说很多话，最后却只说了“太好了”，那个温暖的柳千寻又回来了。
　　我依然经常见到许新黎，许新黎好像也变了，以前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强的矛盾感，是相貌和性格的反差，说话和做事的反差，现在他好像接纳自己了似的，身上的拧巴感消退很多，连招牌假笑都变少了，尤其是面对柳千寻时，那种亲昵和熟悉总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认识了很多年，他会直接帮柳千寻拿手上拎着的书，会帮柳千寻整理没有理好的发丝和领口，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好像做过千百次。
　　柳千寻手腕上系着一根皮筋，这根皮筋后来出现在许新黎头上，我靠在走廊的阳台边，冬天的太阳照在我身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被光照到的地方多温暖，没被照到的阴影就有多冰冷。
　　我默默的喜欢柳千寻不让他知道，我小心翼翼地收起我的感情不让任何人感知到，我有时会想我为什么喜欢他？想了很久一直没有答案。
　　刘老师说我很优秀，说我未必不能站在第一名的位置，未必不如许新黎……我很感谢她鼓励和夸奖我，认可对我来说很重要，她给我的认可让我热泪盈眶，直接在她面前哭出了声，可惜我喜欢的男孩子心里有喜欢的人，他不会喜欢我。
　　我间接拆散了他们，可我不后悔，我是对不起柳千寻，但那又怎样，他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和许新黎好好地在一起了，他被许新黎抛弃了。
　　世间万物真是一物降一物，我会因为柳千寻的话感到痛苦，他也会因为许新黎离开他崩溃，我看着那样狼狈不堪的柳千寻，突然觉得自己不爱他了，也许我喜欢的一直是一个美丽的正面形象，而当他在我面前暴露了不好的一面，我对他的感情也马上消失了。
　　所以许新黎对他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是和我一样的，还是别的什么，这个问题我一直得不到答案，我总不可能专门去问他，这太奇怪了。
　　柳千寻离开以后生活照旧，班级里很快就没有人提起他，起初还会有人问我柳千寻离开前和我说了什么，那种探究和八卦的眼神看向我，我只敷衍：“没什么，他说笔记本没办法还给我了。”
　　柳千寻离开半年以后我就很少想起他，想起他心里也不再难受。最后一次看到许新黎站在主席台上讲话是高三毕业典礼上，他在高三时突然转班去了文科班，他每次考试都一直是年级第一，转班了也没有走下那个宝座，最后高考以全省第二录取了首都大学法学院。
　　许新黎穿着一中的校服，容貌昳丽，头发绑着一个马尾，眼神平静地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我站在下面看向他，心想：“即使是你也有做不到的事，保护不了的人，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高三上学期的一个夜晚，安慧跳楼了，从十七楼一跃而下，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她的照片放在灵堂，黑白照片上的她才十七岁，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跳楼，猜测最多的是学习压力，学校又抽了两堂课做了心理健康教育。
　　我看到她的姐姐在葬礼上哭得几度晕厥过去，心里更加难过，安慧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之一，现在心里非常后悔，为了一个男生和自己的朋友决裂，对她还活着时留下的最后印象居然是生气和嫉妒。
　　高考最后一场考试，我终于考了第一名，高考前刘老师给我写了一张贺卡，“祝你高考顺利，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